人生百年，就一瞬間。相隨半世的老婆，今年的4月25日是你的第一個冥壽。

去年四月在上海給你慶生時的賀詞大意，我還記得：

1.  感謝親友們在兩年的抗癌曆程中，對我們的關心，支持，相伴。我們會以這份親情友情為今後的人生動力，走好餘生，繼續抗癌。
2.  非常高興能在故鄉慶生，底特律直飛上海十四個小時左右，路上全程18個小時對晚期癌症病人是個挑戰，但是，為了能回到自己的故鄉慶生，值得一搏。因為我們的半世歲月，童年少年青年的光陰，留在了此地的大街小巷，這裏的鄉情親情，世上無處可替，無處可尋。

      3.    最後，我為你的健康，為大家的健康，為癌症病人的健康，幹杯。

那時候的我們全家人，我們的親友，都希望2020年的4月，我們還能再聚春天，再聚故鄉，再能讓你笑進笑出地開心的過生日，盡管三次腫瘤複發，完成27次放療，十五次化療十分辛苦，兩次腦部手術，三次急診命懸一線，但即使在去年12月6日的單抗化療後，你還是於12月8日在網上定了今年4月17日返滬的機票，期望能再一次回國慶生，再一次創造奇跡。

可是今年1月13日第一次胸悶急診後，你預感病情不妙，1月17日取消了回國的航班，或許因為你有預感，購票時就買了旅遊保險，退票時便非常順利。哎，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算不如天算。可是盡管你在2月24日下午，聽到腫瘤醫生宣布化療失敗時，你還是流著淚感謝他為你贏得了近三年的時間，讓你看到了女兒碩士畢業，讓你在這段格外珍貴的生活中，享受了人生的美，自然的美，音樂的美。

你雖然不知道你的生命在2月24日以後不足一個月了，但你卻是以感恩的方式去迎接死神，你的堅強，你的坦蕩，你的毅力，為我們立下了榜樣。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像你那樣，在生死麵前，帶著含淚的微笑，飄然而去。或許你每天在醫院工作，見慣了生離死別，參透了人生，雖然你不像我們的父輩，經曆過戰爭，但你還是能順利的接受自然規律，“悲喜交集”的離去。

我記得1983年2月11日婚後的4月25日，我帶你去上海的國際飯店慶生時，你不肯點貴的，結果48元一月的研究生工資，花了15元多，你就心痛得不行，“不如我自己買菜燒合算。” 從那以後至我87年8月出國，你都是自己去買菜燒菜過生日，有時去哈爾濱糕點門市部，天鵝閣，老大房買點蛋糕，便開開心心的過了生日。

來到美國後的88年4月25日，你是在中國飯店以打工的方式，過了第一個美國的“不革命化的生日”。晚上十點我接你到家後，你不要吃美國蛋糕，說是“甜的惡心。” 你卻喜歡那一束紅玫瑰，那豔麗奪目的紅玫瑰，你精心的，仔細的把它們一朵朵的插在花瓶裏，不停地去聞香味，盡管我告訴你，這種鮮豔的玫瑰是不香的。而今天，我在你的骨灰盒上也放了朵紅玫瑰，因為“她是用那青春的血液澆灌。” 

是的，是你那青春的血汗，壯年的血汗，澆灌了我們一家三口的今天。從地下室屋角的洗衣機，烘幹機，客廳的沙發，樓上樓下的電視機，都是我們一起去買的。即使你2017年重病後，你還幾次三番請人翻修了屋頂，換了熱水器，立式空調，改建了樓上樓下的兩個廁所，淋浴房，換了地下室的舊地毯。花園裏裝上了自動化噴水係統，砍了三棵半死的大樹。你對我說，你喜歡我去年種的冬瓜，豆角，於是我請人開了塊地，在後花園我們臥室的窗下讓那裏瓜果滿棚，你今年可以多看看，見證由花朵變果實的奇幻過程。你去年十月底抱著大冬瓜時對我說過，“親眼目睹這麽小的一粒瓜籽，變成了這麽大的冬瓜，這生命的過程確實偉大。” 是的，越是重病，越是要靠化療放療才能換得生命，越是會珍惜生命的價值，哪怕是小動物，哪怕是小花小草。

可是，雖然我今年會在那塊地上會種上許多冬瓜，絲瓜，你卻是無法再看了，隻能在收獲時，請你過目，讓我再次回味起你的微笑。

我還在屋前種了許多鬱金香，記得那年春天，我們在密州西部的荷蘭村，第一次見到了鬱金香的海洋，紅一片，紫一片，黃一片，黑一片的鬱金香花中，你笑得燦爛，那鋪天蓋地的花朵，伴著荷蘭人大木鞋的噠噠聲，敲出了滿街的笑語，滿街的歡樂。遊行隊伍的鼓樂齊鳴，彩旗飛揚，把窮學生的苦澀，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最大的本事是在最苦的時候，找出歡樂。即使2017年4月25日確診重病，你的笑聲，你的身影，總是在一次次化療放療後昂然而起，2018年5月17日站在上海的茂名南路上，2019年4月15日在成都熊貓基地，4月16日在樂山大佛前，4月17日在峨眉山上，你那燦爛的笑容更加動人，你的身影依然顯示了你頑強的鬥誌，顯示了強者的本色。

我的同學說，你的心寬似海，苦難風雨，坎坷不平，你都能從容不迫的麵對，沒有驚慌失措，心大氣大。我知道你明白癌症晚期的險惡，你知道一個心梗腦梗肺梗，就會不治。可是你更理解生命的可貴，經過治療後的來之不易，你把每一天都看作是千金難買的財富，生命的聵寶，隻要可能，你總以歡笑迎接世界，陽光，沙灘，一草一木。

2016年4月的生日慶祝，我們一改以前聚餐吃飯的習慣，一家三口先到西部Zion 彩石公園，馬蹄公園，羚羊穀，大峽穀，再回到拉斯維加斯。這次旅遊慶生，也是獲益匪淺。女兒是始作俑者，跟著她雖然累，她一個人下午四點去爬天使之巔時，我們擔心；她獨自一人在大峽穀裏冒雪騎車，我們也不放心，可是即使是今日我和女兒一起回味這三人之行，卻也是格外的高興，因為這是她四年大學後，第一次回到父母身邊，一家人四年後第一次的集體活動，我們三人的心又近了，又協調了起來。

2017年4月14日在紐約林肯中心看多明戈等演出歌劇“茶花女”，是你們母女倆給我的生日禮物，你們甚至在紐約哥倫布廣場晚餐後，向林肯中心走去時，還對我保密，我女兒說是看電影：“美女與野獸”，要正裝出席的。到了那台階前，你們卻一起大笑，大喊“祝你生日快樂！”，令我喜出望外。雖然那年你的確診日，就是你的生日，4月25日，可是我們在我的生日時已笑過，即使在你的生日時要哭，那又奈我們幾何？

2018年4月25日我們是一起去Webbers飯店, 把兩個人的生日放在一天過的，以前在我的博客裏記錯是在上海過，特此更正。你給我點了大龍蝦做晚餐，又有紅酒，真是高興，而兩個小時後回家卻是一晚上無法入睡，估計是這腸胃難以適應如此這般的高蛋白，那奶油更是在肚裏狠狠造反了，我隻好半夜三更起來去廁所減肥後，才能入眠。你說你沒點龍蝦，吃了一小半牛排，自己的老胃自己當心，與年輕時天差地別了，“人貴有自知之明啊。哈哈，像你這樣，嘴上吃得歡，半夜拉清單，不值得的。” 嗬嗬嗬，我隻有捂嘴笑了，記住教訓吧。

2019年4月20日在上海花園飯店替你辦的60人生日宴會，是你畢生最大最開心的聚會。你在當天上午找到2008年後未見麵的，你的叔叔父女三人，臨時能請到他們出席，確實是完成了你的一大宿願。在宴會上，你還和你那麽多久別的親友，鄰居，同學們同歡共樂，那麽多說不完的話題，笑不完的趣事，真是你此生難得的機會。

你一貫信奉的，我37年基本上跟隨的原則是，有機會做事絕不拖拉，今天能做就是今天做，絕不拖到明天，絕不留遺憾。有人說，老了不做壽，做了短壽，因為閻王爺會記起你，會派人來找你。我們都不信這條邪，開心了一生，即使叫去也不後悔。

今年我4月15日的生日，我們父女把你的照片放在餐桌上，共享鮮花，龍蝦，茅台酒，牛排，蛋糕。我女兒的同學趕來冒雪獻歌，為了距離美，站在窗外的大雪中高歌一曲，感動之餘我送了他一瓶紅酒禦寒。而在當晚，女兒在紐約，波士頓，華盛頓，芝加哥，我們的小城，找了十二位音樂人共拉“北國之春”，因為我在她幼時哄她睡覺時，常唱這首歌，如今她還我了。在那一刻我很激動，為當音樂家的老爸而自豪，盡管這音樂家的收入不穩當，疫情期間，演出取消，日子難過，但上吊繩買不起，遛狗繩還買得起，多遛遛，有助健康，來日方長。

你今年4月25日的冥壽，女兒要替你演奏“天鵝湖”，“胡桃夾子” 的選段，因為你在世時就看過這兩個芭蕾舞，另外還有蕭邦，德彪西，貝多芬的曲子，我們會放上紅玫瑰的，但不要蛋糕了，上次的蛋糕父女二人吃了一周，煩了。

女兒小時候的生日，我們常帶她周日去火車站邊的“甘地舞者”飯店用餐，她喜歡對著飛馳而來的火車拍手大笑，還要我們一起戲唱“芝麻街”的歌：“I love you, you love you, we’re happy family with great big hug from you and me. Won’t you say you love me too. “ 她那獨生女的自我中心倒是一目了然，不做遮掩，但今年的4月24日她去了紅十字會第二次獻血，她畢竟懂事了，你該暢懷大笑吧？我的話多，老了，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