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九日星期天上午,女兒們去此間的水上公園消暑,坐滑梯、鑽黑洞,乘風攜浪,倒也
快哉。
我和老婆去此間的賭場用餐,停上「殘疾人專用車位」後,見一警車在後跟著,警察叔叔
在車內竊笑,想必遇上不懂法的傻帽,清晨起來,能罰上三百,也是創收。可是「再狡猾的
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姚叔叔過的橋、吃的鹽、見過的地方比你這大蓋帽、黑貓警長多」,
慢悠悠掏出紅色的臨時殘疾牌掛上,篤悠悠把左腿搬出車門,慢騰騰扶門站起,哈哈一番表
演後朝後望去,黑貓警長早已無蹤,拿在手上的罰款單放回去時是否罵了美國國罵,想必心
情不好,「溜子撞牆了,麽哈麽哈!」怎麽一到這西部沙漠,總想起中國土匪的黑話,或許
美國西部片中的粗□、牛仔文化的暴力,沙漠環境的惡劣,使人文明不起來,有吐痰的欲望
。回國最不能容忍的,是高樓扔垃圾和這隨地吐痰。聽見背後有人清嗓,立馬走開同時偷
眼望去,看清這「導彈」去處,但也有防不勝防之際,正在大街上走時,一輛車飛馳而過,
一口痰不偏不斜,幾億人的陋習改也難,戴袖章大媽前幾年還很多,「罰款五角,收據!」
「媽的,再吐一口,一元正好!」女兒看呆,不動。
進了賭場,禁煙錚亮,富麗堂皇的環境,使人立刻收起吐痰之心,排隊候食時,也見美國
難得一幕,一名六十左右男子,右耳戴耳環,來到我前麵對另一名相仿「同誌」說話,神情
親密,我身後一四十歲左右短褲花衣花手猛男見狀後,大喝一聲:「不許插隊!」正如張翼
德當陽橋上一聲吼,晴天響起一聲雷,那兩位轉身凝視正在探究何方神聖時,猛男又激昂壯
烈地說:「好好的美國,就是給你們糟蹋了,垃圾!」同誌們的好心情頓時全無,白麵孔立
時發紅,光頭發亮,但說出話來卻如消防水龍衝出的清水,使人怒不起來:「請你到我前麵
來,請,一定,請。」態度之冷靜,語音之婉轉,令人摸不著頭腦,能把萬丈怒火壓下,這
功夫之深,真正佩服,已經準備聽瓷碗落地的脆響,眼鏡飛出的啪嗒,已經準備看一個衝拳
,鼻血飛出、眼眶打腫,突然急刹車,消失於無形,真有點遺憾,但可消去腿腳不便,急時
隻能落地十八滾的池魚之災,也是幸事、好事。倘在國內,肯定是「你小子不想過年了,爺
爺和你單挑了!「」啪、嘰、咳、哇!」踩了我的腳了,肚裏隻能悶笑幾回。
拿了一堆嗟來之食返回座位時,兩位同誌恰在斜對麵,用中文告訴老婆故事後,老婆說首
都機場插隊、搶座時,兩次打架,幾對夫婦、男女打成一團,「夠爺們的。」說上海男人不
男人,吵半天不動手,「沒勁,娘們!」不知動手打架是不是民族進步的標誌,猩猩猴子天
天打,時時會打,所以還是猩猩猴子,沒有個人樣,似乎人類社會從打架多變打架少,從戰
爭多變戰爭少才是種進步。有位曾經的朋友、孔武有力,好酒,一日酒後老婆指責,一記勾
拳,把老婆右眼打瞎,後悔終生。文明的環境還是比天天有架打的環境舒服,能把怒火壓住
,也是與素質有關的。曾經見過舊金山同誌大遊行的,不讚成他們的性取向,但今日兩位同
誌的表現倒使我刮目相看,印象有所改變,而聽他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似乎在特種部隊「海
豹」服役過,交起手來,四十歲不敵六十歲也有可能。
水足飯飽後,步出賭場,又去十七英裏外的「沙漠購物中心」,那裏另一個賭場汽油價特
別便宜,明天上午登機前是沒有時間加油的,正好把女兒的一件不合身衣服換掉,也是一舉
兩得之事。上十號公路之際,又見山口一排排一行行風能利用裝置,象極了兒時玩過的風車
,似乎那一座座轉動的風車下,會伸出一雙雙小手,化作兒時的毛毛、金鼻涕、大頭、國
強、亞哥,向我呼啦啦奔來,風中又傳來當年的笑聲。然而,天各一方,落在天涯的兒伴,
有幾個會知道我在異鄉的夢中有他們的身影,又有幾個能理解我在這異鄉的心情,或許,
那養畫眉鳥的毛毛此時止斟上一杯紹興黃酒,退休生活有滋有味;或許,那擔任公安局長
的金局又在為一樁重案抽煙;或許,那下海經商的國強又在和誰燈紅酒綠,有誰知道這兒
時的宏哥在為女兒換件衣服,為加油省下幾元而來回驅車三十四英裏。「存在決定意識,「
」屁股決定腦袋。」環境不同,生活內容不同,關心點不同,共同話題也不多了。也許退休
後再聚聚,我講洋插隊,他講下海嗆水,你說治安保國,可是會有這一天麽,東一榔頭西
一棒子能講起來麽,會有共鳴麽?或許,還是有共同經曆的再聚的可能性大些,話多些,
隻有過去的風景中還留些兒時的影子,還珍惜著兩小無猜的情感,雖然這人生的路是回
異了,再不會重疊了。
轉眼來到賭場,加滿油後,又來到「沙漠購物中心」,新民晚報上把這Outlet音譯為
"特雷購物中心",一看之下不懂,以為又是與Walmart齊名的超市百貨,後來一看似乎該翻
「產家直銷中心」。八八年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附近第一次去過如小城般的購物點,美國人
口集中的幾個地方之一,可是頗為拗口,暫且稱之「購物中心」罷,體現其大、全、熱鬧,
但無法反映無中間商的直銷,頗憾。
七走八走,上坡下坡,換衣時倒沒有一點周折,經濟不好時態度好,價格好,也是「禍矣
福所倚」的例證,國內換貨時,態度好的時候少,火氣大的時候多,一般情況下,為免生氣
,極少去換,「吃虧便是便宜」,阿Q一下,目我滅火,也是豬頭。維護消費權,消費者利
益並不容易,利字當先,容易昏頭,眼前痛快,長遠受苦,難成大事。我如下海,肯定虧本
,做研究的習慣應對商場風雲時,是雞頭配鴨頭,不對頭的,但對重視商業道德的美國環境
還是十分欣賞,受益匪淺。當然騙子也有,念書時說投資一萬,在佛羅裏達海灘有一英畝地
,直接變百萬富翁,「發財大大的」。但上當的同學發現,一萬元買了個沼澤地,二十年過
去,水響也沒聽到,或許水中鱷魚在笑,緬甸蟒蛇在叫,真是虧大了。發財的夢一輩子都在
作,有毅力有眼光有運氣的人成了,腰粗了,氣粗了,朋友沒了,仇人多了;沒有財運的人
腰也粗了,隻是多了身肉,但也可以小快活,也是個活法,壓力小更易發胖。
在這購物中心來來去去的,都是帶子女的多,似乎都想開學前少花錢多辦事,置齊子女開
學後的新行頭。因此這星期天人流不少,但大包小包購物的,還是外國外地遊客為主,本地
人也許因為地理之宜,或者是經濟限製,手中的購物袋不多。英國、法國、德國的旅遊團比
亞洲人多,不知那導遊帶來此地有沒有國內商家常給的「回扣」,但也是肯定有好處的,因
為是資本主義社會,錢還是必需品之一。
回到棕櫚泉附近的纜車旅遊點,已是下午二點,開車上這二千四百英尺的景點,見這山嶺
變高、變陡,變大,山下城市漸漸變小,也是個趣事。登高才能望遠,心胸、視眼霍然改
變,確是人生一樂,有時人生的喜事並不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它鄉故知,久旱甘霖,
因為那太直接太客觀,餘味不長,不久。平生得意的事,一次是去複興路上「前進外語進
修班」報名托福時,那負責人說,我們學校是為大學以上人士英語深造而建立的,英語基礎
要求是很高的,同時伸手作送客狀。我聽了不發一言,拿出科學院發的研究生證遞去,那先
生來回上下看了幾遍,又對我上下打量幾遍,才悻然對注冊的老師說給一張表格,他的神情
至今難忘,心裏想想就笑,此為一大樂。
第二次是去上海的友誼商店,剛到門口,便被一中年男子拉住,說是隻對外賓和出國人員
開放,不發一言,遞上市辦公室的介紹信,那位仁兄也是上下左右看個幾遍,一抬手,「姚
先生請。」肚裏又是一聲響亮,差點笑出聲來,此為二樂。美國黑袍加身,戴博士帽的歡樂
雖有,但畢業等於失業的憂慮,老婆正在生女兒,無人分享的孤獨難以抹去,女兒出生在老
爸戴帽時,當然巧了,但生活的擔子也重了,隻多了點愁事,而那兩次難忘的樂事是起於柳
暗花明,起死回生之際,沒有那種擔憂、壓力,因此笑得歡暢,無聲勝過有聲。
回到旅館,已是下午四點,打電話給女兒,卻是不接,正在疑惑之際,女兒卻用同學手機
打來,但我們見她帶手機進去的,要她去失物處找,又在車內找,未果。回房間後,老婆要
她打開背包,一樣樣翻,剛翻出一條毛巾,手機立刻跳出,女兒雀躍,全家鬆氣,這次旅遊
,老婆手機洛杉磯複得,女兒手機虛驚一場,總算是功德圓滿,勝利結束。第二天上午離開
這小城時,剛進入市區,又見那名青年流浪漢在車前過路,依然是滿身灰布,滿臉灰土,左
手還是上下左右翻飛,口中念念有詞,以後不會來此沙漠小城的,畢竟太熱太荒,高爾夫、
網球、桑那、礦泉泳還是富人的消遣,即使發了,也沒有興趣,或許會多旅遊,世界各地看
看,做點好事,作點夢,寫點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