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文章來源: DueProcess2006-10-25 19:31:02



把這篇放在“家人”一欄,是因為這個人在我心目中早已無異於家人。他是我的兄長,是我這幾年來相依為命的人。

前幾天終於看到了我男朋友從老家帶回來的兒時的照片,他的臉基本上沒有多大變化,就是把年幼時的臉放大了而已。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多少次我看著他熟睡的樣子,想,世間還會有比這張更無邪,更具童真的臉嗎?

 

我們從相識到現在,有三年多的時間了吧?剛剛認識他時,我正處於和前一個男朋友分手的痛苦過程中。他給我的感覺很儒雅,很有風度,不管我說多麽孩子氣的話,他總是淡淡一笑。那時候,我把他當大哥哥一樣,常常對他哭訴自己有多愛那個人,那個人有多狠心,我又是選擇了離家很遠的學校這麽一個多不爭氣的方法來擺脫自己對那個人的依戀。我後來想或許是這些哭訴招惹到他身上具有的男人喜歡“英雄救美的通病,他超快速度喜歡上我。他向我表白的那一天,我吃驚地不負責任地瞪著他說,我還無可救藥地愛那個人,沒辦法接受新的人和感情。他微笑著說沒關係,喜歡別人的你也是你,隻要是你我都喜歡。他向我表白後的第二天,站在我住處的樓下打電話給我,再一次的希望我考慮接受他做我的男朋友。我把同樣的話很果決地重複了一遍,告訴他趕緊回家不要在我窗子外麵站個沒完。說罷我看到在樓下的他把手機狠狠地砸在地上,摔成幾片。我生氣地打手機給他,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把響著鈴的一片,閃著熒光的一片,連同其它的碎片重新拚起來後,小心翼翼的說“hello?”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說你不要這樣,嚇唬誰呢。他道歉說不是故意給我看的。表白後的第三天,我還是不願意理他,但聽到他坐在酒吧裏狂飲的消息有些慌,我趕到那裏,奪過他的杯子威脅道,再喝我就陪著喝,他這才聽勸回家 …… 就這樣反反複複,兩個月後我終於禁不起磨,軟化了。我內心深處隱隱感覺到很多不妥的地方,比如他很遇事很瘋狂的作風,還有他來得過分突然似乎沒有考慮成熟的對我的喜歡。這場戲還沒開始,就注定要悲劇結束。

當初自己沒有把持好,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那個時候有人要,被人愛的感覺對我有太大的吸引力,畢竟剛剛經過了一段刻骨銘心的單方向付出的慘痛經曆。想來,自己太自私太不負責任。

開始的日子總是快樂的,被人嗬護,被人關心的感覺的確很令人陶醉。但好景不長,幾個星期以後就開始了艱辛的吵鬧。爭吵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對前一個男朋友的感情經常被拿來對比我對待他的表現。我可以為一個人付出這麽多,為什麽不願意為了他做一些事情?這是個讓我叫苦不迭又無法辨解的話題。研究院的生活苦不堪言,我學習之餘還要回到家裏處理這些永無休止的疑問,常常搞得筋疲力盡。

我的男朋友是韓國人。這是我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我低估了文化背景不同的殺傷力,以為同是基督徒,愛同一個神,同是亞裔血統,同是孔孟思想的認同者,就夠了。很快我意識到自己錯了。每當中韓兩國之間有任何爭執,我和他在家裏也鬧得天翻地覆,比任何時候都愛國。受不了他說中國人半句壞話,非要爭一口氣,他也是如此,甚至比我更甚。認識他的第一年,因為這種爭執,離開家的第一個感恩節是自己獨自過的,那個周末自己在宿舍裏發了高燒,沒有一個人在旁看顧。活該啊活該,我對自己說。

有一種男人,臉翻得比誰都快,忘得也快。他就是這種人的典範。動不動就生氣,生氣了以後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說一些極傷人的話,事後又誠心誠意的懺悔,請求原諒。我恨不下心一走了之,更沒有寬恕豁達的胸懷。很多很殘忍的話我想我會記一輩子。就這樣背負著積累著怨恨,優柔寡斷的下不了決心。

他是絕對的性情中人,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他不發怒的時候,是真的毫不保留的照顧我。什麽都為我做得很好。兩個人在同一所學校,都忙,但他堅持照顧我的三餐。冬天下雪,他每天早上不管有沒有他的課都堅持開車到我的住處接我,送我上學。我喜歡什麽東西,隻要看一眼,他會自己偷偷買回來給我。很多時候我不經意看了幾眼但並不喜歡的東西也被買來,說了多少次還是沒用。常常想,這還不夠嗎?女人不都是想要一個愛自己的老公嗎?就這樣跟這個人過一輩子吧。

有了這樣的想法,就變得比較容忍。喝醉了酒發瘋,原諒。賭博輸了錢,原諒,因為我對他關懷不夠。甚至幾次氣急了動手打我,也一次又一次的原諒。是我欠了他。因為他即使一無是處,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愛我。這種愛雖不知何物又讓人膽戰心驚,但它的存在卻不容懷疑。而他這些過分的行為,也是緣於我積怨以久下對他的冷漠造成。這種冷漠自己甚至不覺察,直到他有一次忍無可忍時咆哮著問我,“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我?我一生中隻對不起一個女人,要是為了她這麽痛苦我也認了,但我欠了你什麽? 我才驚覺,自己不情願的包容和忍耐,自以為是對他的遷就,其實是多麽大的傷害。三年。人這一輩子有幾個三年可以這樣不負責任地欺騙自己欺騙對方?

可每次談分手的時候,他驚恐痛苦的臉讓我不敢正視。隻得作罷後,還是這個人默默地為我做著一切。去年我腳扭傷了,幾個星期不能落地走路,第一次嚐到了拄拐的滋味。家住在二樓沒有電梯,是這個人每天背著我和我的雙拐上下樓,送我上學,送我看醫生。每次下雪過後,他早早的起來在雪地裏鏟我車子周圍的雪。每次出遠門回來,他總是拿著我最喜歡的花到機場接我,幾年了都是如此。

最近越來越發現我是個卑鄙的女人。在享受著一切的同時,懷疑著自己對他的感情。我愛這個人嗎?


回中國期間的經曆,給我了很大的觸動。從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起,壓抑已久的心有開始被釋放的感覺。奇怪的是回國不是第一次了,這種感覺卻很陌生。聽著親切的中文在耳邊,呼吸著小時候熟悉的空氣,我的眼睛濕了。我哥和我弟在出關口跳了出來,好脾氣的笑著,來接我回家。回家了!

到家後必須做的事,是吃姑姑的招牌撈麵,吃罷後睡覺,臉上都帶著笑吧?醒來到外麵看著周圍清一色黃皮膚的家鄉人,不由自主地想套近乎,努力地用就久別了的鄉音,裝作他們中從未離開的一員。學到了一個新的流行用語如獲至寶,同出租車司機交談時要想方設法運用起來,以示自己在這地方土生土長的優越。幾天後發覺,不用這樣刻意,不管我經曆了什麽,在這裏都會被接受,因為我是這裏的人。

我和堂哥表弟是從小玩大的。回國後第二天一睜眼就有電話找我出去玩,口氣平常得倒像我從未離開過。去唱歌,忘形的醜態百出,唱到淩晨12點到外麵吃沙鍋,吃羊肉串。成群結隊的去威海,到了“天盡頭,” 沿著山路拾級而下向海灘接近的時候,周圍沒有其他遊人,我們忘乎所以的高唱“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並瘋子一樣的叫啊吼啊笑啊 。在海邊清澈如無物的水裏笑鬧後,又爬回天盡頭最高點的山頂,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水,眯起眼睛享受海風的席卷。回家的列車上,把臥鋪車廂的門一關,弟兄姐妹幾個喝二鍋頭吃花生米。朋友來短信問候,得意地炫耀一番,朋友調侃道“夠爺們的。”  然後醉了。三年了,三年中不敢喝一滴酒,連酒字都不敢提,生怕有人酒後發飆。在這顛簸吵雜的車廂裏,竟盡情地醉了。第一次發現原來酒醉的感覺如此之好,就是兩個字,快樂。看什麽聽什麽都笑個不停,笑得東倒西歪,很清醒地記得自己在想“上次有人問我,上一次高興的時候是什麽時候,我答不出來,下次再被問到我可以回答了。”  酒醒後問自己,為什麽在國外喝酒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呢?答案原來是因為身邊的同伴。在兄弟姐妹中間,有無窮盡的安全感,列車包廂裏沒有任何外人,喝醉了可以倒頭就睡,睡醒了一睜眼可以看到自己的家鄉和親人 …… 到家時我高興的喊,“到家咯!” 隨即愣住,問自己,“我有幾個家啊?”我大哥沒心沒肺的打趣說“狡兔三窟!” 我卻有欲哭無淚的感覺。

在中國期間,甚至忘了跟隨了自己三年的男朋友。完全沒有意識到應該打電話,發郵件。他當時也在韓國度假,卻忘不了打電話問候我。接起電話時,有幾次竟然沒有立刻認出他的聲音。發現是他的時候,會短暫的感到回國的日期一天天逼近的陰影。
 

要回美國了,我厭惡地給美國的手機充電。紐約機場,好像世界末日。我提著行李走到外麵,衝了電的手機響了,我男朋友因出差不能接我,關心地打電話問候。我慶幸的想自己可以有一天的獨處的時間。回到家裏,收到他留給我的信“對不起沒能親自接你,向你保證這是唯一的一次。買了你喜歡的花,放在桌子上。旁邊有給你的禮物,想你。” 負罪的愧疚感讓我透不過氣來。

他進門了,激動地抱著我說“好想你。” 他毫無戒備的臉上是久別重逢後的興奮,絲毫不覺察我心裏劇烈的爭鬥。

我對他是愛嗎?我想說是。他遇到困難和不開心的事,我不是一直當作自己事情一樣在為他分擔,幫他解決嗎?但似乎我愛他更像愛自己的兄弟,不是愛情卻有親情。他稀罕這種愛嗎?當然不。更何況連這可悲的一點愛都被我近日來想離開的煎熬擠得無容身之地。我可以想象他氣急敗壞的質問我“你不愛我,為什麽心安理得的接受我對你的付出?” 我無言以對。

他睡著了。我再一次翻看他從韓國帶來的小時候照片。他隻有三,四歲,穿著韓國傳統的童裝,綠色的綢子褲子和粉紅色的小棉襖,興高采烈地玩一個用繩子拴在棍子上的氣球,渾然不知人世間的險惡。這個孩子和我一樣,都是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裏嗬護關愛,何曾想到多年以後,會有一個惡毒的女人讓他嚐到痛不欲生的感覺。我淚流滿麵地看著他熟睡後的孩子般安詳無邪的臉,不知拿什麽來拯救他即將麵臨的災難。更不知離開之後,自己如何有良心上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