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來，一直想寫點什麽紀念劉曉波，但一直難以下筆。一來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劉曉波，不確定是否真正讀懂了零八憲章；二來自去年劉曉波去世後，在網上看到許許多多的截然不同的評論，也與一位平素非常敬重的網友Y有過深入的探討乃至激烈的辯論。如今雖然自己仍然對許多疑問沒有完美的答案，但是覺得應該把這雜亂的思緒記下來，否則對於一個把牢底坐穿的人，真的要成為忘卻的紀念了。
劉曉波之所以成為一個標誌性的人物，大概主要有兩點：一是“零八憲章”，二是“三百年殖民”。尤其是三百年殖民，讓劉曉波背負了不少的罵名。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如果把“三百年”放在當時的語境下，這真是一個隨口的氣話，最多也就是魯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屋子太暗要開一扇窗中國人一定不願意，如果說要掀掉屋頂就能開窗了。三百年殖民就是那屋頂吧。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毫無意義，當今的世界已經不可能有哪個國家有對外殖民的能力了，何況是麵對中國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呢？揪住“三百年殖民”不放，完全是胡攪蠻纏。更何況，在一定的曆史時期，“殖民”也並非完全是一個邪惡的概念，至少在中國，如果沒有那一段半殖民的曆史，就沒有清華大學，燕京大學， 輔仁大學，齊魯大學， 東吳大學，聖約翰大學，震旦大學，金陵大學，嶺南大學，華西協合大學；也沒有上海仁濟醫院，上海公濟醫院， 上海同仁醫院，上海婦產科醫院，上海長征醫院，上海胸科醫院，上海瑞金醫院，上海伯特利醫院（第九人民醫院），協和醫院等等……。
那麽零八憲章何罪之有？
下麵簡單總結一下網友Y的觀點，或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 劉將西方文明中一些可值得中國借鑒的理念做為推動口號，來包裝整體西方文化；並要求中國全盤接受。其實他是個浮躁的書生。他的悲劇是充滿報國誌，卻不識報國路；還自認為真理在手。劉實際上搞的是“全盤西化”的憲政。製度是文化的產物，而移植文化是荒唐的。
- 劉曉波自己宣稱的因言獲罪難以成立。從中立立場上，以嚴謹的哲學邏輯分析，這是個典型的因政獲罪，而不是因言獲罪的例子。“因政獲罪”就是：它對國家政體改變的訴求，被認為不具有合理性與合法性。所以，那些認為劉曉波是因為言論自由而受到打擊的觀點，缺乏嚴謹的邏輯與政治學的基礎。因為，劉曉波不是一般言論，而是改變國家政體的政治權力訴求。
- 08憲章不具有合理性與合法性上看，政府有責任對這種企圖加以限製，以免形成又一個64。08憲章中的某些政治理念的價值合理性，並不等於當下在中國推行其政治主張的合理性。兩者不是一回事。而全盤西化派中，一部分人是沒分清這點，如劉曉波。而其他一些人就是別有用心了。
- 民主化的實踐，從譚嗣同就開始了。以後有多少追隨者，包括國共。大家都知道目標與理想。可真正的視野不是目標與理想，而是通向理想的程序理性。劉對此一無所知。
- 從文明真諦看，西方遠不如東方。文明真諦對個體是心智覺醒，對社會就是效率提高。這兩者，西方都落後於東方。搞全盤西化，難道要走向人性惡？實際上，我們隻要再耐心等8年，就知道什麽是文明潮流了。
我不認為劉曉波要求中國全盤接受08憲章中的理念，他一介書生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劉曉波的主張始終沒有超出言論的範圍，他沒有號召革命，更沒有暴力。走民主道路，實行憲政也絕不等於全盤西化，日本全盤西化了嗎？台灣全盤西化了嗎？是的，文化是製度之母，改變製度必然涉及文化，文化的改變本來就不是靠移植，文化有很強的滲透性，先進的，強勢的文化如今是靠潛移默化的滲透，看看如今中國百姓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無數多的西方文化元素哪一條靠的是移植？不都是自覺自願的接受嗎？隻要不對文化實行強製的閉關封鎖，先進的文化總會被接受。如果本土文化足夠強大，也無須擔憂外來文化，麥當勞不也開始賣油條豆漿了嗎？妨礙中國走民主道路的文化根基不就是專製嗎？難道這樣的文化不應該變革嗎？
劉曉波是因言獲罪還是因政獲罪，哪裏還需要什麽“嚴謹的哲學邏輯分析”？即便就算是因政獲罪，難道一個公民就不能“妄議”政治？難道我們回到了“莫談國事”的年代？不知“改變國家政體的政治權力訴求” 有什麽問題，公民不可以提出這樣的訴求嗎？誰可以決定這種訴求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如果一個普通公民提出改變國家政體的訴求就可以自動被判有罪，那麽這是什麽樣的“理”，什麽樣的“法”？
沒錯，政府有責任防止另一個64，但是這不是在於防民口，而是吸取血的教訓，以開放的姿態認真聽取民意，健全法治，製定有效的機製來處理應急事件。以防止64為借口來壓製言論絕不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政府應該做的。
一個國家實行哪一種政治製度，其合理性與合法性不是某一個人決定的，也不是某一個政黨決定的，而是世界潮流決定的。二戰之後，越來越多的國家走向了民主自由，唯獨朝鮮、古巴、中國大陸等極少數國家繼續著獨裁專製，世界潮流何去何從還不夠清晰嗎？當然，民主政體也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民主也是一步步實現的，而在憲法中強行確立一個黨的永久執政地位終究是逆曆史潮流而行。
目前的執政黨，它自己具備執政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嗎？它自身通向理想的程序是理性的嗎？它憑什麽就否定一個合法公民對政治的訴求呢？它憑什麽就堅信偌大一個中國除了它就沒有別的團體可以帶領這個國家呢？
要說符合中國的國情，照搬西方體製的確不可行。可是作為我們立國之本的馬列主義不就是照搬西方的嗎？要說我們的曆史文化，那是一個實行了幾千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國度，從孫中山開始就沒有很好的掌握我們的基本國情，一下子推翻了皇帝，於是這一百年來不穿龍袍的皇帝時不時要上演一出出鬧劇，眼下愈演愈烈的個人崇拜不也說明了我們的國民具有強大的奴性基因嗎？
其實，奴性是很多民族的特征，日本人崇拜天皇，英國人崇拜女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國家保留著吃閑飯僅供民眾膜拜的皇室，連加拿大的國家元首都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伊麗莎白女王。但隻要剝奪皇室的政治權利，這與民主並不矛盾。試想，如果當初中國保留了皇帝而實行君主立憲，毛澤東還能成為神嗎？民眾還會無端的造神嗎？今天的梁家河還能成為新的萬民朝拜的“聖地”嗎？
可惜，曆史已經不給中國人這個機會了，眼下唯一能走到路如果不是民主法治，但也絕不是專製集權。
文明孰優孰略恐怕還不能簡單的下結論，但是說“從文明真諦看，西方遠不如東方”未免太武斷了。 即便是全盤西化就是走向人心惡？文明真的不好比較，可是從身邊的小事觀察，每當我看到西方人收養我們遺棄的殘疾兒童，真的有些恍惚，哪裏的人性更惡呢？好吧，既然等8年我們就能看到文明的潮流，我們都有機會拭目以待。優秀的文明自然會取代腐朽的文明。
再回過頭來說說劉曉波，他不是神，隻是一個普通的人。劉曉波的主張也不完美，他的言論也有缺陷甚至錯誤，但這不妨礙劉曉波成為一個被載入史冊的人物。他非凡的勇氣為信念把牢底坐穿，這值得每一個人尊重。
如果說08憲章隻是照搬西方概念的話，那麽劉曉波對於文革的反思是一個成熟的思想者具有曆史意義的貢獻：我絕不認為中國的落伍是幾個昏君造成的，而是每個人造成的，因為製度是人創造的，中國的所有悲劇，都是中國人自編自導自演和自我欣賞的，不要埋怨別人，反傳統與革新要從每個人開始，中國打倒“四人幫”之後，人人都成了受難者，或是反“四人幫”的英雄，他媽的，文革時你幹什麽去了?那些知識分子寫大字報比誰都寫得好，沒有土壤，毛澤東一個人不會有那麽大的力量。
是的，文革產生於中國肥沃的專製與奴性土壤，每一個中國人都必須反思反省；民主也同樣需要平等自由博愛的土壤，每一個中國人也要為之努力，否則，在如此深厚的封建文化之下，別說全盤西化，能半盤西化就不錯了，08憲章也終究會像無根之苗是一紙空文。
欣悉劉霞終於獲得自由，可以告慰劉曉波在天之靈了。
附《零八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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