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of my life is over, and I have nothing to show for it, nothing.”

在一個極端犬儒主義（cynical）的時代，實用主義(Pragmatism*)為主要哲學理念的社會，如果一個男人人到中年一事無成，他是什麽感覺呢，是如何處身於這個社會呢？

電影 Sideways 通過兩個中年男人的酒鄉 (wine country) 之行徐徐展示了他們的精神和心理。 Miles 和 Jack 是一對性格迥異的好朋友。 Miles 以寫作為業，盼望著作品能出版，正有一部作品被出版社考慮。從他住公寓開舊車能看出他的生活並不富裕，甚至要從老媽那裏偷錢。他兩年前離婚，仍對前妻抱有複合的幻想。 Jack 是一個過氣的電視明星，將要孤注一擲地娶一位富家女，籍此扳回失意人生的棋局。這次旅行就是 Miles 為將要成為新郎的 Jack 準備的禮物，帶 Jack 品美酒嚐美食。可是 Jack 賊心不死，頻頻露水偷歡。

我覺得這兩個中年人是不是其實是人到中年心態的兩個側麵？一個側麵是精神上的失落，象 Miles 表達出來的悲歎，漂泊半生一事無成 （ “Half of my life is over, and I have nothing to show for it, nothing.” ）。另一個側麵是生理方麵的，仿佛覺得時不我待，拚命要抓住青春最後的尾巴，抓住一春又一春，好象越臨到要失去越覺得不夠，怎麽也填滿不了欲望。這兩個人互相鬥爭，卻又互相幫襯。

我第一次看懂中年危機的影片是《美國玫瑰》 (American Beauty). 那裏麵 Kevin Spacey 演的中年男人也是體現了中年精神負擔（家庭和事業的煩惱）和身體欲望（對青春少女的迷戀）的交織。不過，是通過一個形象完成的，同樣深沉尖銳。看來探討中年危機大抵要從這兩方麵入手。大概因為一個人有兩麵性，精神與肉欲，互相角力，是我們凡人掙不脫的魔咒。

電影有兩個線索，一個是 Miles 的書。一個是酒。

Miles 的書實際是他事業的代名詞，而男人的事業實際是男人麵對世界的名片和坐標。所以影片中人們問到 Miles 是做什麽的時候，十次有九次是他的好朋友替他作答“ Miles 是個作家，他的書就要出版了。” 不是實情，不這麽說又能怎麽回答呢？世人是不會接受“嗯，我一事無成” 這種回答的。也正因為這不是實情，所以他甚至覺得自己沒資本追求女人。在麵對一個有魅力的女人時候他膽怯，他退縮。事業，成就，金錢象繩索一樣纏在男人的脖頸上，越想掙脫它就纏的越緊。出版社決定不出版他的書，他做了三年的夢破碎了。他低聲的說“ So you see I’m not much of a writer, I’m not much of anything really. ” 被命運接連揍的鼻青臉腫，在最後一個大嘴巴扇過來以後，他爬不起來了，男人不得不認輸了。書的出版與否是一個懸念，也是最後壓倒駱駝的那根稻草。

另一個線索是酒。影片中有大量品酒評酒的情節。 當Miles被問到自己為什麽獨衷愛 Pinot 酒的時候有這樣一段獨白“ Pinot 種植難度大 …… 不是善於求生的，需要時時精心照顧，隻在世界很少的區域內存活，隻有最耐心的最善植的種植者才能種好，隻有那些真正花時間了解 Pinot 潛力的人才能把 Pinot 發揮到極致 …… ” 男人何嚐不盼望有個女人能珍惜他，愛護他，耐心地等待他成功呢 ? 這種心情年輕的時候體會不到。中年時候說出來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社會和時代對每個人就是這麽苛刻，給你的“grace period” 稍縱即逝，人到中年還沒有做出什麽來的男人，得到一個惜他，敬他，愛他的人談何容易。難怪才女張愛玲疾呼“成名要趁早”。

Miles 珍藏有一瓶好酒， 1961 年的 Cheval Blanc. 他本打算結婚 10 周年的時候拿出來品嚐的 ， 可惜他們沒到 10 年。他看到自己心裏無法放下的前妻卻再婚過著很幸福的生活 ， 而且還懷孕了 ， 他傷心欲絕。在一個快餐店裏 ， 他把珍愛的 1961 Cheval Blanc 倒在簡陋的紙杯裏佐著炸雞偷偷地飲了 ------ 這曾經是他生活裏唯一珍貴美好的東西 ， 承載著他的全部的憧憬。一旦希望沒了 ， 一切都不重要了，毀得越不堪才越痛快。酒這個主線十分巧妙，不僅一段段酒莊的鏡頭和酒經的討論引人入勝，還含蓄地反映著主人公的心情起伏，憧憬和失望，理想和現實。酒這個主題給人印象之深，以至於凡是向我推薦這個電影的人都說，看過 Sideways 麽，裏麵講很多酒的知識。

影片成功的塑造了一個同樣離婚人到中年的女人 ， Miles 的 love interest, Maya. 她成熟，善解人意，自尊，自立。沒有因為中年失婚而沉淪，一邊作飯館侍者，一邊攻讀種植業碩士學位，她對酒也有很深的領悟。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中年人隻要精神不倒一樣有精彩的人生，或許也說明在應對中年危機的時候女人比男人韌性更好？

演 Miles 的演員相貌普通，禿頂圓肚，掉人堆裏絕對找不著的那種普通中年人。可是他眼神中有豐富的東西傳達出來，有時遊移不自信，有時怨艾，憤怒，有時沮喪可憐。當他抱著香豔雜誌 Barely Legal 頹然入夢的時候，我簡直笑暈過去。

另一個亮點是有著亞洲人麵孔的加拿大演員 Sandra Oh，演一個和Jack 偷歡的情人。把一個性感小妞，開放率真的形象演繹的一氣嗬成，真是流暢，自然。

Sideways (2004)

Director:Alexander Payne

Writers (WGA):Rex Pickett (novel) Alexander Payne (screenplay)

Cast:

Paul Giamatti ... Miles

Thomas Haden Church ... Jack

Virginia Madsen ... Maya

Sandra Oh ... Stephanie


*Pragmatism: Most of the thinkers who describe themselves as pragmatists consider practical consequences or real effects to be vital components of both meaning and truth. (Wiki). 一種極端重視結果的哲學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