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末過得很低調，低調得都有些不像是我了。我這個周末隻去了一次公園，還是家門口附近的，溜達了兩個小時就回來吃西瓜了，溜達過程中看見了春光外泄但我有些審美疲勞熟視無睹既也沒抒情也沒感慨，我踏著不緊不慢永遠不變的步伐就走過去了，一如我的低調緩慢平淡的人生。

也不全是什麽都沒看見，我看見一隻大烏龜。她旁若無人地躺在路正中間，趴地伸出一隻大肉掌，但肉掌上有剛修好了極淩厲且美麗的長指甲，很有貴婦的範兒。午後的陽光斑駁地落在地麵和她身上，不知她會接著瞪著眼睛展示多久。我從她身上不禮貌地躍過去，又從側麵端詳。發現她還有隻很古代的盔甲尾巴，雖然目前是安安靜靜的，但我覺得它隨時會孔武有力地掃開來，而後會天也昏來地也暗，這片小樹林裏，烏龜和異齒帆背龍惡戰一場，大家都殺得片甲不存。不過也許人家剛廝殺完閉，正在風中午後的陽光中恬靜地休憩，品味著她的勝利。從她凝望我的綠豆小眼中，我很難判別真實情況到底如何，未來和過去其實都是一樣的，都和現在無關。她不說我也不問，我們就互相點點頭擦身而過了。













烏龜，烏龜，以上都是烏龜。

中文課進門時遇上丫丫小朋友和她媽媽了，丫丫她媽滿懷好意地問我，“你感冒確診了麽？”我滿懷好意地回答，“確不確診今天你們倆是跑不了的了。”大家隨即開懷大笑。豬流感同學，你給大家生活帶來多少樂趣啊。那一陣的晚間脫口秀都花樣疊出，連佐羅Zero都光榮地戴上了口罩，而一般冬春流行的流感，都因為沒有冠上豬姓而耿耿於懷，正在想辦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有傳言他們準備下回要和山羊同學結連理。對，是胡子長的很瘦的山羊，不是長著糖耳朵的那種屁股後麵可以藏雞毛信的胖綿羊。

中文課我們學習了《積木》這首歌謠，“積木寬，積木長，我用積木蓋樓房，叔叔阿姨看見了，都說房子真漂亮。積木方，積木圓，我用積木造花園，桃樹李樹都栽滿，結的水果香又甜。”我教了他們什麽是積木，然後讓他們找這篇課文裏有多少個“積木”，小朋友們一三四地報數上來，都沒說對。有個小朋友說，一共有六個，我說呀你怎麽數出這麽多個？他說你看一二三四五六，我一算加標題應該是七個，就推翻了我以為的正確答案五個，很高興地獎勵了他。

我問他們什麽是圓的，他們有的說是熊貓圓頭圓腦，有的搬著自己的小腦袋說這個也是圓的，還說皮球，氣球，鬧鍾都是圓的。我又問什麽是方的呢？小凱麗說我爸爸是方的。我心想雖然你爹很男人可長得也還是有曲線的呀，就問她為什麽。她說她爸爸叫X方。小凱麗真是疼人的小棉襖，她後來見著“方”字就會心地微笑，嘴裏叫著爸爸爸爸，就像看見她爹了一樣，她有著這麽傑出的中文字的字感，真讓我由衷羨慕。

後來因為是母親節，我打印了一些帶畫片的紙，讓大家一起做賀卡給自己的媽媽。賀卡上我讓他們寫上，媽媽，我愛你。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再在另一頁空白的地方畫上自己喜歡的畫。這是我第一次讓他們動用剪刀這種危險武器，小朋友們一學期來窺視已久的那些剪刀終於到手了，很沸騰。他們遊龍在手地剪了一地雪花。阿小麗吭哧吭哧畫了一大盆怒放的鮮花，簽名時候會把她複雜的三個字名字的開頭和最後一個字寫好，讓我填空寫中間那個字。他們的父母太文藝了，中間那個字很生僻，這兩個孩子都不會寫我看他們長大以後肯定要求改名自動省略中間那個特含蓄特文化的字。

小魔頭很有見地，他不光一口氣做了兩個賀卡，還自己發現了打孔機。他在賀卡四周打上精美平滑的小圓孔，問我要絲帶，說給穿起來。我想了想不打算從自己的衣服上抽絲，就把他們剪了一地的白紙條拿出來一個，搓成了細麻繩，給他做絲帶。後來所有的小朋友都圍著這個打孔機忙活，把自己的卡片打出很多生動的小洞，我一直在忙著給他們搓白紙麻繩，幫他們穿好本來想係成漂亮的蝴蝶結但其實就是結了個死嘎達結。阿小麗過來要用紙麻繩把卡片係到她的小手腕上，很時尚很有創意的想法，我幫她實現了。丫丫小朋友真是天才以後副業可以給卡片公司做輔助設計，她畫了很多顆閃亮的心，母親節幾個字用鏤空體塗色，她嫌我提供的卡片太小了，又找了張最新最白的白紙，畫了一幅最美麗的圖畫。丫丫她媽，難道上輩子也當版主來著？修行真好真有福氣。

阿小凡這節課開始還好好的，說他媽媽是天下最美麗的媽媽。後來就和阿小瑞還有阿小羊滾到一起藏在桌子底下。不知為什麽小朋友都喜歡爬行在低矮空間裏馳騁，大概是會有控製感。後來被我揪出來給他們三人罰站了幾分鍾，下課時候，他忘了他的小帽子我給他送去時候和他媽媽講了他的表現。阿小凡被他天底下最美麗的媽媽扣了十個點，他錯愕的忽閃著大眼睛對我道歉說老師對不起。我實在於心不忍說要不送了卡片就再加回去十個點吧，她媽媽說不行，看來以後不能隨便告訴家長。

晚上我看了一個講關於老年癡呆的專題片，很震撼。紀錄片很寫實，開始就一個一個老人跟蹤拍他們的生活，有的是剛診斷出來有症狀，有的則是都診斷有六七年了。這些老人很掙紮，很可憐。我看到一個老人對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停地說話，她認為鏡子是個窗戶，窗外是另一個陌生女人。記憶是所有智慧的基礎，失去了記憶真很難生活。這不是說你忘記了過去所有那些美好時光，而是，你早起來看鍾表是8點鍾，而你再看就是下午6點鍾，中間那段空白的時光，你不知你在哪裏，都幹了些什麽，那種恐慌真的很吞噬人。

我以為年老可以豐富可以智慧可以坦然，但其實人生盡頭也埋了陷阱和炸彈。看著老人院裏不認得自己兒女的老人，連自己要去哪裏都不知道的老人，生命中的“人”已經蕩然無存。兒女和親人們隻說，有時我們能覺得她還在，是說那個熟悉的人還在那具身體裏靈性一閃，而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隻是移動的軀殼。

我不由也有些恐慌，我和德國同學說，我已經有跡象了比如我洗澡時候就經常不記得是該用香波了還是該用護發素了，經常我都用了兩遍才完事。我有時會站在花園裏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麽要過來的，會很恍惚覺得我來過了事情已經做好了。還有，一個經常困擾我的事情是，讀有大量照片的新聞時候（比如最漂亮性感的十大女星和她們小時候照片一類的），我真的分不清那文字說明是給上麵的照片還是給下麵的照片的，害得我經常一遍一遍回頭過去重新數。德國同學後來憑著挽救我的一顆愛心不斷過來關注我，比如問我你還記得你最喜歡什麽顏色嗎之類的問題，還問我有次他沒有來我到底想念不想念他，我說我真不記得我喜歡什麽顏色，而且我也真不記得你還曾經沒有來上班。他很焦慮，勸我中午不要擅自外出吃午飯，因為他爺爺的爺爺就是這樣一怒之下走丟了。

我今天找了網站，研究了一下怎樣防止老年癡呆的發生，有一條就是多動腦子，還有就是和兔子一樣多吃青菜胡蘿卜。以後請大家充滿愛心地給我留言出一些小學智力問題，我要頑強地和中老年癡呆做鬥爭，鬥爭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