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打工歲月稠:: 老板艾迪
文章來源: 明亮2008-01-07 17:34:26

想起艾迪,就想起在那個shopping mall裏麵,魁梧的他衣冠楚楚的站在那個中餐館門口,兩眼殷勤懇切的看著在Mall裏穿行來往的行人,他兩隻手握成拳頭,時不時互相碰撞一下。旁邊立著我們餐館的招牌,一個鐵架子上麵貼著黃色的紙,上麵畫著好幾隻張牙舞爪的大螃蟹,那些螃蟹還在咧嘴嘴笑,上麵紅字寫著優惠的價錢。但大多時候,這些行人們都對身材魁梧的他,和那些咧嘴笑的螃蟹還有那低廉的數目無動於衷,嘻嘻哈哈的當著他的麵拐進了旁邊的電影院裏。艾迪每逢此時,就長歎一口氣,落寞的跺回店裏。眼光重新收回到這個buffet的台子上,翻騰著那些已經燒得懶洋洋幹幹巴巴的芥蘭牛,然後對著坐在桌子後麵喝可口可樂的我,“去叫廚房添些新菜。”

艾迪是我在中餐館打工的老板,他是台灣人。也是我見過的很仁慈的餐館老板了,最早我曾經再一個香港來的老板娘手下打工,開始就白讓我幹了兩天,說是試工按規矩不給錢。所以,當我在這家試工時候,等臨走老板竟然沒有讓我把那天收來的小費交給他,我覺得真是遇上活菩薩了。當時,他讓我把那些硬幣,毛票換成整錢,我怕他明白過來反悔,死活不肯。第一天我是懷揣著捂熱的大把硬幣毛票回家,點鈔票時候,我覺得幸福極了。後來找到工作領頭一次薪水都沒那麽激動過。
 
我在這家餐館,做了很長時間,一來二去熟了,知道艾迪人其實很好。他們是台灣外省人,由於看不慣當局,那波人很早就出來混,他老家山東。兄弟姐妹幾個都在美國紛紛開了餐館。有個姐姐,當年在曾經在白領界混到了Director一級,結果遇上經濟大蕭條,那麽高的職位照樣喀嚓一下被裁掉,倍感心酸。姐姐看弟弟經營餐館雖然辛苦,可好歹還是自己可以掌控的買賣。幹脆也去開了家店,做些包裹快遞。所以,老板每每看著我們嘴裏念叨讀書找工作之事,非常不以為然。他一般掰著指頭告訴大家,你們讀幾年書,開始工作可以找多少萬年薪的,繳了稅以後還能剩多少。而且,他還嚴肅地警告我們:“你們能躲過經濟危機嗎?”經過他這樣一算,我們才發現,所謂金光閃閃的遠大前途,好像還真不如在這個中餐館做企抬。
 
沒前途就沒前途,可這並不妨礙大家仍舊不拿他這個地方當個真正的工作,一波一波的青年來了又走,而且都是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讓他這個老板當得很不爽。於是他每次都要拿著名單費勁腦汁的進行調配,張三哪天不能來,李四哪天又請假。生手還要搭熟手。這還不算,到當天開門,還會偶爾冒出連電話都沒有人就不來的個性青年,艾迪此時往往會打電話給那天休息的我,“你今天來上班,我實在搞不定了,這些人總是出狀況。”他每次都用上班這個詞,表示這個工作的重要。
 
我“上班”上久了,漸漸也生出感情來了。覺得的確一直這樣上班下去,也沒有什麽不好,每天吃喝免費,有現金拿回家,平時腿腳利落一些,還不容易肥胖。而且,可以和各種各樣的客人聊天。有時,運氣好,還可以碰到穿著風衣一齊飄進來七八個那種意大利黑手黨的風度翩翩帥極了的帥哥,他們在飯桌上竊竊私語,等飯後結賬一般看都不看留20塊錢小費。所以,每當遇上這樣的,我們都格外殷勤的圍著他們轉。
 
每當艾迪站在門口張望以後,就會不停的歎氣。當然,他會分析很多原因,有時他說,生意清淡是因為最近沒有好電影。有時呢,他又歸罪於美國媒體敗壞中餐聲譽。因為媒體不停宣傳中餐高脂肪高熱量,所以沒有人來。他同時非常氣憤說,“這些美國人,太壞了,那些炸雞,哪個不比中餐熱量高!簡直就是不讓我們活了。”
 
可每當周末,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連後廚房的碗都沒有一隻是幹淨的了時候,艾迪也不是特別興奮。隻是他會悄悄的提早去收銀台劈裏啪啦打一些今天的單子進去,摸一摸銀箱裏的錢的厚度。我會問他,“今天發了吧?”,他會說,“雖然這麽多人,可都是小單子,還是你發了吧,今天小費不錯吧。”我自然也會說:“小費一點兒也不好。”我們互相都不承認我們賺到了錢,大家都假惺惺的哭窮。
  
他在下午生意清淡時候,會躲到小屋子裏睡覺。可是,他的鼾聲太響亮了,聲音起伏雄渾,綿綿不絕。來吃飯的客人都認為我們餐館裏躲著怪物。老板會在他去睡覺前囑咐我,有客人來往前麵帶。他以為這樣就沒人聽見了。其實那聲音在前麵聽起來由於遠,聽不清可又不是聽不見,就更顯詭異。
 
我有時出於自私的原因,也為了防止老板得憂鬱症,喜歡給他出一些智力數學問題,什麽算24啦,什麽填方格數列了,還有一係列的稱小球問題。每當那些時候,艾迪就會認真的思考,拿個紙片畫啊畫啊,往往忘記督促我們剝四季豆雪豆等等。我會輕鬆地坐在後麵,一邊喝餐館裏的可口可樂,等著他不時過來問我他算得對不對,很是得意。有時我們還會下五子棋,我們水平不像上下,誰輸了下個客人來了誰去端茶倒水。通過這些活動,我們彼此的智力和友誼都得到了一定發展。
 
由於我們是中餐館,當然象其他所有的中餐館一樣,衛生和洋人相比,不是搞得很好。我們餐館由於飯菜芳香,很是吸引了一批有膽有識的老鼠。老板對這些老鼠深惡痛絕,可又不願意請人來治理,那樣花銷太大。於是,他自己買了一些鼠夾子,悄悄放在桌子底下的角落裏。還頗有成效。不過有一次忘了收撿,那桌客人忽然踢到了這個夾著老鼠的家夥,那上麵的老鼠歪著腦袋已經壯烈犧牲了。這位黑人婦女從未見過生靈遭此劫殺,沒見過世麵的蹦起來大叫,我們組成救援隊伍迅速清理現場,老板吩咐讓黑人婦女點的食物都做新的打包給她帶走。等她走後,老板說,“隻要不報告衛生局,我們就算躲過去了。”
 
由於餐館小,他請不起兩個大廚。於是在大廚休息時候,他就得到後廚房炒菜。我看見他汗流浹背地在煙熏火燎的廚房勞作,魁梧的身軀在灶台前麵都騰挪不開。有次來個老頭,他是我們餐館的老客戶,他永遠隻點一個菜,蝦龍糊。這天輪老板後麵炒菜。菜端出來,老頭認真清點了一下,說少給他一隻蝦。差我回去稟報老板,懲罰偷工減料的廚子。我小心回報,老板大罵老頭吝嗇,說這一隻蝦怎麽補,還不夠湯料的火候功夫。無奈客人至上,他也隻好乒乓開炒一隻蝦的菜。
 
每當有此挫折,老板就會說,開餐館其實是不得以。“我就是當時沒早些回台灣。現在我的那些同學全在台灣好好的發了。我是錯過了。你們現在的大陸,就和我們當年的台灣一樣,你們不如趁早回去的好。”
 
人一般都是固執的,不會覺得他人的經驗對自己會有什麽用。一定要自己摸爬滾打撞南牆以後在回頭後悔的。後來我還是和那些有誌青年一樣,開始回去上學了。臨走時候,老板再三重申了他的理論,還很豪邁地說,如果我留下,可以付我多少錢的工資。我還是謝絕了。上學以後,老板還找我還回來幫過一些忙,因為我實在是能閉著眼就都能把這些事情弄好的人。後來由於太忙了,也就不來做了。
 
畢業,搬家,一晃兒時間就飛走了。有天繞道去了這個我最初接觸美國社會的地方,發現已經換成其他餐館了。門口也沒有大螃蟹的招牌了,雖然當年有人尋著螃蟹的牌子進來要吃螃蟹時候,我們多半沒存貨。不過那個門口的遊戲機還在,我還記得正式開門前,我們還會去打那個遊戲機。那真是一部很老的遊戲機,是Packman,可我還是很喜歡玩。那時的我穿白襯衫,黑褲子,腳蹬黑色旅遊鞋,英姿勃發,每天都有希望,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