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家族在變革前仍在譜寫著輝煌的篇章。我們真不知道上帝以什麽樣的法則安排人的命運。我難以想象母親是怎樣由一位纖纖小姐變為一位飽經風霜的婦女再變為一個蹣跚的老太太的。這樣的變化究竟意味著人生的一種什麽性質的躍遷。

從很小的時候起，母親就在我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我對母親有著銘心刻骨的熱愛。母親一點也不急躁，在艱難的歲月裏，她忍辱負重，承擔了所有的苦與愁。她的木製紡織整夜地搖啊搖，陪伴著我的許多夢鄉，為的是拿線團換回可憐的銅板再換回那可憐的油和鹽。有好多次，母親挑著擔子，包過的小腳不靈便地向前移動，口裏不時會吐下大口鮮血，紅紅的，叫人心驚。兒女們勸她休息，她從未遵從。遇傷悲事，母親也並不呼天搶地，隻輕聲嗚咽或木木呆坐。當鄰親安慰她時，她反會沉靜地道出那句本該我父親說的話：有什麽法子，我還得支撐這個家啊。生活太過折磨我的母親了。

母親還健在，還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溫暖的陽光，飄柔的白發綰在一起，這就是我母親溫柔的剪影。”

這是我老公給我的第一封信裏對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婆婆的描寫。

因此，在見到婆婆之前，溫暖的陽光下，一個綰著發的老婦人坐在農家的門欄上望著遠方，思念著她唯一的兒子－－這樣的一幅畫麵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當然，這隻是我的想象，老公的一家很早就從農村搬到了城市，婆婆也和老公的姐姐和妹妹住在一起，身體也很健康。

第一次見到婆婆是在我們新婚的時候。也許是老公信裏對婆婆當年操勞過度時的描寫總讓我擔心婆婆的身體，但見了麵，才發現婆婆和我想象的並不太一樣。她的個子很小，短頭發，烏黑烏黑的，皮膚並沒有農村婦女那種長期勞累後的皺紋，相反地，婆婆的皮膚在她那個年齡還真是顯得很不錯。除了裹過的小腳走路比較慢以外，婆婆的身體很健康，耳清目明的，還幫大姐二姐家裏帶孩子做家務。

可是，婆婆隻會說方言，我和婆婆之間的交流就隻能靠家人的翻譯才可以溝通，所以我們之間的談話其實是少而又少，隻是局限於寒暄之類的言語。那時我還年輕，也從未吃過什麽苦，向來都是別人寵我疼我。在同事們聊天和婆婆之間的矛盾時，我倒還覺得很幸運地說：“還好我沒有和婆婆一起住，這樣也不會有什麽矛盾。”

說來很慚愧，結婚後在國內的8、9年間，我隻有接婆婆去我們那兒住過兩次，大約不到半年的時間吧。老公和我都忙於工作，陪婆婆的時間也很少，我也隻是做了表麵的一些功夫，諸如給婆婆買買衣服玉戒，婆婆生日時我向老公提出到好的酒店去給婆婆祝壽，婆婆回去時給婆婆一些錢等等。我也就做了這些事情，而且好像是在盡義務般，卻讓老公在一次談話中無意地流露出他的感激。

我以前有個同事，經常向我們抱怨他老公經常瞞著她給婆家寄錢，又是婆婆看病又是小叔出國的，大事小事都找他們。這樣的言談也不隻是這個同事才有，似乎很多家庭都會碰到。我常覺得我算是很大度了，因為我從不問老公給他們家人多少錢。我反倒是常常對我老公說要記得給他們家人寄錢。我以為，我這樣做就是愛他的家人了。可是那時我心底裏仍然當他們是老公家裏的人，而不是我的家人。

我覺得我對婆婆的感情真正的加深還是在出國後。我自己出國後的經曆讓我深有體會：一個人最好還是要吃點苦才會成長！也許和很多移民出來的人相比我並不是屬於最辛苦的一族，但相對於我從小到大舒適平坦的生活而言，我出國的這幾年從生理和心理上都承受了以前從沒有過的辛苦和壓力。我承認也就是這樣的生活讓我更珍惜我和老公之間的情感和所共同經曆過的幸福和痛苦，也是因為這樣才能從老公的角度去考慮他對他的家人的愛。

今年母親節的時候，我對老公說我想給我的媽媽還有婆婆送花。老公向來對形式的東西不講究，他說給我媽媽送花他沒意見，給他的媽媽就免了，也許他媽媽還不知道有這個節日呢。

出國後的幾個母親節，都是姐姐給媽媽送花，說是也代表我的了，我也就這麽心安理得地過了一年又一年。可是今年就怎麽也覺得不是滋味，想給媽媽送花的念頭一天強過一天，雖然明知送了花還會被媽媽說浪費。自然，給媽媽送花肯定也要給婆婆送的。我對老公說：“你媽媽知道不知道這個節日沒有關係，關鍵是我們知道，送花不光是為了讓你媽媽高興，更主要的是讓我們自己心安。我怕我現在不做將來會後悔的！”

我托朋友定了花在母親節那天送到婆婆家，朋友還自作主張地買了燕窩一起奉上，當然我們後來還是還了錢給朋友。當天，婆婆就打電話過來說謝謝。我在裏屋給孩子洗澡，老公接的電話。老公言談裏很高興地對我說，沒想到他的媽媽會這麽高興。當然當然，我也相信收到花的人都是很高興的，尤其會高興我們的心意的！

每次老公從國內回來，我都會問問他的家人的情況，尤其是婆婆的身體狀況或是兒孫有沒有對她不孝等等家常瑣事。老公講了一件事讓我一陣爆笑：大姐夫管理了一個不大的工廠，不過他的素質並不高，工廠管理也比較差。家裏人在聊天時，婆婆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要是我去管理肯定比你強！”她還羅列了一大堆理由還有她認為可用的和不可用的人。全家人笑成一團，認為這是今年最好笑的事之一。後來我回國和婆婆見麵時提起這事，婆婆還說：“我是幾著急的喲！”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要知道婆婆都80歲了，又沒什麽文化，還裹著小腳，能有這樣的雄心壯誌還真沒想到呢！

我暑假回國的時候，正趕上婆婆80歲大壽。全家上下包括我的剛滿一歲的小麥還有二姐家的女兒的男朋友都算上了共20個人，都到齊了！看著那麽多人坐在大圓桌前，看著老公的姐姐妹妹家都是那麽幸福美滿，看著婆婆看似平靜的表情，我的腦海裏回放著老公向我描述過的他們家在文革中所遭遇的苦難和婆婆所承受的艱辛，想象著他們如何從那麽艱難的環境走到今天，淚水一陣陣地要從我的眼眶裏湧出來。

我對姐姐妹妹們說：“媽媽真的好幸福，這麽多人都到齊了給媽媽做壽！”老公的姐姐對我說：“沒想到啊，能活到80歲，媽媽以前太瘦弱了，風吹了都會倒的！”

婆婆則什麽也不說，依然是那樣的平靜，接受著大家的祝福。每一家對婆婆敬酒時都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或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我們給婆婆敬酒時，我隻會簡單地說：“媽，生日快樂！”又是一陣地激動，我知道，我對婆婆的感情和以往真的是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