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賣國的罪名和太後的麵子 
文章來源: 萬家述評2012-10-06 22:30:34




張鳴:賣國的罪名和太後的麵子  

庚子年,八國聯軍入侵,西太後拉著皇帝西狩,一溜煙跑到了西安,派李鴻章和慶親王奕劻跟洋人談判。西太後深知這回拳亂之禍,惹大發了,十分擔心聯軍會扶奕劻稱帝,幹脆丟開她們娘兒倆,另立政府。所以,把奕劻的家眷,全給扣下,作為人質。

當然,當日的談判,說了算的是李鴻章,洋人也隻樂意跟他一個人打交道,奕劻隻是一個配角,而且他自己斷沒這個膽兒,想要自立為帝,當然洋人也沒這個意思,是老太婆自己心虛,過慮了。原本,列強們是打算把西太後給解決掉的,最初禍首名單,第一位就是這個老太婆。但是發現這個老太婆到了西安之後,各地督撫依然買她的賬,逃亡政府也是政府。列強一時半會兒,又沒有吃下中國自己來管的意思,所以,為保留中國政府計,西太後這個禍首,就隻好放棄了。

辛醜議和的難度在於,談判的對手太多,對方胃口又大。不僅有十一個國家的政府,還有各自的軍方,教會。眾口難調,直把個李鴻章累得心力憔悴,奄奄一息。如果說對方有點讓步的話,也絕非談判的中國代表所能左右,壓力僅僅來自西方列強的國內。畢竟,20世紀了,西方國家的民主人道的思潮今非昔比。對列強落後國家過於放肆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但是,當辛醜條約的最後文本,最終電告西安的西太後時,還是引起了這位老太婆的強烈不滿。賠款數目太大,懲辦罪魁波及太廣,給事變中被打死的德國公使克林德建碑,太丟臉麵,擴大使館區,外國駐兵,將六部的一部分,翰林院甚至滿人的堂子(薩滿祭祀用的)都劃了進去,也實在過分,等等,等等。榮祿在旁邊勸,西太後依然發飆不止,一個勁兒地罵談判的人,隻知道讓她讓步,不知道跟列強據理力爭。最後居然說,你們讓皇上定吧,我不管了。當然,光緒是不敢接茬的。西太後又說,我不管,皇上也不管,你們自己管吧,將電報稿擲之於地,不說話了,任憑榮祿磕頭如同雞啄米。

事情僵了,但北京這邊是不能再談的,時至今日,斷然沒有可能讓洋人讓步的可能,如果再議,後果不堪設想。這一點,李鴻章、奕劻知道,這邊主持軍機處的榮祿也知道。想來想去,榮祿感覺,西太後其實跟自己一樣,也知道這事非答應不可。當日她老公隻不過逃到熱河,就人家說什麽,答應什麽了。這回禍是她自己惹下的,沒追究她的責任,就已經便宜了,這麽精明的老太婆,焉能不知裏麵的利害?眼下不肯,無非是“答允”兩字,說不出口,或者不便說出口而已。甚至不惜甘冒風險,讓光緒說,自己也不肯說。此時的中國,也已經進入20世紀,盡管愚民可以被頑固派利用,鬧起義和團,但60年的開放,畢竟有了一批明白人。上海租界裏的報紙,冷嘲熱諷,矛頭直指老太婆。老太婆也知道這回北京被占,北方大亂,就是自己的過錯。已經錯了,和約就是因錯而造成損失,不止看了肉痛,而且好像就是在罵她。所以,一個“允”字,無論如何,不好說出口。退而言之,就是賣國,罪名也得臣子來擔。

說不出口,和約也得簽。沒辦法,過兩天議事,榮祿假裝先說別的事,然後輕輕提了一句議和電稿之事,說是這事已經請示過了,奴才下去再改改如何?西太後當然明白什麽意思,沉默半晌說,如此也好。榮祿下去之後,根本就沒改,把電稿文本交給內奏事處的太監,呈西太後和光緒,不久,上麵傳旨下來:知道了。榮祿心領神會,再發電給北京談判的人,就算上麵通過了。於是,辛醜議和告成。中國不僅背了4億兩白銀的賠款,而且北京核心區外國駐兵,從天津到山海關一線外國駐兵,作為一個主權國家,基本的象征,剩不了多少了。西太後的麵子,仍然沒有保住,輿論還是一個勁兒地嘲罵。1903年回鑾之後,為了討各國公使的好,西太後經常把公使夫人請到宮裏或者頤和園玩,吃請而且送好些古玩。但是公使夫人往往不懂得給太後留麵子,說著說著,就扯到義和團上去。太後隻好裝聾作啞,裝不過去了就說假話,說她當時也身不由己,義和團已經控製了北京,控製了紫禁城。言外之意,她這個霸氣衝天的太後,當時已經做了義和團的俘虜。

再牛的人,哪怕是皇太後,犯了錯,丟了人,想不擔責任,恐怕沒戲。當年西太後對於辛醜議和,實際上是不樂意簽約,但報紙上卻傳她急於議和,要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還說她說過,寧贈友邦,不予家奴。再後來,人們都信報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