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幾萬字的《老人與海》，一舉奪得三項大獎：普利策獎，美國文學院小說金獎和諾貝爾文學獎。海明威在小說中借男主人公那位老漁民的口說道：“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給打敗。"

海明威的硬漢形象不僅僅因為他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身上曾中了兩百多個彈片，也不僅僅因為《老人與海》中桑迪亞哥這個硬漢老漁民形象本身，還因為那一句話所體現出來的作者靈魂。

海明威這句名言從表層上看似乎是非常積極的，隻是實踐起來有點問題。人類的一切，從物質到精神，從靈到肉，從行為到觀念，都是相對的。怎麽才叫給打敗，怎麽才叫沒有給打敗？有關海明威自殺的原因至今莫衷一是，但是從一個較高的層麵上講，海明威最後飲彈自殺本身，是不是一種被打敗？假如我們用“堅強”來表述“硬漢”這一意思，那麽堅強有很多方麵，包括不怕死，不怕難，包括堅韌不拔，包括直麵自己的弱處，包括直麵人生的一切苦難並一路這麽挺過來。硬漢海明威，或許在某些方麵有著他難以闖過去的心理關卡，以致他要自我了斷。

不知為什麽，海明威的自殺讓我聯想起海子的自殺。雖然兩人自殺時的年紀相差很大，我還是感覺到這中間有種相似性。人要在上述一切領域都硬漢，都堅強實在是太難太難了，難到簡直就不可能。人不是在某些方麵想不開，就是在另一些骨節眼上過不去。人的堅韌時而會敗給人的脆弱。

《老人與海》裏桑迪亞哥發現鯊魚出現時發出了一個聲音，作者寫道：

“Ａｙ，"他說出聲來。這個詞兒是沒法翻譯的，也許不過是一聲叫喊，就象一個人覺得釘子穿過他的雙手，釘進木頭時不由自主地發出的聲音。
 

在這裏，耶穌被釘十字架時的痛，似乎被借來隱喻作者的某種絕望。這種絕望，與海子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何其相似。

讀者也許覺得突兀，但是我突然想起海明威名垂諾獎的那句話，是因了幾天前的康州校園血案。人可能被打敗的時候和地方太多了，失去所愛是最嚴酷的一個。有人說，對那些受害者家屬來說，周五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

所幸人類有信仰，有和造物主的聯係，這是唯一保證我們不倒的根基。對篤信十字架的人們來說，耶穌被釘十字架的聲音傳遞的不是絕望而是希望，終極的希望。所謂終極希望，就是跨過死亡，跨過悲傷，跨過撕裂訣別，期待著天堂裏沒有死亡沒有眼淚、親人重聚的那一天。

那就是為什麽我們看到周日Newtown 的人們湧入教堂，那就是為什麽人們點亮燭光，以燭光來表達哀悼，寄托哀傷；以燭光來直麵失親的苦難。不必借時間來衝刷一切，信念的精神力量，突破時間的能量，提前醫治休整，提前使人們走出恐懼和黑暗。

奧巴馬總統說：Newtown, you are not alone.今天，小城又見School Bus，小學在艱難中複學了……

當然，人們也可以繼續把海明威的自我了斷當作硬漢行為來看待：我可以把自己消滅，在被征服前把自己消滅。海明威從文字到行為的卻閃爍著他特立的硬漢靈光。但是此時此刻，我更欣賞魯迅的“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同樣是名言，魯迅沒能得諾獎，似乎諾獎是重小說輕散文。這是另話。捫心自問，硬漢的靈光和真猛士的靈光，哪一種能夠真正和黑暗短兵相接，把人們引出漆黑的洞，迎接洞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