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頭牛》（First Cow）拓荒時代的友誼

初次看電影《第一頭牛》（First Cow）的介紹，馬上被那張「中國臉」吸引。故事發生在1820年的俄勒岡州（Oregan）拓荒時代。它的影碟今年十月開始上架，我排了兩個星期，終於掀開廬山真麵目： 原著來自喬納森雷蒙德Jonathan Raymond的小說《半條命》（The Half Life）。作者與導演凱莉雷查德（Kelly Reichardt）合作改編，把其中一個主角改成中國人。我感覺雷查德有心加了「中國人」的 元素。

西方文學裡，華人是稀客；即使有，也很負麵：傑克倫敦 （Jack London，1876 - 1916） 1910年發表的小說《空前入侵》（The Unparalleled Invasion）與《中國佬》(The Chinago， 1911) 形容的主角阿秋（Ah Cho），皆極力貶低華裔。 1962年獲諾貝爾桂冠的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1902 - 1968）的作品《製罐巷》（Cannery Row，1945）、《伊甸園東》（East of Eden，1952）描述了兩個典型的少數民族華男，他們始終旁觀，是神秘莫測的第三者，打不進社會核心。

罕見華人當主角

雷查德似乎企圖在更早的年代 - 淘金退潮以後，杜撰一個鮮活的華人，似幻似真。此片的類型是 「河流電影」：挖金夢破滅，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物，逐流而居，河水是民生命脈。百姓岸邊搭帳篷、捕魚、抓河狸、賣皮草、什貨、酒吧間喝酒、賭博…河裡偶爾漂來一片扁舟，順流而下，與世無爭。

第一主角曲奇（Cookie Figowize）出現：他在山野中採蘑菇，中意的還放進嘴裡品嚐。他是個大師傅，善做各式佳餚；心思縝密，愛小孩、動物。尋寶途中，一隻黑色的動物，正掙紮著肢體；曲奇好心幫它翻身，原來那個有著長指頭的小東西，是顏色斑斕的蜥蜴。 他巧遇奇人 - 老金（King Lu ）。可能是他頭回見到的人種。老金慢慢讓曲奇認識自己。他的經歷像傳奇：九歲從中國北方去廣州，接著去了埃及、非洲他方，然後來美國四處流浪。他像明朝的徐霞客（1587 - 1641 ），穿越時光來到新大陸冒險。老金沈穩睿智，預言蠻荒營生的經歷，未來將開啟新歷史。二人一見如故。

演老金的奧裏安李（Orion Lee）以及扮曲奇的約翰馬加羅（John Magaro）都屬影界小咖，但經驗雖少，演技已洗鍊。有個中咖托比瓊斯（Toby Jones）演特權英國代理商（Chief Factor），強勢如大統領：住豪宅、吃香喝辣，是鎮上的土豪劣紳，沒人惹得起。瓊斯常演政治諷刺片的大反派，比方《小布希》 (W. ，2008) 片裡他是卡爾羅夫（Karl Rove），演得像本尊附身。

老金在莽林裡自建陋屋，讓曲奇住進來，他們分工合作。老金砍柴、織毛衣；曲奇灑掃、煮食。閒下來互談誌願：老金要建農場、作藥材貿易運回中國，他種菜又養雞；曲奇想建旅館、開糕餅店，他旅次波士頓時，學得一手好菜。他的炸糕，水和麵粉不夠味，隻欠東風 – 牛奶。有天他上市集，忽見一條乳牛，施施站立船中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問題是那乳牛是大統領的財產。曲奇跟老金商量發財策略：兩人夜晚去偷奶，一個負責擠奶，一個把風。奶桶提回家，原料再調配鮮奶、水果粒、香草、雞蛋做成的麵糊。天亮趕集，老金雙肩背了扁擔，作接單收錢的人；曲奇鍋裡放油，熱開後，把麵糰放下炸。炸好了用刷子沾蜂蜜。食客長龍裡等不到的，隻好次晨再排隊。

此處悄悄設隱喻：牛奶與蜜，它們除了滿足口腹之慾，還曾是古希伯來人旱地裡渴望的，迦南美地的珍饈。製作炸糕的過程，在《第一頭牛》內，步步精心預備，醞釀的是一群墾荒移民心中的無限嚮往。

美夢不易成真：大統領聞香而至，插隊吃後嘖嘖稱甜如「倫敦」。 雇二人在家裏招待一個趾高氣揚的法國人吃「Clafoutis」，（類似水果布丁蛋糕）。重賞之下，兩人鋌而走險。接下的苦情可想而知，東窗當然事發。大統領緊追偷他財富的宵小。一群人浩浩蕩蕩。獵槍的作用除了打野獸，也可殺人。「朕即法律與秩序」。

兩名亡命之徒，都被原住民拯救：老金坐上小舟，扯掉夾克所有鈕扣作報答，跟擺渡人以方言溝通。撐舟的漢子皮膚黝深、五官立體、身材頎長；曲奇噩夢初醒，看見窗外的印地安男子，正在幽明中，安心地打太極拳。雷查德的理想共和國，有個朦朧中國夢。

老金回屋找到藏錢，並未獨吞且逃匿；等到曲奇，再次竄逃。兩百年後，一名現代女子在山間漫走，她跟自己的狗從土裡挖掘了兩副白骨：橫直骨骼排列，狀似四周蓬長的蕨草。 字幕最先就用布萊克（William Blake，1757 - 1827）詩句 - 「鳥築巢，蜘蛛織網，人擁友誼」 （The bird a nest，the spider a web，man friendship），點出本片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