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蛇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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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住宅小區的那一小片林緣是我三天兩頭必定踏足的,幾排高大的西部紅柏和花旗鬆將那裏打造成陰暗潮濕的林下環境,各種野花此起彼伏地盛開著。

從早春到夏末,我陸續見到了西部延齡草(western trillium)、林地銀蓮花(woodland anemone)、淫羊藿(Bishop’s Hat)、耬鬥菜(Columbine)、白花堇菜、紫花堇菜(Viola)、唐鬆草(meadowrue)、筋骨草(bugleweed)、俄勒岡葡萄(Oregon Grape, 即十大功勞)、北美白株樹(salal)、火燒蘭(Broad-leaved helleborine)等。如同在生命的旅途中注定會遇到很多風景一樣,不同的野花次第舒展在我行經的路邊,終將濃縮成永恒的記憶,長念,不忘,歲月靜好!

輕輕地,秋的腳步近了,想起少年時背誦過的《滕王閣序》裏的一句:“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用“紫”來形容秋色實在太妙了。雖說加拿大的秋天以紅色和金色為主打,如果有一種紫色的野花溫情脈脈地綻放在秋光裏,如曾經雙十年華的我那般可愛和嬌俏,會不會令如今的我駐足仰視呢?

終於我發現了一叢叢紫色的蛇頭花,它是林中最遲開的野花,似乎隻為秋光展露歡顏。 它們的植株不知何時悄悄地從淫羊藿的身邊冒了出來,筆直的四棱形莖將近一米高,也不分叉,緊密的穗狀花序長在枝莖頂端,於九月下旬開出一朵朵三四厘米長的唇狀花。雙唇花冠(花瓣)形成扁平的管狀,有點像烏龜頭,西人稱它為“turtlehead”。學名Chelone lyonia 中的“Chelone”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神,她不去參加宙斯和赫拉的婚禮,還對此作出一些貶損評論。於是她和她的房子被扔進河裏,她變成了一隻烏龜,龜背上馱著她的房子,據說這就是此花的由來。

此花原本在美國東部的沼澤地區、溪流和湖泊兩岸生長得好好的,被引為園藝花後,又逃進林地裏,也成為西部的野花了。它嫵媚性感的唇在深秋的日光下充滿了魅惑,橢圓形的深綠色葉子是它迎風揚舉的裙裳。它明亮的雙眸和彎彎如月牙的眉毛藏在哪裏了呢?為何隻有那雙大肆張揚刻意塗抹的紅唇跳入我的視線?

屬於玄參科的龜頭花傳人中國,國人出於忌諱,給此花取名“蛇頭”,說它更像蛇的腦袋。蛇在東方的神話傳說中有時被賦予美好的形象和善良的性格,比如人人熟知的白娘子。在中國上古神話傳說中,半人半蛇的伏羲、女媧是人的始祖。傳說中的龍是以蛇為基幹和主要原型的,把蛇神化到了極致。西方雖然也出過半人半蛇的神,但並沒有蛇崇拜之風俗。而且西方人認為毒蛇是"所有高級動物中最令人憎恨的動物",對蛇的惡感比東方人深一些。

同一種野花分別取名“龜頭”和“蛇頭”,折射出不同的文化信息。

還有我這個福建來的移民,與其說是“龍的傳人”,不如說是“蛇的後裔”吧。福建簡稱“閩”,《說文解字》中對此加以解析:“閩,東南越,蛇種”。閩越人崇拜蛇圖騰,他們不僅以蛇為形文身,更以蛇畫船,祈求蛇神保佑行舟平安。

古閩越人被稱為“蛇種”這一說法,還見於北宋的《太平禦覽》和福建本土的地方誌書。古閩越人不僅信奉蛇為圖騰並加以祭祀,更將自身視為蛇的後裔。

我的祖上是千年前入閩的中原人,在福建紮根多年後,方言裏保留了更多上古音的痕跡,說起話來h- f- 不分、n- l- 不分,永遠稱自己是“胡建”人。我們在這片避難蠻荒之地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漸漸將自己變成土生的赤鏈蛇、滑鼠蛇、黑眉錦蛇,灰鼠蛇、白唇竹葉青、銀環蛇、眼鏡蛇等,在這個背山麵海的省份,養成了令人咂舌的冒險遷徙和愛拚敢贏的精神。

除了南北極,世界上還有哪個犄角旮旯看不到福建人在求學、打工、做生意……

我這位蛇的傳人在北美巧遇蛇頭花(龜頭花),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記住了彼此的容顏。

淌過歲月的長河,蛇的後裔不知不覺變成了“世界人”,在東西方文化的衝撞中尋找新的平衡。一些縈繞在心頭的隻有自己才懂的感動,化成跳躍的文字,於是有了一篇又一篇的撞見明媚野花的筆記。

 

南小鹿 發表評論於
回複 '紅米2019' 的評論 : 已經改正了,謝謝
紅米2019 發表評論於
插肩擦肩也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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