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郎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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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大爺走了,享年92歲。

龔大爺是江浙人,具體是哪的人不知道,聽老人家自己說祖輩有個名人帶八國聯軍燒了圓明園,再想細問他就不往下說了。
龔大爺年輕時就讀於金陵大學,就是日後的南京大學,飽讀詩書,我常去他那與老人家閑聊。
龔大爺家裏藏書非常多,有時我會借幾本看看,他就把可以外借的書櫃打開,那些不外借的書籍連看都不讓看。
老先生總是一付目空一切的表情,口頭禪是:你們都不知道……。我搞不清我們不知道什麽,我好像是什麽都不知道。
老夫妻的兒女都在國外,老先生一沒兒女就要把龔大爺的老伴方阿姨接出國。龔大爺出殯時我也幫著忙活了幾天,頭七一過我去看望方阿姨,問問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方阿姨也是國府大學畢業生,知書達禮,說沒什麽事了,孩子們這幾天就能回來,幫他把簽證辦了先過去探親,然後再辦理定居,知道我喜歡讀書,龔老爺子活著的時候有些書不外借,現在人走了書也帶不走,讓我挑一些拿回去,其餘的給老朋友分分,再剩下的捐給圖書館。
這麽好的書捐給圖書館?我沒來得及跟方姨客氣,嗖的衝進藏書室,好家夥,今天可沒有不外借的書了。
這麽多書真不知道選哪個,但我知道最裏麵那個書櫃有好書,直奔那個開始翻找。
這櫃裏的書都是線裝書,大多是文言文的,我這個理科生幾乎看不懂,打開幾本翻翻扔在一邊,撿了幾本白話文的線裝書,但有有一本書名是《起居郎手記》,我認為一定要後宮秘聞,好在裏麵有原文還有翻譯,可以保證我能看懂,急急的翻了幾頁,也沒看清說的是誰,生怕方阿姨反悔,抱起書行個禮趕緊跑了。
沒過幾天方阿姨就被兒女接走了,近千冊的藏書也被某圖書館運走,我還看見防火通道裏扔著一麵錦旗,上麵寫著對龔家的感謝和讚揚。
我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為了自己那個糊口的小生意,沒有時間去看那幾本線裝書。我以為看書一定要心靜,虔誠,整潔,就好像對麵是一位白衣少女,你要高尚的,高貴的,高雅的與之暢談,決不能像手捧一本《金瓶梅》貪婪的手指沾滿唾液快速翻找。
機會來了,我的小店終於因經營不善愉快的宣布倒閉。對於我是種解脫,對於小店簡直就是大赦,普天同慶。
這天晚上,我跟幾個朋友一起慶賀生意虧損倒閉,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我這個前老板,我們像神經病一樣度過了這個美好的夜晚。
回到家裏已經是十二點多,衝了個澡躺在床上吸了根煙,想想明天將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不免有點興奮,這才想起來那本《起居郎手記》,皇上在晚上這個時間會做什麽呢,我得瞧瞧。
書,就在床頭櫃裏。
線裝書總是顯得很厚,躺著看很累,手舉著書久了會酸,我坐起來靠在床頭,心懷敬仰的翻開第一頁,吾皇萬歲,您都做過什麽,曆史之謎即將揭開……
揭開第一頁,文字是豎行的,從左向右讀,而且文字不是印的,是用毛筆寫的隸書,工工整整非常好看。但開篇不是起居郎的記錄,卻是某人的自述。
民國二十六年,吾尚就讀於金陵大學,時逢倭寇犯華,國府遷都山城,國立圖書館征召義工協助搬遷,餘為報國加入轉運隊列,將至重慶恰敵機轟炸,身邊馬車盡毀餘險喪命,醒來見有若幹竹簡散落一旁,吾將字跡清晰所餘撿拾收入囊中,以圖力保終完璧歸趙。
龔大爺可以呀,年輕時還經曆過這個。
簡多甚,無法盡負,擇完善者藏之,其中一冊詭異,未舍上繳,研修五十餘載,略有心得,實乃中華之最大之隱密。此簡實為國寶,終不忍獨有複歸還國家,僅留此筆記以示後人,信者有之,疑者棄之,切磋爾。
看這意思這是一冊龔大爺的讀書筆記,裏麵的秘密不會是帝王房中術吧,龔大爺也不是那種人啊。
起居郎是記錄皇帝一言一行的史官,每天伴在皇帝身邊,上廁所都跟著,並且對於皇帝的一言一行如實記載,既不刪字也不加詞,確保真實。
這位皇帝是......
第一頁:......
看樣此書是近代所成,都是現代漢語,讀起來一目了然朗朗上口:今天,秦王嬴政又密會了兩位宛渠國的使臣,他們向嬴政提供冶煉技法和弓弩的製造樣圖,還有演練陣法的圖冊。此國不用竹簡,文字圖表都寫在透明的羊皮上(注:塑料?)
宛渠國使者又來了,與嬴政協商滅六國後修建長城,這條牆既可抵禦匈奴,按使者提供的圖樣建造還可以讓天界神佛看到從而保佑大秦萬世千秋。嬴政沒有答應,自知天下未定國力孱弱,築牆工程浩大無法完成。
宛渠國使者至,遊說嬴政修建皇陵並提供圖樣說可保嬴政長生不老羽化飛仙。嬴政不信,要求宛渠國協助滅六國統一天下,此後方可商議修建長城之事,而修建皇陵這事可議,嬴政留下樣圖命令宗正司部依圖樣勘察論證是否可行。
前方戰報說上將軍王賁已經攻陷齊國都城臨淄,俘獲齊王建,至此六國已滅。嬴政大喜犒賞三軍,當夜宛渠國使者又至,建議嬴政以帝製治理國家,並附上律政條款。嬴政連夜密召李斯趙高進宮商議。

嬴政稱帝,自命始皇,至此四海一歸,頒新法: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前麵幾頁應該是龔大爺挑選出來的,沒有日常瑣事,文中提到宛渠國,我想起來好像有本古籍《拾遺記》中記載過秦始皇與宛渠國人見麵的場景,具體描述想不起來了,有空得找出來看看。
這個宛渠國好像比戰國時代各國文明程度高,科技水平遠遠超出當代,費解的是當時六國中秦國最弱,為什麽選擇秦國統一華夏,而不是強大的楚國或者齊國,就算是趙國也是戰力非凡,怎麽偏愛秦國呢?
翻了幾頁沒有後宮趣事,也加上累了,把那書往旁邊一扔,翻身睡覺。
第二天睡到中午,要不是BP機不停的響我能睡到晚上,連滾帶爬出去找公用電話,弟兄們晚上還要繼續慶祝,多麽貼心的好弟兄,我如果開追悼會他們一定更開心。
我讓其中一位找本《拾遺記》帶過來,他爹也是位學究,家裏古籍眾多,肯定有那本書。
晚上大家又湊在一起,《拾遺記》帶過來了,翻了一會終於找到那頁: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淪波舟”。其國人長十丈,編鳥獸之毛以蔽形。始皇與之語,及天地初開之時,了如親睹。曰:“臣少時躡虛卻行,日遊萬裏。及其老朽也,坐見天地之外事。臣國在鹹池日沒之所九萬裏,以萬歲為一日。俗多陰霧,遇其晴日,則天豁然雲裂,耿若江漢。則有玄龍黑鳳,翻翔而下。及夜,燃石以繼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之則碎,狀如粟,一粒輝映一堂。昔炎帝始變生食,用此火也。國人今獻此石。或有投其石於溪澗中,則沸沫流於數十裏,名其水為焦淵。臣國去軒轅之丘十萬裏,少典之子采首山之銅,鑄為大鼎。臣先望其國有金火氣動,奔而往視之,三鼎已成。又見冀州有異氣,應有聖人生,果有慶都生堯。又見赤雲入於酆鎬,走而往視,果有丹雀瑞昌之符。”始皇曰:“此神人也。”彌信仙術焉。
看完這些我簡直吃不下東西,一大段文言文僅領略大意,這頓飯吃的急,隻想趕緊回家看看那本書後麵寫了什麽,看來史上確有此事。
八點多鍾我就推托醉了,那幾位讓我快滾,剩下他們推杯換盞。
回家一頭紮床上繼續翻看那本手記。
宛渠國使者半夜到來,與始皇帝商量修建長城的事,始皇帝謝過外使助滅六國,且同意修築長城。使者許諾提供器械協助施工,負責計算材料用量,燒造城磚,還會供給粘合用料及烽火台建造點確定的辦法。
始皇帝命蒙恬率軍三十萬同工匠數百人丈量原燕趙長城舊址,並與秦長城相連,籌備施工事宜。
蒙恬派人上奏折,由烏拉特草原起新長城開始建造,外使飛運大型器械至,可破山嶺可飛磚石,燒製出來的城磚形狀各異,符合山勢起伏,並有可控飛鳥遙測山巒的最高點,在此設立烽火台。始皇帝非常高興。
蒙恬又上奏折說外使將病亡役卒屍骨粉碎混入糯米漿中,又加入其它配料,說可以萬年牢固,奏報始皇帝請陛下明示可否。始皇帝批複:悉聽使者調遣。
宛渠國使者到訪,與始皇帝協商皇陵建造方案,陛下要求陵墓永固以傳萬世,使者應允陵墓地宮當與人世無異,請始皇帝不必擔心。後又告訴陛下隻要長城竣工便可確保始皇帝得永生,陛下深信不疑。
萬裏長城是世界八大奇跡之一,那時秦帝國是已知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修建長城的事也隻有在這才能做到,宛渠國的人還真找對人了,這是一夥何等聰明的生命。看記載他們不但有先進的技術,還有怪異的配方,甚至不惜滅絕人性,這樣的族人別說幫助強大的秦帝國,幫著我也能成就一番事業呀。
沒想到秦始皇建長城抵禦匈奴是假,匈奴固然勇猛也翻不過那麽陡峭的山脈,在主要關隘設阻就夠了,何必勞民傷財搞那麽大陣勢,這果然是一筆交易,用長城換永生。
我一直想弄清楚《拾遺記》裏麵那段文字具體說了些什麽,應該是說宛渠國的人在朝堂之上與始皇帝見麵,這位起居郎一定有所記載,忍忍留意後麵的文字吧。
有點困,但我太想知道他們要幹什麽,堅持,再堅持一會兒。
有大臣上奏長城與皇陵一起建造役工短缺,陛下非常憂慮,怕人心不穩影響社稷安危,當晚使者來訪告訴陛下明日會在陛下臨朝之際現身以安撫眾人。
今早朝宛渠國使者乘坐海螺船到達帝都,有人報告這船破水而出,密不進水。在殿上使者告訴眾人他們來至大西洲,曾建有國家名叫亞特蘭蒂斯,後被異族攻打滅國轉入水下,平時出入都是乘坐這種叫做“輪波舟”的艦船,宛渠國的人上古時代生活在大地上,炎帝與他們同宗,就是他們允許炎帝使用火種改變天下人的飲食狀況,最後送給陛下小石子一枚,說可以做火種,又提起些神跡。始皇帝說他們就是神仙,滿朝文武都十分相信,陛下暗喜不再憂慮。

今天,宛渠國使者來訪,陛下問起長城防禦無效,為何如此重要,不惜以自己長生換取,使者如實相告說長城宏偉綿延其實是為了讓遙遠空中的同伴看到,上古時代宛渠國人被困於此,每日期盼回歸故鄉,隻因世間之人物力孱弱,無法建造龐大建築引起天界注目,兩千四百年前在埃及國建造過金字塔,也是以胡夫法老長生為交換,終因不夠宏大未能如願,後來發現中土人丁茂盛若同心協力可成就大事,於是靜等六國昌盛。因為秦國最弱,所以沒人關注秦國,也沒人想謀取秦國王位,便夢中受孕陛下生母,始皇帝並非凡胎,實乃天人。協助陛下一統華夏實為自救,陛下終當升天界得永生。另:始皇帝怕我泄露天機要處死我,我告訴陛下我死後兄弟繼承我的官位,一樣會如實記載,殺了他還有我們的兒子,你殺起居郎一定會引起群臣猜疑,恐生內亂,陛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果然有個大西洲,果然有亞特蘭蒂斯,他們果然科技非凡,怪不得秦國忽然間兵強馬壯橫掃六國,無論是武器還是陣法都勝六國一籌,尤其秦始皇生父是誰的迷解開了,不是他法定的爹,也不是呂不韋,是宛渠國人搗的鬼。這樣看來《拾遺記》裏記載的事是真的,不過是添油加醋渲染了很多。
這些人比炎帝還牛,那會是些什麽人,連堯都是在他們眼皮底下生的,這太嚇人了。既然秦始皇可以升入天界永生,幹嘛還要勞命傷財建造地宮皇陵,本來建長城就國力不支,省下建地宮的投入不是更好嗎。
越想越不明白,抽支煙,喝口水,去了趟廁所繼續看。
長城建造進展迅速,但人力和食物短缺,陛下想停止地宮建造。外使與陛下會麵時告訴陛下,皇陵地宮是一座祭台,並非陵寢,陛下大秦初開一定會因這兩項施工引發暴亂,秦必亡。陛下有點不高興,外使解釋說大秦使命隻是統一華夏,建造長城,並確定後世數千年依帝製治理中華,這三項大任完成宛渠國就不再保佑秦國,那始皇帝隨外使一同升入天國,不再理喻塵世紛擾。陛下大喜。
今外使來訪,告訴陛下今日起開始修仙求長生,不但要煉製丹藥,還要派人出海尋仙。陛下不解,說宛渠國人有言在先,要帶自己得道成仙,為什麽還要做那些徒勞的事,外使說必須這樣遮人耳目,不久將來東海之濱會有時空之門開啟,那時便是陛下升天之時,此前需做好鋪墊以免國人起疑。
始皇帝陛下遍召天下煉丹之士聚在後宮煉製丹藥,並派遣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出蓬萊尋仙,立誌長生不老,滿朝文武不屑,暗中咒罵陛下荒誕。
始皇帝開始巡遊南西北,檢查防禦,整治官吏,體察民情,並自言自語道朕本想做個明君。
徐福出海半年未歸,煉丹眾道士,奇人無一人成功,陛下下令全部斬殺。外使忽然降臨,告訴陛下需立刻動身巡遊東海之濱,升天永生的時機到了,動身之前需在皇陵地宮處舉辦法事,由外使加持施法賭咒立誓。
三天後在地宮門口始皇帝陛下開壇立誓:朕統六國,世界歸一,築長城以鎮九州龍脈,衛我大秦,護我社稷。朕以始皇之名在此立誓:朕在,當守土開疆,掃平四夷,定我大秦萬世之基;朕亡,亦將身化龍魂,佑我華夏永久不衰。此誓,日月為證,天地共鑒,仙魔鬼神共聽之!
看到這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水太深,千古一帝竟然這麽多貓膩,我們被這位暴君耍的團團轉,指爹罵娘的恨了他幾千年,敢情他在騙我們,曆史就是個騙子,哪有一句是真的。
秦始皇背後這幫宛渠國人確實厲害,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這盤棋下的大,簡直是天衣無縫,始皇帝發的毒誓也不是廢話,從秦到清都是帝製,隻是當權的換了個姓氏,哪個敢說不擁戴皇帝,哪個又敢於改掉帝製,中華幾經塗炭不滅,這咒語想必是起了作用。
始皇帝到了東海就完玩了,後麵還有什麽需要記錄的嗎?
陛下東巡至海邊,宛渠國人的海螺狀舟船早就在海中等候,外使請陛下登船查勘以免心中疑慮不肯前來。我堅持跟隨,陛下此時也不在乎我記錄什麽,帶著我去了。我們進到船裏什麽都沒看見,家徒四壁,也沒看見其他使者,陛下不解,問難道船上僅你二人?使者說陛下升天後可見所有船上乘員,現在僅能看見兩人是因為我們故意顯形讓陛下看見。陛下又問此船為何海螺之狀,使者說此狀頭部尖利又有螺旋,在水底遇泥土山石可旋轉破之前行,如土遁一般節省路程,人間一萬年如同天界一天,此船可縱橫天地眨眼間的事。
始皇帝嬴政升天,本來想帶著我一起去,我身為史官必須將記錄傳於後世,故此寧死不從,嬴政本想將我處死,使者將其阻攔,並讓嬴政修詔書賜死扶蘇,嬴政不解,使者說如扶蘇不死大秦不亡,按秦朝法製延續萬世必將民不聊生,凡人之難也。
始皇帝修詔書命我帶回鹹陽,而後陛下升天,為防扶蘇叛亂秘不發喪,繞道回轉都城,期間派遣輕騎快馬至公子扶蘇府上,扶蘇尊皇命自盡,蒙恬以為此乃亂命不從。

始皇帝至皇陵地宮時身體完全腐爛,匆匆下葬,除李斯趙高及皇家近衛部卒外,所有工匠和守陵士兵全部封殺在地宮裏麵,而後調派五萬役工在地宮上麵填土造丘,曆時三年有餘,直至秦二世胡亥自殺,大秦終亡。
手記完了,龔大爺再也沒寫什麽注釋,僅留了一行草書:你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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