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院子 (7)------ 童年的節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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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鞭炮也是過年的一項特別節目。我們男孩子們喜歡把連成長串的鞭炮分開來,一個個地點放。我開始時,不敢像別人一樣赤手空拳,手拿著鞭炮,點燃後,瀟灑地拋到高空讓其炸裂。後來,膽子大一點了,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摸索,我才在別人指導下,學會如何用大拇指將鞭炮的導火線緊緊壓住後,再點火,眼看點燃的火線已接近大拇指時,立即用力把鞭炮拋出去。鞭炮在空中爆炸一瞬間出現的火花,“啪”的一聲爆炸開來,紅色的碎紙紛紛四散落下,讓人有一種曆經驚心動魄後的快感,因而在童年的記憶裏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圖片來源於豐子愷先生的漫畫

  踢毽子也是過年期間我們喜歡玩的一種遊戲。毽子都是自己製造的,底部是采用花布包起來的一個銅錢。上麵采用縫線連接一個較粗的鴨或雞毛筒,再插入幾根雞毛就可以使用了。一般采用右腳的內側麵踢毽子的底部,使之向上飛起,待落下時,必須立即用右腳繼續踢毽子的底部,使之再次向上飛起,如此,周而複始,計數每個參加者所踢的次數。也許我天生運動不協調,不論如何努力,和五姐三哥相比,我常常都是輸家,但是我還是樂此不疲。

圖片來源於張樂平先生的漫畫

 

  過年期間,有時候母親也帶著我們走親戚。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到古賢壩舅舅家過年,常常也約好與媬媬一同去,這樣就更熱鬧些。

  古賢壩四麵環水,以沙土為主的平壩上分布著數十戶居民,多以務農為生。甘蔗是主要的農作物,因而蔗糖是古賢壩的特產。壩上有壓榨甘蔗製作蔗糖的手工業,先把甘蔗水濃縮成棕褐色的糖清,再提煉成固體的紅糖,最後變為白糖。舅舅雖是讀書人,但家裏也務農,有四室一廳另加蓋一個後院的住房。與住房相連有一排養牛,養豬的農用茅屋。舅舅,名叫劉光鬥,有較高的身材,說話聲音洪亮。當時大約年過半百,須發已開始花白,但是精神矍鑠。他出口成章,談話裏經常引用一些詩句。據說他在滿清時中過舉人,並曾經在家教書多年。母親很尊重舅舅,像對待老師一樣,因為她所有的書本知識,毛筆書法以及她對於讀書明理的基本觀念都來自舅舅。母親天資聰慧,加上後天的勤奮努力,雖然沒有進過正規學堂,但是她不僅能夠背誦很多首唐詩,而且,能夠懂得詩句的含義。她常常采用一種歌唱式的朗讀方法,為我們背誦白居易寫的《長恨歌》,朗誦聲隨著詩中故事情節的曲折發展而音韻起伏,確切地表現出詩人的藝術構思和曆史背景,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親寫的毛筆字十分端正工整,渾厚有力。我在家裏練習寫毛筆字時,她經常站在旁邊指導,對於如何下筆以及書寫每一個字的先後順序都一絲不苟地加以說明,還對我寫的字一個一個地評價。我在成都讀書以及工作期間曾經收到母親手寫的書信,每一個字都寫得非常清楚,文章也很通順。母親的這一種專心致誌,一絲不苟的寶貴品質對於我們的健康成長至關重要。

  舅舅遵從古訓,治家嚴謹。據長輩說,他的長子,二表兄劉壽維曾經因犯家規而被逐出家門,一直單獨另立門戶。不過後來,二表兄幡然悔悟,仍然繼續勤奮地務農經商,終於贏得了舅舅的原諒,一家人恢複了來往。

  在鄧家院子我們家那間存放米櫃的臥室裏,舅舅常常寄放一些準備上市的農產品,其中特別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大塊成圓錐狀的蔗糖(人們稱為“瓦耳糖”),我偶爾會偷偷撿一些鬆鬆地附著在瓦耳糖邊邊角角上的小片蔗糖,和著新鮮的花生米一起吃,特別有味道。後來,他還采用古賢壩出產的葉子煙葉,設計製造了一種類似雪茄煙的卷煙。加上他自己的商標“榴壽牌維記”在縣城以及附近鄉鎮出售。

   總的來說,在舅舅家過年是令人感到快樂的。舅舅雖然治家嚴謹,但是對我們仍然笑容可掬,慈愛可親。和他住在一起的另外兩個兒子,三表兄劉晏平和六表兄劉澤高對我們也非常友好。他們常常帶我們到古賢壩上散步,壩上除了一片片的農田之外,在住房周圍,都有茂林修竹圍繞:綠樹村邊合,江水繞壩流。好一幅美麗的田園風光。

  我還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六表兄挑了一擔紅蘿卜約我一同去附近木頭灝鎮集去趕場。我們乘小木船沿河流到達木頭灝後,六表兄把紅蘿卜挑到集市上,放在街邊,等待買主。此時的集市,已是熙熙攘攘,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農產品,充斥著市場。沒有多久,六表兄就和旁邊的一個小販交頭接耳洽商了一陣,然後拉著我興衝衝走進了集市旁邊的一家餐館。他對我說“你想吃什麽,就盡管說,挑好的吃”。可是我卻心存懷疑,因為在我的頭腦裏,還隻有那一挑紅蘿卜需要盡快賣出去。沒有賣出紅蘿卜的話,那有錢買吃的呢?這小子不會是誆我,要我一起回家挨罵吧。所以,我對著菜單,遲遲沒有回答。他看見我在猶豫,就毫不客氣地自己選了幾樣肉菜。待菜上桌,香氣撲鼻,令我瞬間便將那一挑紅蘿卜拋諸腦後,同他一起大吃了一頓。飯後,他又帶著酒足飯飽的我在鎮上四處走走逛逛看風景。快到集市散場的時候,我們才回到最先擺放紅蘿卜的街邊。出乎我的意料,此時那一挑紅蘿卜已經全部賣完。六表兄收了錢,向幫忙的人道了謝,挑著空擔子,高高興興地乘船回家。一路上,他都收到我驚訝和敬佩的目光。後來,六表兄還對母親表揚我,說我幫他省錢,不敢要價錢貴的菜。

 

  過年的最高潮就是最後3天,正月十三,十四,十五,稱為鬧元宵。到了晚上,平時安靜的縣城,人聲鼎沸。大家扶老攜幼,擠滿大街,伸長了脖子觀看一年一度的耍龍燈。長長的龍燈,采用竹製的支架構成,外麵用白紙糊上,用彩色畫出龍眼,龍鱗等。在空心的龍體內部,點上燈就可以在漆黑的大街上大放異彩了。這樣一節長龍燈需要5 - 6個壯年男子共同操作,才能夠隨著鑼鼓點子,左右舞動上下翻飛。更為重要的是,這幾個舞龍人,必須同心協力,共同經受住身旁長達數小時鞭炮的狂轟濫炸。為此,他們每一個人都會脫光衣服,隻穿一條短褲。當舞龍人沿街表演時,劈劈啪啪的無數鞭炮就在他們光著身子的皮膚上無情地爆炸,有的人甚至就幹脆把一長串鞭炮掛在或繞在玩龍燈者的頸子上,任其直接貼著皮膚炸裂。旁觀者無不捏一把冷汗,而舞龍者卻毫無懼色,不由得引來一片喝彩聲。看到這種表演時,幼年的我常常會產生一種惻隱之心,也會產生疑問:他們不覺得痛嗎?為了什麽目的?後來我明白了,應該會感到痛的,但是如果沒有這種不畏爆竹的勇氣,沒有這種帶有刺激性的火爆龍燈,哪來鬧元宵的過年高潮?

  這正是:火樹銀花不夜天,走龍舞獅慶團圓。爆竹聲聲全不懼,博得歡樂過大年。

圖片來源 https://www.wanyouxiweide.com/blog/what-is-the-origin-of-dragon-dance-6094

  有一年,我們和媬媬站在小十字西南角街邊的人群中看龍燈。正看得起勁時,我突然感到有一個很大的蟲鑽進了我的背心,飛快地爬向身體的上方,並且咬著我的皮膚產生針刺樣的劇痛。我本來就很怕蟲子,尤其是有很多腳的蟲,如蜘蛛,蜈蚣等。這種高度的恐懼心理加上劇痛,使得我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大聲呼叫起來。媬媬見狀,說時遲那時快,她立即用手按著我說的位置,用力抓起我的那一部份衣服包括那個可恨的蟲在內。就這樣一直提揑著,把我送回家。母親小心翼翼地脫下我的衣服,在燈光下一看,原來是一個長得又肥又大的“土口”(一種生長在農田裏的蟲),已經被媬媬有力的手揑死了。至今想起這隻可怕的蟲,我還是心有餘悸。

 

前排左一:母親;右一:媬媬; 我站在後排。

  多年以後,我在成都讀書,與家人天各一方,聚少離多。不過由於機緣巧合,大約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有一年母親,媬媬和我居然在成都相聚,於是得以在一家照相館留下這難得的一張團圓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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