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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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是個很玄的東西。年少的時候,它是詩意,是抽象的感慨,是別人的故事。如今,它是早晨由暗到明的具體光線,是刷牙,洗臉,抹麵霜,然後在廚房裏把火開到中檔,在鍋裏倒上些許油。在等油熱的空檔,把昨晚磨好的咖啡放進咖啡機過濾,之後再跑去衛生間梳頭,弄好頭發,油溫剛好。周末包的餃子,現在煎了做早餐留給熟睡的孩子。好了,再跑回衛生間化淡妝。咖啡壺的滴答聲,油鍋裏滋滋聲,還有衛生間裏化妝盒的開合聲,這些都是光陰。它們具體,繁瑣,匆匆忙忙,日複一日。我隻有十分鍾的時間吃早餐,咖啡和幾口點心。出門前確定爐子關掉,咖啡機關掉,燈關掉。

“Miss Delightful”今天早上有事情,請我替她大約兩個小時的班過濾中心郵箱的郵件。說起這位小姐,也還真是有趣。她身材粗胖,一頭黑發,天生卷曲。她的嗓門可真不小,而且喜歡說話,所以隻要她出現在辦公室,整個辦公區域都知道。她的葡萄牙祖先大概都能聽得見她說話。最初認識她的時候,就像我現在對她的稱呼一樣,令人覺得十分”delightful” ,熱情歡快,令人開心。不過那會兒我們分屬兩個部門,辦公室在不同樓層,我對她的好感如同霧裏看花,好卻不真實。後來公司重新調整部門,我們成了同部門,同職位的真正同事後,漸漸發現原來她最大的優點,也是她唯一的優點(至少在工作範疇內)就是being delightful。她全憑一張巧嘴承攬工作,之後那些被她“英勇”接下來的任務則躺在了她小小的信夾裏睡上了大覺。人們多次發現在她休假的時候,大家不得不替她處理那些陳年舊賬。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背後曆數她的各種“劣跡”,聽說有人已經將她工作時間上網的事跡匯報給了上司。不過,出於某種原因,她至今安然無恙,不但之前的“好”習慣沒有變化,反而變本加厲地遲到早退起來。我每每看到她在,聽到她無比快活的笑聲,我便在心裏也泛起了一陣浪花般的笑聲。不過,我的笑並非獻給她,而是奉獻給我們的管理者。

我們不得不承認,當一家企業龐大而且年深月久的時候,人浮於事是必然的結果。在這樣的大公司呆上一段時間,你不免就會聞到某種氣味。它並非有尖銳的嗆人味道,卻不時地另人感到呼吸不暢,所以自我的深呼吸是非常必要的。適應能力是在任何環境中生存的首要技能。既然我們的管理者“無所謂”,或無力改變諸如“Miss delightful”的行為,那我對他們也就無所謂了。每當他們開口大談“效率”“質量”或者“團隊精神”的時候,我心裏不由得翻江倒海般地笑起來。不過,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頂頭上司總會容忍我偶爾的“挑釁”,也就是說我會以提問的方式質疑某些在工作流程上顯而易見的不必要。可是不久我就發現,在這個龐大的公司裏,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是它的慣性。

我的上司蘇小姐休假回來,忙於處理郵件,開會。今天抽出時間約我喝咖啡以示對下屬的關懷。說實話,若是換作另外的上司,我倒情願被忽略,咖啡不喝也罷。因為對泛泛之交的人,我總是不知該說些什麽,那種友好的不知所措令我很為難。不過,蘇小姐倒是個例外。除了上下級關係,我們並沒有更多的私人交情,但奇怪的是每次以工作為名義的交談都很輕鬆自然,很多話題甚至涉及到私人生活。所以,當她向我發出邀請的時候,我很愉快地接受了。我們在咖啡館裏各自點了一杯咖啡,那位我辨不出出處的男招待還是那麽彬彬有禮,態度另人舒服。此時店裏隻有兩位在馬路對麵蓋大樓的工人在等他們打包的午餐。陽光透過玻璃窗投落在桌子上,映出幾點油光。幾份當日的報紙散落在長沙發上。我敢打賭,那上麵一定有幾條令人悲傷或沮喪的壞消息。多數情況下,所謂的“新聞”都是壞消息。比如高速公路上的車禍,森林大火,海嘯颶風,政客的醜聞和光天化日之下的搶劫殺人。我和蘇小姐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咖啡十分熱,在空調屋子裏冰涼的手放在上麵舒服極了。蘇小姐問我心情如何。我說還好,休息一段時間也許正是我需要的。這確實是我的真實所想。最近這一兩年,自己感覺身體和精神上都累積了過往的負累。不安,困惑,焦慮開始用隱秘的方式滲透著我的精神世界。它不動聲色地剝奪著快樂的感受,偷走了生活的樂趣,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這是一種令人心生恐慌的體驗。當然,另外一個不便對上司說出的原因是我在某種程度上對這份工作也厭倦了。也許,這就是改變生活節奏的時候。就算是在一段時間內把一種一成不變轉換成另外一種一成不變也是好的。

窗外走過一隊幼稚園的孩子。

周小懷 發表評論於
回複 'cxyz' 的評論 : 謝謝。歡迎閱讀。
cxyz 發表評論於
好文字,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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