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象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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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星期五傍晚,謝楚樵從波士頓去紐約。上車之前,他買了一份中文《世界日報》,準備在路上做消遣的閱讀。這家叫風華的運輸公司,這兩年的業務看樣子是蒸蒸日上,載客的車從小型貨車到中客再到大客,謝楚樵幾乎是看著它一路升級和發跡上來的。然而仔細去想,卻又弄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鳥槍換炮的:恍如生活裏的變化,就像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和小瓷似乎已經“習慣”了波士頓和紐約間的“長途”關係。當然也許是“厭倦”。謝楚樵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同時又覺得有點畏疚,就忙著就外麵還亮著的天色來看報紙。

  他瀏覽完了各類政治新聞,美國的、大陸的、港台的,似乎跟自己都很關切,卻又都很遙遠。倒是又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各種國家大勢大事,仿佛事事關心,又仿佛事事與己無關,最終也就是歎了一口氣。他接著看娛樂新聞,又是誰和誰分手、誰和誰秘密約會被狗仔隊偷拍什麽的,一邊笑罵,一邊還是津津有味地看完了那些八卦。

    大致翻完了報紙,車也出了城。謝楚樵翻報紙的當口,注意到身邊坐著一個橄欖色皮膚的女人,就著暗淡的光線在看書,一時就小心地把報紙壓低,讓窗口的光亮無大障礙地傳遞到女人的書本上。女人似乎感覺到變化,抬頭對他一笑。謝楚樵匆忙回了一笑,就又開始看一些內版的社會新聞。大陸的版麵上,倒有一條有趣的,說現在中國各大醫院接受親子鑒定的案例越來越多,幾可稱“火爆”。文章又說,“有關人士認為,‘親子鑒定業務’的火爆從一個側麵反映出當前社會家庭關係的不穩定,很多家庭存在著信任危機……”謝楚樵不禁莞爾。

  外麵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謝楚樵已經看不清楚報紙,也就摘了眼鏡來擦拭,借機多看了兩眼邊上的女人。她看著倒是很像亞裔的,膚色之外,臉型、頭發都不像白人的,卻又不全像亞洲人,具體不像在哪裏,他卻也想不出來。女人戴著一對棱形的耳環,質地倒也罷了,卻是那形狀,不同流俗,搖晃之間,似乎也比一般的圓形耳環多出了一點別樣風韻。女人看一本書,謝楚樵費了半天功夫,才看清楚是一本關於舞蹈的教科書,更覺驚訝,心裏猜測她必是哪個舞蹈學校的,學芭蕾舞什麽的。

  女人似乎也看累了,合上書,閉了閉眼睛,然後看窗外。楚樵也就跟著向外看。天邊正是紅彤彤的一片,偶有幾朵飄流的浮雲也染上點羞色。路邊的樹影都開始由綠變黑,變成一叢一叢惹人聯想的剪影。小車大車在兩邊道上呼嘯而過,仿佛在為一個繁忙的周末加注腳。

    看了會兒,他轉過頭來,見那女人雖然還在看著,卻不是那麽專心致誌的神態,他就壯了膽子鼓足勇氣,問她道:“你不是中國人吧?”

    女的說不是。楚樵就又問她怎麽知道中國城這便宜的長途巴士的,女的就說聽朋友講的。兩人打開了話頭,就聊了起來。

    謝楚樵這才知道女人原來叫瑪麗亞,從秘魯來的;又說她老公是智利人,兩個人在紐約的地鐵站裏跳舞討生活,準備在紐約呆一陣子後再去倫敦、巴黎、羅馬的大街上和地鐵裏跳舞。謝楚樵內心暗笑方才自己對她職業的美麗幻想,卻還是禮貌地保持著談話,聽瑪麗亞講他們秘魯人如何重視傳統,而智利人比較開放,因此她和老公乃至雙方家庭常常會有各種各樣的矛盾……

  剛過八點時,汽車在一個路邊的麥當勞停下來,讓大家稍事休息,眾人就排隊去廁所,然後排隊買吃的。謝楚樵要了個漢堡,當了晚飯。飛快吃完了,又給小瓷打了個電話,無非是告訴她自己十一點才能到她那裏。小瓷正跟什麽朋友在下東城的一個酒吧裏,也不知道是不方便講話,還是聽不清楚講話,兩人不過空喊了幾句。楚樵本想問她到底有什麽事情要告訴自己,想想也就兩三個小時的路程了,到了紐約再說吧,因此說了句“再見”也就掛了。

  再上車,楚樵和瑪麗亞說了幾句閑話,也就沒什麽好說的。車裏車外都是昏暗一色,外麵隻有單調的車流聲音,裏麵的乘客卻十有八九在打瞌睡,前麵有個女的在用廣東話打電話。楚樵試了試頂燈,果然太暗而不適合看東西,也就死心,隻閉了眼睛準備睡一會。隻一會,卻覺得右邊肩上沉重,脖間又癢癢的,睜眼一看,原來是瑪麗亞打瞌睡倚到他肩膀上了。他想了想,也不去推她,就繼續閉眼求眠了。

  到了曼哈頓大橋橋堍下的車站,正好是十點過了些。下了車,大家就四處散了。楚樵和瑪麗亞一起沿著行人冷清的運河街走到伊麗莎白街,她也就要向南去,兩人就互道“再見”。楚樵一邊往六號地鐵站去,一邊假設和猜測自己跟瑪麗亞要電話號碼成功的可能性和荒唐性。快到車站時,抬頭一看,倒見一彎月亮掛在西邊,不覺停下多看了幾眼。

 

應帆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木愉' 的評論 : 多謝木愉兄鼓勵!你在文學城安營很久了!:)
木愉 發表評論於
喜歡這種敘述口氣,不疾不徐,沉穩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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