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老師生前長得與紀曉嵐有幾分相像
生活中如有誰精打細算摳門小氣到一定境界，等著挨砸吧。
搞不好還被人扣上世界著名吝嗇鬼阿巴貢， 或夏洛克，或葛郎台，或潑留希金，或嚴監生的大帽子，損S你沒商量。
我曾經有個同事，國寶老師，他的摳門堪稱一絕，不比這些名牌吝嗇鬼遜色，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估計他上輩子是打算盤的，他的鐵算盤打得可真的不是一般的精。
他不僅對自己對家人對其他人都是鐵公雞一毛不拔，而且還要雁過拔毛。
我老家當地有句名言：這人小氣得，從鼻孔裏摳出來的鼻屎都舍不得丟掉，當鹽吃。
我這同事，他，就是鼻屎當鹽吃的典型代表。
那年，大學畢業來到一中，一手粉筆一手教材教案走馬上任開始了毀人不倦誤人子弟的生涯。
單身漢，吃食堂。而後勤組的國寶老師，分管食堂工作。他平時穿著邋裏邋遢，目不斜視，來去匆匆。
吃了個把月食堂，我都沒有機會與他打交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有一天中午，我比較早去吃飯，食堂裏不見其他吃貨。
恰巧國寶老師站在小窗口後掌勺分菜收菜票。
看到我拿著碗要打菜，他不問青紅皂白不管3721，劈頭蓋腦一頓嗬斥：
——學生去學生食堂，不知道這裏是老師食堂？你們這些學生，越來越沒名堂越來越不守規矩。
我嚇得張口結舌，尚未來得及分辯，他繼續惡行惡作趕我，像趕乞丐一樣：
——走開走開。跟你說了嘛，這裏是老師窗口，有錢也不會賣給你，學生就去學生食堂。看你這樣子，高中生了，這麽一絲道理都不懂？
我爭辯擺明身份，國寶老師嚴厲批評我不誠實，年紀小小的，還想冒充老師。
我膽小如鼠怕事，乖乖去學生食堂打菜。
學生食堂分菜員認出我，驚問：哎呀，你是新來的老師，怎麽來這裏打菜？
我沮喪道：那個國寶老師硬說我是學生，把我訓了一通趕出老師食堂。
後來，他終於知道我是他同事，跟我道了歉。
有一天，他又站窗口分菜，其中一道是豆芽。
他打了一鐵勺，不立刻倒入我的碗裏，而是手抖了幾抖，勺沿的豆芽紛紛落回大菜盆。我心一揪一揪的，默念“不要再抖了不要再抖了”。
倒入我的菜碗後，他若有所思緊盯了一眼，拿起筷子從我的碗裏夾起一根豆芽放回大菜盆。
我茫茫然不知所以，遂不恥下問為什麽夾回一根。
國寶老師老神在在回曰：多給了你當然要夾回來。
瓦特？他是不是老孫投胎因而長了雙火眼金睛？否則如何判斷出多給了我一根豆芽？隻一根就一根僅一根而已！！！
我抗議他少給了，不曾想，不僅得不到補償，國寶老師居然伸出筷子從我的飯碗裏，本就無幾根的豆芽中又夾走兩根。
唉，我損失慘重。那餐飯吃得相當憋屈憋氣，嚴重消化不良。
還有一次，又是國寶老師站窗口。
我先要了青菜和紅燒肉，扣在米飯上，成了高檔美味的菜蓋飯。
我再要了一個紫菜豆腐湯，剛把湯碗遞過去，國寶老師眼疾手快，一勺湯全倒入我的飯菜盒裏，菜蓋飯成了朱元璋吃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我很生氣，跟他抱怨，我好端端的午飯，被他毀了個徹底，飯菜湯攪合在一起成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大雜燴。
他依舊老神在在問我：
——這些飯啊菜啊肉啊湯啊，吃到肚子裏有分開麽？
——沒有。
——那還有什麽好嘰嘰叫的。5角菜票，拿來。下一個。
我默默無語兩眼淚，想起流芳百世膾炙人口的名段子：
先生上課時看到窗外下雪，不由得吟道：
老天下雪不下雨，雪到地上變成雨，變成雨時多麻煩，何不當初就下雨。
學生聽後，順口接了下去：
先生吃飯不吃屎，飯到肚裏變成屎，變成屎來多麻煩，何不當初就吃屎。
啊呸呸呸呸呸呸！！！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上午，我上完課回家，下了天橋，看見瘦瘦條條的國寶老師在卸車。不知是米還是麵，他一把擰起甩到肩上，風風火火進進出出教工食堂。
我一向眼神不好，大老遠的隻見他整個屁股紅通通的，以為他受傷大出血。心想這出血量也太驚人了，傷口一定很大很痛。為什麽國寶老師自己沒有發現？
本著關心愛護的雷鋒精神，我加快腳步上前關照，卻發現他的外褲褲襠從中間縫線處完全徹底撕裂，從後麵看儼然就像小孩子穿的開襠褲，裏麵的紅色秋褲一覽無餘，兩片外褲隨風招展。
怎麽看怎麽有礙觀瞻，如果學生經過影響多不好，特麽有損師道尊嚴。我上前好心提醒，他歪扭身子往後瞅了眼，同時兩手往屁股處扒拉了幾下，鎮定自如，坦蕩磊落，麵無羞澀，直接加直白：
——你看到我的屁股了麽？
——沒有。
——那就沒什麽海咪（關係、大礙），不就是外麵褲子破了，裏麵秋褲還是好好的嘛，屁股還沒有跑出來，誰看得見？你四隻目都看不到，兩隻目的更看不到什麽。況且，看到又有什麽海咪？屁股有什麽好看？
我瞠目結舌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呆若木雞。
我傻愣愣站一旁，徹底無語，要不要這麽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恍惚後，聯想到：這才叫灑脫。這才叫活出自我。這才叫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有一陣子，上午上完課，我便混跡在食堂裏，跟著炊事員老肖師傅學包包子。花個半小時時間，偷師學藝。
古人說得好：技多不壓身。
瘦骨嶙峋的老肖師傅早年從部隊裏練就了一手嫻熟的頂呱呱的麵食技術。
國寶老師經常也過來包幾個包子再去撈幾根油條卸車炒菜分菜。。。像蜜蜂一樣勤快。總之，不管哪裏都有他的身影，不管需要不需要幫忙，他都要插一手，整個一個食堂方麵的十項全能高手。給人感覺就是他深入基層，事必躬親，而且，很有實幹精神。
一次，我和老肖師傅正在包包子，看著瘦幹幹的國寶老師手不停腳不停忙得不亦樂乎，我由衷地感慨國寶老師確確實實是個勤快之人、的的確確是個難得的好領導。
（當時一中某領導喜歡說確確實實的的確確8個大字，然後就在老師中間流行起來了。）
老肖師傅抬頭看了眼我，再看看四周無其他閑雜人等，走到我身邊，悄聲跟我透露：
你們都不知道國寶老師勤快的秘密，我偷偷跟你說，他包一個包子、從油鍋裏撈一根油條、學生用餐時幫助打一份菜、扛一包米麵，全部分門別類記入額外工作量，有補貼拿。他做什麽，都是為了錢。如果沒錢沒補貼，他屁都不做。
我一聽，心理有點失衡且浮想聯翩。這不是他的本職工作嗎？按國寶老師的做法，我們老師擦下黑板是不是也得記入額外工作量領取補貼？
有一天我忍不住就這個問題虛心向國寶老師求解，他理直氣壯說：我這是多勞多得按勞取酬，因為我的本職工作不包括包包子撈油條分菜卸車。
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國寶老師就是高就是高就是高！
我聽得熱血沸騰，眼紅心動不已。我的本職工作也不包括包包子撈油條，而且此乃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還有補貼，何樂而不為？
我找國寶老師申請正式加入包包子撈油條賺外快的行列，他理都不理我，自顧自該幹嘛幹嘛。
叨嘮了幾次，國寶老師被我纏煩了，語重心長教導我：做老師就好好地教學生，不要想七想八。老師來包包子撈油條賺外快像什麽話，不成體統，也賺不了幾片錢嘛。還有呢，學校會允許麽？你去問問領導。我同意有個屁用。我說的有錯麽？你做老師的有頭腦，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
我隻敢在國寶老師麵前貧嘴叫囂一下，哪有膽量去挑戰校方。平時看見領導就像老鼠遇到貓、或如驚弓之鳥一樣，不小心想到他們都足以把我嚇得思維紊亂四肢僵硬。
我就是這麽沒能耐沒出息的一個慫貨。
於是乎，我異想天開跟著國寶老師多勞多得按勞取酬賺外快的黃粱思潮被他活生生扼殺在搖籃裏，生財之道一命嗚呼。
為此，我鬱悶得一蹶不振、失去了人生追求和遠大理想高達好幾個小時。
別小看區區好幾個小時，很煎熬的。
之後，每次再見到國寶老師，我心裏有了些許不平。甚至有時擦黑板都不純粹，帶上了點滴不甘。
有一個周末，我等幾個年輕老師，有男有女，集中在校門口門衛室外吹牛皮侃大山。
當時80年代中後期，社會上剛剛開始房子交易，剛剛開始流行彩電冰箱。
國寶老師大搖大擺路過，大家熱情邀請他：國寶老師，來來來，坐一下坐一下。你德高望重見多識廣，跟我們說說為人處事的道理，教些我們如何賺錢省錢的門道。
國寶老師人很隨和，就跟他的隨意著裝一樣，坐下便跟我們掏心掏肺暢所欲言指點迷津。
其中令我印象深刻永生難忘的大概如此：
一、年輕人不要大手大腳像敗家精，要學會勤儉節約。每月就那點死工資，養家養老婆養孩子，吃穿住行，樣樣都要用到錢。如果家裏有人生個大病，那就是一個無底洞。所以，平時每分錢都要劃算好怎麽花。
二、商品房絕對可以買，沒錢就借錢買，以後肯定會升值。買厝冇錯。他自己除了住處，剛買了兩套公寓，部分錢便是借貸的。
三、比如冰箱要不要添置？答案肯定是不要。
出門兩步路就是農貿市場，買菜買肉要買新鮮，幹嘛要買台冰箱存放？浪費錢。做冰棒吃？吃錯藥！給你們算一下，一台冰箱一兩千元，加每月電費，這些錢存入銀行，光光利息買的冰棒就能把一家人嘴吃歪掉。
國寶老師對商品房的超前先見和高屋建瓴，以及對利息的詮釋，通俗易懂，振聾發聵，讓我深刻認識到‘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的真諦。
如果當時有勇有謀敢作敢為，遵循國寶老師的真知灼見，借錢買房買房買房。。。老早就發財致富了，現在每天24小時閑得無聊就數錢錢玩愁著錢錢如何花了。
一伍姓數學老師好奇國寶老師一日三餐。
國寶老師掰著手指頭給在座聽眾一一道來：
他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周五一定吃齋。其他時候，周一吃菜，周二吃魚，周三吃蛋，周四吃麵，周六吃豆腐，周日吃肉。每天菜肴不同每天一變，一周內花樣翻新不重複，葷素合理科學搭配。每餐三菜一湯是浪費，根本吃不下那麽多，一菜一飯僅夠了。
國寶老師離開後，伍老師言之鑿鑿：聽他拉別（瞎說八道），他一向把錢看得比命還重，我敢斷言他肯定已經幾年都沒買過魚肉蛋了，懷疑他青菜都舍不得買。
另一楊姓英語老師佐證，國寶老師的小氣，登峰造極，無人問鼎。
說是當地江湖上廣為流傳，他兒子向他要錢買票看電影。
國寶老師問：片名？
兒子答：《腳印》。
他略一思索，邁步往前邊走邊道：腳印？你要看腳印？看啊，看啊。看到我的腳印了麽？
一謝姓語文老師總結：
這丫的節省節約節儉節製全縣出了名，無人能及，斂財能力更是驚天地泣鬼神。與生俱來的天性，我們學不了。
我現在說：國寶老師簡直就是世界經濟發展組織的天敵。世間多幾個這種人，必然引起經濟衰退。
有一天，我無所事事，一個人在街上閑逛。蹓躂來蹓躂去，沒有豔遇沒有腐敗沒有錢撿，搞得我一顆不安分的心實在無處安放。失望失落+無聊無趣至極，便拐到父母家蹭吃蹭喝借機腐敗一下，聊以自慰。
坐在老爹對麵，他一反常態，時不時冷笑一下，時不時挑眉看我幾眼，目光奇奇怪怪的，甚至能感覺到流露出來的些許鄙夷些許憐憫。
我坐不住了：爸爸，有話直說，我們誰跟誰，別搞得鬼鬼祟祟的。老看我幹麽？我們長得這麽像，照鏡子看自己就行了。
老爹思忖片刻終開金口：妹妹，我問你一下，你們當老師的是不是都特別小氣？
我回懟：你哪裏得出老師都特別小氣的結論？我會小氣嗎？人分三六九等，老師也是一群大寫的人，有小氣吝嗇的，有大方慷慨的。
老爹問我：那你們一中有沒有一個姓Y的中年男老師？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像老師，邋裏邋遢，一個褲管長一個褲管短。他口口聲聲說是你們一中的，我看騙子還差不多。
經過我們父女倆一通交流，各種描述互換信息，確認姓Y的中年男老師不是騙子，乃國寶也。
驗明正身後，我那一向鮮少說三道四的老爹居然評起頭論起足：你們這個國寶老師實在會做世界(精打細算摳門小氣)，嚴監生在世都得甘拜下風。
（旁白：我老爹就是一個很會做世界的人，我都覺得他繼承了嚴監生的衣缽，但以他的標準，評價有人更會做世界，那是逆天的小氣了。）
我大為驚訝，我這個行醫的老爹怎地對教育部門的國寶老師如此知根知底，一語中的一針見血，非同小可。我8卦的細胞被激活了，如火山熔岩奔騰而出。
老爹不得不跟我搬弄起是非當了回長舌婦。
響應黨的號召學雷鋒，受醫院重托，一幹醫務人員上街做好事。在街邊擺幾張桌子，免費為路人望聞問切。我老爹負責測血壓。
國寶老師登場亮相了。一測，國寶老師的血壓高不可攀，直逼珠穆拉瑪峰危及生命了。
老爹詢問他是否日常吃得很鹹，並經常頭痛。
國寶老師坦誠：每日三餐飯裏撒把鹽，一餐就解決了。頭kang殼痛早已習慣了，沒海咪（不要緊）。
（旁白：國寶老師自吹自擂的‘飯菜一周內花樣翻新不重複，葷素合理科學搭配’ 果真是拉別，杜撰出來忽悠人的。有老師懷疑他‘幾年都沒買過魚肉蛋，青菜可能都舍不得買’，得到國寶老師親口證實。）
父親嚴肅警告他從此要注意飲食，少鹽清淡葷素搭配，舍不得買雞鴨魚肉至少青菜不可少，到醫院做個徹底檢查，吃藥降壓，刻不容緩。。。否則，必定導致中風，後果很恐怖。
我老爹說既然他反複強調自己是一中老師，對女兒的同事自然不可怠慢，便祥林嫂般不厭其煩喋喋不休叮囑他千萬萬萬要認真對待這件事，別當耳邊風，不要拿命開玩笑。
國寶老師根本不當一回事，嚴重藐視我老爹的諄諄教誨，自詡身體好得很，吃了多年鹽巴飯，除了偶爾頭kang殼痛，沒有其他不適，沒有必要去醫院瞎折騰。如果會死就死，不海咪。
然後，那年七月份高考，烈日高溫，國寶老師不管不顧自己有嚴重的高血壓，承擔下為考場提供開水的任務，拿補貼。
食堂在山腳，考場在半山腰。國寶老師肩挑幾十百來斤的開水，頭頂炎炎烈日，得走上百多級的階梯和不少的斜坡，再挑著空桶原路返回。
結果，被我老爹的烏鴉嘴說中，國寶老師果真中風倒下了。
用現代最新流行語形容，No zuo no die。
經過一番搶救治療，國寶老師揀回一條小命，但偏癱了，說話含糊不清，左臂僵硬五指彎曲完全廢了，兩腿僵直走路不利索，一寸一寸地吃力地挪動。
曾經的同事英語楊老師告訴我：現在的國寶老師很怕死舍不得死，天天堅持不懈鍛煉走路練習說話，挑戰自我，不向命運低頭。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國寶老師，一幅令人心酸的慘淡景象。當時他才不到60，好像，年輕得很。當年他那風風火火馳騁食堂、在任何時候都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對任何事情都不海咪視死如歸的豐采，蕩然無存。
大概沒能熬過兩年，國寶老師撒手人寰與世長辭了。
有了健康體魄，才能瀟灑人間。
雖然自然規律不可抗拒，天災人禍無法躲避，但身體是自己的，那就從自愛自重自律自控做起。
健康才是硬道理。
（大洋彼岸的一群學生高中畢業N年聚會，有寄宿生在微信上提到曾經的國寶老師，為此寫下記憶中的片刻。跟國寶老師的交往屈指可數，但每次都留下頗為深刻難忘的印象。
國寶老師，在那邊吃好點穿好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