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心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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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猛虎

煉金術,是世界上有關物質轉換最為神秘的科學實驗。古往今來,多少聰明絕頂的頭腦都難以抵禦點石成金的誘惑,前赴後繼投入其中,想要弄明白煉金術的偉大奧秘。它刺激著人們心靈深處最大的野心和渴望。它許諾無盡的財富和超越生死的自由。它讓人超越平庸,接近神聖。偉大的科學家牛頓,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盼望通過煉金術與他虔誠的信仰相聯結,由此證明上帝的存在。把所有精力消耗在這項無休止的研究中,直至最後時刻。而中世紀的傳奇人物尼古拉·勒梅,據說蒙天垂愛,曆經艱辛後終於成功煉出魔法石。他不僅點石成金擁有財富,而且以不死之身活到至今。尼古拉在法國巴黎居住過的那間古老的房子,至今還有不少仰慕者前去憑吊,希望獲得一點啟示,覓得他的蹤跡。也有人認為煉金術的傳說隻是個巨大的陷阱,要想讓一個聰明人窮盡一切空耗一生,在過去的東方,就是忽悠他去修煉長生不老的仙丹;在西方,則是讓他沉迷於煉金術。

在雙麵生活中早熟的十四歲,是凶險的野蠻之地,那裏有虎豹出沒,還有早已絕跡的恐龍和猛獁。有各種理念的撞擊和洶湧,更有罔顧一切禁忌的衝動。紊亂又充沛的荷爾蒙支配著蓬勃發育的頭腦與身體,成長或破壞,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躲在雜物間裏進行煉金術的化學實驗,讓周磊對這個世界狂熱地好奇著。從這個角度看,衰老的意思就是:喪失想象力,失去好奇心。

他在雜物間放了張舊長桌,上麵除了燒杯、燒瓶、試管、酒精燈、焊槍、恒溫箱、萬用表、太陽能板、電路板等等物件,抽屜裏還藏著一疊古怪的書:《解說尼古拉的符號》、《猶太人亞伯拉罕之書》、《煉金術師完全寶典》等等。那些書,都是DAO NO.11對他的試探。想給他這混亂的年齡火上澆油,讓他糊塗,也想讓他清醒。

簡陋的實驗室裏,周磊正戴著防護鏡,專注地盯著酒精燈上試管裏沸騰的鐵鏽色液體。警衛劉叔在院裏叫他:“小磊子,接電話。”

“來了。”周磊趕快滅了火,夾住滾燙的管子放回試管架。他轉身取過一張碩大的黑色塑料布,小心地蓋住整張實驗桌。一溜煙跑到客廳裏,接過劉叔手裏的電話。

“你成天價擺弄那些瓶瓶罐罐,也不怕哪天把老房子給燒了。”劉叔在耳邊嘮叨:“那個搞炸藥的諾貝爾,不就是因為做實驗,把自己家給炸飛了?”

“嗬嗬,劉叔,一碼歸一碼。這家裏有您盯著,絕對平安無事。您隻要別告訴我媽就成。”周磊賠著笑。看這孩子主意大不聽勸,劉叔隻好搖搖頭走開。

拿起話筒一聽,原來是同學鄭胖打來的電話。周磊沒聊幾句,匆匆放下電話,到院子裏打開停放在絲瓜葫蘆棚下的那輛大紅色的山地自行車,一抬腿騎上去就要往門外衝。劉叔見了,趕緊從西廂房出來:“學校都已經放暑假了,不老實在家貓著,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鄭胖讓我去班主任家走一趟,說張老師有事兒找我。”周磊斜支著腿立在車上,偏過身子回答。

“現在你可不能出門,你媽一會兒就回來。今天家裏張羅著擺酒,給你那位教圍棋的魯教練辦個謝師宴。小張的廚藝上不了台麵,你媽找來的大廚師一會兒就會上門來。你就在家等著吃酒席,老老實實呆著吧。”劉叔攔住他。

周磊一聽,腦袋瓜子一閃念,趕快衝回自己的臥室。扒拉開書桌最底層的一摞書,他抽出一本《花花公子》,一本《浮世繪春宮圖》。刺溜鑽進大床底下,撬開一塊兒木地板,露出個黑乎乎的小洞。他把手裏兩本書平整地塞進洞裏,嚴絲合縫地蓋上了地板。

拍拍手上的土,他一轉身又回到了院裏,騎上了自行車。

“你真要出門啊?”劉叔趕在身後追問。

“張老師那兒是正事兒,鄭胖說要不了多少功夫,來回就一兩小時。我保證快去快回,耽誤不了事兒,絕對不會讓您為難。”周磊遊說道。

劉叔一想想,班主任的事兒也是事兒:“那行,你快去快回,別到處閑蕩。”

“就聽您的,兩小時內保證回來。”說話間,周磊一蹬腳踏板,“叮鈴”一聲飛出了院門兒。

“都等著你啊,至少要趕回來點個卯。”劉叔又衝周磊的背影吆喝了一聲。

周磊抄捷徑,轉動左右車把調到極速,風一般地踩著自行車,拐過幾個胡同沿著河道竄上大路。一路狂飆,二十多分鍾就到了郊區一個廢棄的工廠。剛一到那兒,就覺著氣氛不對,什麽情況?鄭胖手裏拿塊兒板磚正和一群人僵持著。周磊見勢不妙,趕緊從褲兜裏抽出條白布帶,往鼻梁上打橫繞一圈,在後腦勺使勁一拴,上下隻露出一雙眼睛兩個鼻孔一張嘴。

聽見身後自行車鈴聲,鄭胖慌慌張張回過頭:“唉,怎麽就來了你一個。”

周磊站到鄭胖身邊,直盯著對方二十來號人:“你快閃,我來押後。”一聽此話,鄭胖轉身跨上自己的那輛摩托,先溜了:“哥們,你也別硬撐,趕緊閃人啊。”

周磊這邊隻剩他一個,對麵氣勢洶洶二十來個小混混,也都是十五六歲的毛孩子,頭上清一色地扣著頂黑色棒球帽,正紅眉毛綠眼睛地瞪著自己。“鄭胖這臭小子,把我騙到這兒來幫他打架。”周磊向來行事低調,從不惹是生非,這會兒隻好心裏罵聲操蛋,獨自接招。

一比二十,雖然約架雙方力量懸殊,這打架的陣勢一旦拉開也就不管不顧了。對麵的黑帽黨一窩蜂地拿著板磚、菜刀、牛角刀就要衝過來。“慢。”周磊抬手大叫一聲。對方領頭的愣了一下,又趕緊把手一揮,一群人很快把他團團圍住。周磊站到中央,大叫一聲:“黑帽兒都聽著,我不靠這打架出名。今天我不傷你們一根汗毛,我隻要你頭上的帽子。”話音剛落,他欺身貼近最前麵一幫小混混,從他們身邊一閃一繞,手上的帽子一邊摘一邊扔。就那麽一眨眼功夫,三下五除二,黃色的沙地上多出六七頂黑帽子。後麵的人全都看傻了,愣愣神又忽地往前衝過來。

周磊大叫一聲:“沒看明白是 吧?我能摘你的帽子,就能摘你的腦袋。”說話間一伸手,手裏又多出兩頂小黑帽,順帶著“啪啪”給了那兩人一人一個大嘴巴子。

蔫不出溜彎腰從地上撿起帽子,黑帽黨們被打清醒了,知道遇到了高手。這麽多人還對付不了一個,這一群半大小子臉上下不來,不進不退地呆在原處,嘴裏還要說硬話:“別讓這臭小子跑了。給他好看。”

“我不跑,咱們單挑吧。”周磊立定站直了,衝那領頭的發話。眼看打不過人家,又不好意思就這麽算了,領頭的正好有個台階下:“單挑就單挑,說吧,怎麽個玩法。”

“喏,看見那個大井架了嗎?咱們爬到頂上去耍倒立,看誰撐得久?”周磊虛眼指著旁邊那個高聳入雲的鐵家夥。黑帽子往那一瞧,都倒吸口涼氣。這井架得有一百米高吧,爬上去玩倒立?不要命啦?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周磊“噌噌噌”地就往井架上爬。一群人仰頭望著他,帽子都快掉地上了。一袋煙功夫,井架上出現一個小黑點,兩手倒撐著,獨自立在空中。小黑帽們腿都嚇軟了。

“我們服氣了。下來吧,大家交個朋友。”領頭的站在下麵不停揮動雙手,衝他大喊大叫。周磊一收身子,“出溜出溜”一陣連跳帶滑,“騰”地就落到地上。嚇得那群小子麵麵相覷。

“心服口服,心服口服。這架也不用打了,一塊兒喝酒去。”領頭的一臉欽佩,麵露笑容。

“改天再約吧,我家裏還有事兒,得先走了。”周磊瀟灑地一揮手,跨上自行車就往回騎。沒人再敢攔他,大家自動閃出一條道。

快到錦繡胡同的時候,鄭胖驚喜地躥了出來:“哥們,真有你的。”

“你把我叫去,也不講明白是約人打架,算咋回事兒?”周磊解開臉上的布條兒,心裏有點不痛快。

“我要告訴你是打群架,你能去嗎?”鄭胖臊眉搭眼地陪笑:“我電話裏招了十多號人,誰想隻有你敢現身。今天你要不來,我肯定得被他們打死。你真仗義,還讓我先走。”

“嗬嗬,你要不走,在那兒礙手礙腳的,我還得分神來救你。”周磊輕鬆一笑,又緊著提醒他:“你知道我家管得緊,今天的事兒,別跟任何人提。”

“是我不對,不該拖你下水。這次算我欠你的,你今後的煙酒我全包了,好不好?”鄭胖訕訕地笑著,彎腰遞上根煙。

周磊接過鄭胖手裏的煙,湊近他手上的打火機點著了,兩人一左一右貼著牆根斜靠著。

“從哪兒來的黑帽黨?你怎麽得罪人家了?”他深吸一口煙,噴出個大大的煙圈。

“嗨,什麽黑帽黨,就是東北邊幾個中學的一群小流氓。裏麵有個家夥搶了我女朋友,我實在氣不過,才鬧了這麽一出。”鄭胖憤憤不平。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犯不著為了個水性楊花的女生去拚命。”周磊叼著煙,斜睨著他。

“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小子三天兩頭換女朋友,我這好不容易才泡上一個。能不緊張嗎?”鄭胖委屈地辯解。

“你小子別瞎說,我他媽什麽三兩天換女朋友,都是那些女生上趕著貼過來。我媽看得嚴,我敢隨便交女朋友嗎?要是傳到她耳朵裏,我就死定了。”一聽這話,周磊猛地跳起來嚷嚷。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我看你是挑花了眼,嘿嘿嘿。”鄭胖一臉奸笑。

“你可千萬記著,要是有黑帽兒來打聽,絕對不能提我的名字。行了,不跟你磨牙了,家裏還有事兒,回頭見。” 周磊一抬手扔掉暗紅的煙屁股,兩人一前一後散開了。

周磊回家停放好車,去劉叔那兒打了個照麵,就鑽進了自己臥室。半小時後,車喇叭一響,孫萬青接了魯教練進門,周磊趕快迎了出去。東廂餐廳裏已經備好一桌酒席,一眾人熱熱鬧鬧地進了房間。魯教練坐了上首,孫萬青陪坐,劉叔、老甘和周磊也都跟著落座。保姆小張阿姨在旁邊伺候著,依序上菜,端茶倒水。

“小磊子這些年承蒙魯教練關心,圍棋上有很大進步,取得了一些榮譽。眼下初中畢業就要進高中了,接下來學業一緊張,學圍棋隻能暫告一段落。我今天特地在家備下薄酒小菜,一來感謝魯教練這些年的培養,二來也順道謝謝家裏這些工作人員。我常年不在家,家裏大小事都有賴你們照應,感謝你們象家人一樣照顧這孩子。今兒難得大家高興,我就破例讓小磊子挨個給大家敬酒。來來來,從魯教練開始。”孫萬青笑意盈盈,吩咐兒子陪長輩們喝幾盅。

熱辣辣的烈酒下肚,滿口香醇,周磊故意裝出不勝酒力的醉相。眼瞅著滿桌子的好酒好菜,他敞開肚子吃得興高采烈。孫萬青哪兒知道她這寶貝兒子常背著大人和鄭胖他們偷著抽煙喝酒看毛片爆粗口,整個一糙人。別看他臉上稚氣未褪,心中有頭猛虎蠢蠢欲動,表麵規矩,內裏桀驁不遜。

觥籌交錯間,看大家吃得差不多,孫萬青招呼小張阿姨:“小張,你別忙乎了,也坐下來吃吧。”說是阿姨,小張不過才二十出頭。鄉下人結婚早,她前幾年從南方家鄉離了婚出來,隻身到城裏來做事。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人傑地靈,小張身姿豐滿窈窕,臉盤子白皙俊俏,做事又勤快麻利,深得這一家人喜歡。聽了女主人吩咐,小張抹了抹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就在周磊旁邊坐了下來。這女人剛一坐下,酒意上頭,周磊腦子裏來回晃動著雜誌裏看到的一對豐潤的乳房。“我那些女同學都還是青核桃,這小張阿姨倒是有對大咪咪和翹屁股。”他忍不住胡思亂想。

小保姆對這家裏唯一的小主人一向殷勤有加,見他忽然間發愣,笑眯眯地衝他笑笑,又趕緊去替他盛飯:“別光空著肚子吃菜喝酒,再飽也要吃點主食。”她溫言軟語地哄著這孩子好歹吃了口米飯。眼波流轉間,小張眼瞅身邊這一米七五的小夥子完全是個大人了,越發的英俊帥氣。

暑假剛過了幾天,孫萬青派人把周磊接到郊區一棟隱秘的大樓。走進那間黃花梨家具的豪華辦公室,牆上掛著巨幅的山水畫,腳下鋪著華貴的波斯地毯。孫萬青坐在氣派的辦公桌後麵,讓兒子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從沒想到會在媽媽工作的地方見到她,周磊很意外,媽媽居然會有這麽漂亮的辦公室。

“你那個夏令營的事兒怎麽樣了?”孫萬青關切地問。

“T海夏令營的事兒啊?結果是我朋友趙趙去了。”提到這事兒,周磊耷拉下腦袋。

“講仔細些,怎麽就沒成?”孫萬青耐心地問。

“放假前最後一天,張老師把我和趙趙叫進辦公室。她說我們年級就一個夏令營名額,我和趙趙都是候選人。我呢,這次升學考拿了年級第一。趙趙呢,是市裏的模範生。為了公平起見,她決定讓我和趙趙抓鬮。她手裏握了兩個小紙團,讓我先抓。我抽了一個,她讓我打開看看寫的什麽。我攤開一看,手裏的紙條寫得是:不去。張老師就說不用再抽了,我不能去,那當然就是趙趙去了。這不,這事就黃了。”周磊講清楚來龍去脈。

“特想去T海是吧?”孫萬青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問:“你那些朋友一到假期就出門旅遊,和他們比,你是不是覺得特委屈啊?”

“前幾個寒暑假,我都是照您的吩咐進工廠、下煤礦、去部隊。當然也想能有機會去海邊遊遊泳。”周磊老實坦白。

“唉,你這孩子真是實心眼。社會很複雜,學校的環境也並不單純啊。這抓鬮的事兒,你們張老師有沒有搞花樣,你還沒琢磨過來嗎?”孫萬青略一沉吟,慢慢點醒兒子。

周磊仔細一回想,有點不肯相信,再一想想,尷尬地笑了:“不是您提醒,我還真沒想到。張老師手上那兩張紙條子都寫的是不去,對吧?”

“你再好好想想,你們張老師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孫萬青進一步啟發。

周磊猶豫了一下:“是因為趙趙他爹是教育局的領導吧,張老師才上趕著巴結。當初趙趙當模範生的時候,也有好多同學不服氣呢。”

“你能想到這一層,說明你還沒那麽幼稚。你如果真想去T海夏令營,媽媽可以為你想想辦法。”孫萬青意味深長地笑。

“沒想到我們班主任會這麽勢利。算了,媽媽您日理萬機的,我怎麽能拿這種小事來讓您操心。再說了,我和趙趙鐵磁,誰去誰不去的,爭這個傷感情。”周磊豁達地搖搖頭。

 “你這孩子有肚量,不是壞事。這都十四歲了,長得牛高馬大的,一開學就是高中生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人生就象一趟沒有回程的長途車,再好的朋友和同學都隻能同一段路,到時候船到碼頭車到站,大家都得各奔前程。今後到了社會上,遇到利害關係,朋友也可能形同陌路。以後啊,有些事兒該爭還得爭。”媽媽不緊不慢地開導他。

“媽媽說的話,我都會好好記著,以後慢慢去體會。”周磊一臉無邪地看著孫萬青,心下暗想:論心眼兒,我是沒那麽多彎彎繞。不過狼有狼道,蛇走蛇蹤。等過兩年我上大學,就能把意念閱讀器從密訓基地帶回家了。到時候,誰的心思都瞞不過我。

 “小磊子,作為一名高中生,除了專心學業,還要了解社會。平時多看書看報,假期去基層鍛煉,同時要關心國家大事。有副對聯是怎麽說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孫萬青繼續問。

“下聯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周磊趕緊接上話頭。

“是啊,你現在就要學著事事關心。別成天關在校園裏,不了解世態民情。”孫萬青隨後又感喟道:“和那些在溫室裏嬌生慣養的同齡人相比,你這孩子還算爭氣。前幾次寒暑假的社會實踐,你都完成得很好。我後來派人去了解了一下,基層領導對你都是一致好評。難得你肯吃苦,沒給你媽丟人。”

“媽媽,您成天為我操心,頭發都花白了。我如果再不努力,怎麽對得起您對我的關心呢?”周磊動容地回答。

母子敘談中,秘書敲門進來:“首長,請您批閱這份急件。”孫萬青快速瀏覽了文件,龍飛鳳舞地簽上名字。周磊吃驚地聽到有人稱呼媽媽為“首長”。原來常年在外奔波的孫萬青不是位普通的單親媽媽,而是一位不顯山露水極其隱秘的大人物。

周磊這才隱約猜到DAO NO.11把他安排到這戶人家的用意。這樣的媽媽無疑是令人景仰的媽媽。他看懂了孫萬青眼裏那充滿希翼的目光,也立刻明白那句常常掛在她嘴上的做“未來的接班人”不是一句空話大話,而是有它沉甸甸的份量。

“今年北方持續暴雨,汛期水位高漲,鯨江沿岸災情嚴重。你去X市看看吧,為抗洪救災貢獻點兒力量。”娘倆聊了會兒天,末兒了,孫萬青給兒子安排了暑假的新任務。

周磊簡單地打了個背包,坐著火車就去了附近的X市。

X市宣傳部的李幹事把他接到了當地一家招待所,安頓他住下:“學生記者啊,先看看這些資料,下去采訪幾位抗洪救災的先進人物,月底交上一篇稿子就行了。”李幹事漫不經心遞給周磊一個棕色牛皮紙文件袋,隨口吩咐道。看他毫不熱心的態度,一定在想:一個中學生能做什麽呢?大家都忙成這樣,這誰家的小屁孩就別來添亂了。

周磊就這樣認識了陳順風。

“小記者?高中生啊,我以前也念過高中,差點還上了大學。”陳順風正在防汛辦門口召集人手扛沙袋。聽了周磊的自我介紹,他匆忙之中回頭多看了他幾眼,語氣有些羨慕。周磊跳上卡車,尾隨這群民工去了鯨江口填沙袋。

鯨江、鯨江,就象一條充滿野性的大鯨,毫不馴服。從雪域高原的涓涓溪流匯集成蒼茫大川,一路攜帶泥石滾滾而下。洪峰過處,濁浪滔天,吞噬了沿江兩岸的農田、房屋、牲口乃至人口。洪水一來,受災最嚴重的還是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種地為生的農民。

站在江口遠眺災情,周磊感覺觸目驚心。他學著大家找條毛巾墊在肩膀上,小心地一步步踩著木板,抗著沉重的沙袋往返於河堤和倉庫之間。

歇工以後,陳順風蹲在江邊的一棵槐樹下,一邊卷著手裏的煙葉,一邊和他閑談:“我是鯨江邊上陳家屯的人,我們村離這兒很近。我二十歲那年原本考上了省裏的師範大學,沒想到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我爹突然中風了。我媽走得早,家裏就兩口人。我爹治病要錢,家裏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供我去念書。沒辦法,我隻好把錄取通知糊在牆上,二話不說回了陳家屯。

我們這兒都是靠天吃飯種糧食,收入少得可憐。我就借了些錢買了幾頭小豬,從城裏買了書自己琢磨著科學養豬。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眼看著豬隻膘肥體壯,到年底出欄也賺了點錢。村裏人看我養豬搞出點名堂,也跟著我學養豬。不到三年,我們村已經是養豬大戶。承蒙大家看得起,推舉我當了個頭。唉,老天爺不開眼,今年夏天突然發大水,半夜裏把我們村全淹了。幸虧我之前有安排人守更,夜裏敲鑼打鼓地把大家都吵醒了。我背著我爹,整村人往山坡上沒命地逃,好歹沒死人。但是豬和地,還有房子,唉,這大洪水一來,說沒就沒了。

我們現在一邊抗洪,一邊領點補貼。忙過這一陣,我們可能就留在市裏打工。城裏到處都在蓋高樓,我打算帶著大夥兒到建築工地上去攬活兒。我嘛,幹脆就當個小包工頭兒。隻是還剩下好幾十號老的老,少的少,不知道該幹些啥?唉……”

這樣推算下來,陳順風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已經是全村二百來號人頗具威望的領頭人了。看著他日曬雨淋裏一張黑黢黢的臉,額頭已經有了一兩道皺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陳順風不大不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透著和普通農民不太一樣的自信和機警。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周磊頭一次知道農民謀生有多麽不容易。

X市山高路陡,條條馬路依山修築,道路崎嶇,有的甚至可以陡到五六十度。X市是個小地方,公交車少,能到的地方也很有限。當地人每天爬坡上坎,交通十分不便。如果出門隨身帶著重東西,就相當吃力。別的不說,單是鯨江輪船碼頭那兒,一上岸就是幾百級陡直的台階。下了船的乘客全都背著行李,不得不“哼哧哼哧”地爬那幾百級台階,才能走到港口附近的公交車站。既然大家出門這麽不方便,這裏的農民家家都有付扁擔,為什麽不用這根扁擔來做生意呢?

周磊剛來X市就注意到了這點,他靈機一動,把這個點子告訴了陳順風。陳順風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激動得跳起來:“我還說你這學生娃是大城市來的,連我們這兒的方言都聽不太懂,哪裏會明白我們鄉下人的事兒。沒想到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太感謝你了,我們陳家屯全村人都謝謝你。”

陳順風雷厲風行,馬上召過來幾個人。大家圍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語地合計著怎樣用扁擔來謀生。那時候X市裏大街小巷已經有一些替人擔挑東西的挑夫。但是收費混亂,收多收少全憑挑夫一張嘴。雇主和挑夫常常為了幾件貨該收多少錢的問題糾纏半天,來來回回的討價還價,很難做成一筆買賣。大家商量之後,決定把村裏的老老少少分在鯨江碼頭、X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幾個重要的交通樞紐攬活兒。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周磊建議他們在這些交通繁忙客流量大的地方找棵大槐樹作為集散地。在樹下擺上招牌明碼實價,把能幹活的人分派去擔挑貨物。留幾個年老體弱的負責招攬生意,談價錢接活兒。

十來天後災情緩解,防汛部要不了那麽多勞力,陳順風於是抽調了一半人先去做扁擔生意。

什麽行當就怕“認真”兩個字,這座多山的內地城市正迫切地需要一些訓練有素的扁擔挑夫來緩解人們出行不便的壓力。有了比較規範化的管理,一個月後,陳家屯的挑夫們馬上在這些重要地段創出了口碑。為了安頓和解決災民的生計,市裏對此也給予了一定的支持。幹活兒誠實、嚴謹、統一,這個百人挑夫隊有了個美譽,市民們都親切地叫他們“陳家軍”。

月底,周磊的稿子完成了。李幹事拿到他那份通訊稿的時候,鏡片後麵不禁露出些驚喜。那篇文章不僅講述了陳順風帶領村民們抗洪救災的先進事跡,也進一步談到他們在失去家園之後,在都市裏憑借自己的誠實勞動,有尊嚴地自力更生的故事。這篇報道立即被《X晚報》采用,“陳家軍”一下子家喻戶曉。緊跟著陳順風手下的建築隊也得到市裏的支持,拿到了一些零碎的小工程。村民們都有了活路。

陳順風拿著報紙,撥通了周磊留給他的電話:“高中生,太感謝你了。你這篇文章真的幫了我們陳家屯的大忙。”

在招待所旁邊一家飛著蒼蠅的小飯館,陳順風和周磊再次碰頭:“小兄弟,萬事開頭難啊。你幫我們陳家軍邁出了這第一步。你這份人情,我會一直記著。今天,我隻能請你吃碗雜醬麵。過幾年,等陳哥混出息了,一定會去京城找你,好好地請你搓一頓。”

“好的,陳哥,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幹了這酒,我祝你們早日發大財。”周磊從老板那兒叫了一小瓶二鍋頭,兩人一口氣全幹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趁著陳家軍被樹了典型,我一定會去好好跑跑路子,帶著陳家屯興旺發達。”陳順風紅著臉,有了輕飄飄的醉意。

土地,即是保障,也是束縛。一場意外的天災,讓陳順風徹底丟掉過去,帶著村民們赤手空拳擠進都市的建設洪流中,輾轉浮沉。一無所有的他,用他的精明世故,努力地去博個更精彩的未來。誓言脫離貧窮與卑微,要做個“人上人”。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紀交疊的C國,資本初露活力,到處充斥著各種點石成金的暴富神話,正是野心家的天堂,冒險家的樂園。

資本這頭猛獸,腳踏洪水,所向披靡,刺激著大家前赴後繼地踏上名利場、情欲場、生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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