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旅遊時突遭大雪，就在度假村所在的小鎮上呆了一整天。那天有個世界級巨無霸旅遊集團瞅準商機，“趁雪打劫”推銷旅遊產品，凡願與他們業務代表會談者，皆獲世界各地免費旅遊一周機會。想當年去拉斯維加斯，就是這樣獲得免費贈送機會去的。我本來懶，旅遊不多，自己十年前買的旅遊產品好幾次還因點數爆點過期而頭疼，現在也沒有閑錢再買別的，不想浪費時間去談話；但是妻子去了，結果拿到一個免費一周旅遊度假的許可。本來嘛，西諺雲：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該旅遊條件也苛刻，一定要在30天內訂好度假村且旅遊完畢才能免費，因為一月後學校春假，屬旅遊旺季了。
剛剛度完一周假期，妻要上班，無法再請假。這一月之內再上哪兒玩好呢？我想最好能在多倫多附近找個自駕可及的地方，這樣她可以度過周末回城上班，我則可以繼續住滿一周，遊山玩水讀書休閑。度假村和酒店賓館的最大區別就是度假村往往有全套廚房，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中餐，這樣不僅飯菜可口，還可節省不少錢。想想吧，一個禮拜全吃西餐加快餐，我還從來沒有勇氣嚐試花錢受這個罪。查遍此時加拿大東部與該旅遊集團有關聯且有空位的度假村，最理想的一個就在加拿大著名風景區MUSKOKA（慕斯科卡）中心地帶的HUNTSVILLE（杭斯維麗），距多倫多240公裏的北邊，開車三個半小時可達。那裏湖灣眾多，秀林處處，野鹿出沒，令人神往。尤其是途中要經過白求恩的故鄉GRAVENHURST(格雷文赫斯特)小鎮，哪兒距多倫多僅170公裏，開車兩個多鍾頭就到了。居多倫多六年，早就想拜訪白求恩故居了，但它每年僅開門半年，陰差陽錯一直沒有去成。盡管白求恩紀念館要到五月中旬才開放，但去看看他成長的故鄉小鎮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也是挺有意思的。我就把白求恩故鄉作為這次出行的第一個目的地。
四月十四號周六我們開車出門是上午10點半，天氣預報有雪。有雪？我嗤之以鼻，早就是夏時製了，多倫多漫長的冬季也該過去了。我住市中心，很少開車，更不用說開長途，尤其是冰天雪地的冬季，所以我家的車沒有備雪胎。我認定這點小雪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不料那天寒風凜冽雪花飛舞，出城後雪竟然越下越大，公路上一片白茫茫，連中間的黃色分界線都看不清楚了。因為雪天我沒有選擇走高速公路，車行很慢，出城已過中午。有時路麵打滑，很難刹住車。我提心吊膽冒著極大風險幾乎是摸索著慢慢前進，盡量讓後麵的大車先行。有一次手機導航把我們引到根本沒有車轍碾過的一條小路上，真不知是大雪蓋住了輪胎印還是平常就少有汽車的危險小徑，真陷進去了怎麽辦？當時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打退堂鼓返回去已不可能，隻能前進！好容易摸到了白求恩故鄉的小鎮，眼前就是當地政府掛在路邊的地名大牌子了，當時一陣激動啊，就像看見了白求恩一樣興奮地叫了起來！
已是下午兩點多鍾，人困馬乏，正好街邊有不少餐館，這裏雪大，看不見停車場入口處，直到這時我還沒領教過加拿大東部春雪的厲害，到了鎮上心裏就鬆懈麻痹了起來，心想就隨便停在旁邊一戶住家門外吧， 看到一個停車場就徑直開了過去，不料小車立馬陷入雪中，輪子打滑出不來了！
等我下車一看，頭都大了，好厚的雪！這人生地不熟的，怎麽辦啊？再一看又樂了——那戶人家雖然大門緊閉，但門口放著一把鏟雪的大鍬！“萬物皆備於我”乎？大喜之下前去呼喊兩聲借用一下，但無人應聲。也不便打擾，我操起家夥就鏟起雪來。我自認為鏟得差不多了，把鍬放回門邊，大聲說謝謝了！正在這時，相鄰停車場上開來一輛客貨兩用車，走下來一對中年夫婦。男人長得魁梧結實，兩口子都典型的加拿大人大個頭。那漢子問我是否車陷死在雪裏了，我說是啊，我們從多倫多來看看英雄白求恩的故鄉，不料碰到這麽個壞天氣。我說著就上車使勁踩油門想突出重圍，哪知道雪花溫柔如美人，一旦深陷其中卻是萬難脫身！漢子見我尷尬狀，一聲不吭，轉身拿起雪鍬就幫我在車下前後左右地鏟將起來。我不好意思，下車說我來我來，但他執意不肯，要我上車發動車子，先退幾步，再往前衝上去。那位女士也叫我妻子趕緊上車，說：“他開車不能停下再等你上去的，那樣又不能動了！我們在後麵幫你們推車！快走！”於是我們上車，我先退後進，使勁踩油門，拐來拐去，他們使勁在後麵推，車子終於掙紮出了雪窩，衝上了大道！吃了這次虧，也不敢停車了，我既高興又感激，扭頭對他們連聲大喊：“謝謝！謝謝！”覺得言不盡意，突然我大聲說：“我愛白求恩！”旁邊加油站有兩個司機正在加油，一臉錯愕地看著我。
是啊，這個小鎮上的人真是待人熱情樂於助人，這不是白求恩精神和活雷鋒，又是什麽呢？遙想國內，如今老人摔倒了路人還不敢攙扶，心中感慨萬分，不勝唏噓，覺得實在幸運。
我開車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大停車場，這裏雪淺好停車，有家麥當勞，正好我用來做導航的手機電池耗盡了，需要充電，就到麥當勞吃東西。受到這番驚嚇，算是對加拿大的春雪有所認識了，雪越下越大，路況愈來愈差，決定這次不去白求恩故居，反正不開門，返回時再去看看也不遲。吃完飯充好電馬上走人。還有七十公裏路程，要是天黑了再出什麽岔子，怎麽能保證每次都有這麽好的運氣啊。可是這裏的麥當勞和多倫多的大不一樣，居然沒有供顧客手機充電的插座。不過員工很願意幫忙，拿到廚房裏麵去充電，經理也告訴我去度假村的路如何走。
誰能想到，等我們的小車剛走出停車場，哼哧哼哧地再次突圍，又遭逢更大災難！這條上高速的路是個上坡道，兩邊很陡，因為雪太深了我沒注意。車子好像輪胎怎麽也吃不上力，老是打滑。我當時應該把車刹住，下去看看地形和輪胎情況，了解問題出在哪裏。後來覺得應該是車輪罩殼裏麵塞滿了冰雪所致。可是當時我隻急著擺脫困境，對麵又來了一輛車在沉默地等我通過，我倒車時一個哧溜，車居然滑到路左邊坡下去了！萬幸的是下麵有積雪托住，車子沒有翻倒。我趕快打開幾乎陷入雪中的駕駛室門，狼狽地爬出來。一看，車子歪倒在路基下，這下子可不是一把雪鍬能解決的問題了，必須請拖車公司來人了。
我想起來，剛好去年也是在麥當勞吃飯把車鑰匙誤鎖在車裏，當時就加入了CAA（The Canadian Automobile Association 加拿大汽車協會），這是個著名的提供路邊救援的會員製俱樂部，當時會費60加幣，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無論你身在何處，在加拿大還是在美國的公路上，每個會員一年可有四次獲得打電話請求救援包括拖車（10公裏內）的福利。但這裏離多倫多市甚遠，又是周末大雪，這麽偏僻的地方還靈不靈？抱著懷疑的態度我返回麥當勞說明情況，問這個店的地址。經理女士二話不說，拿起我的CAA卡就去辦公室打電話叫拖車來，一邊繼續把我手機拿去幫忙充電。過了一會她出來告訴我，拖車二十分鍾後就來。這樣我才鬆了一口氣，自然對她是感激不盡。
這時有一位全副武裝的女警察進來了，關切地問我是怎麽回事，這麽大雪怎麽不在家呆著還要出遠門？我告訴她去杭斯維麗的度假村，也奇怪她是怎麽這麽快就知道我的車出麻煩了。她說是聽說有人叫拖車了。我想地方小鎮治安一定很好，一點事情警方這麽快就掌握了。當這位貝克女士問清我們車子不是雪胎後，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她說這種天氣沒有雪胎怎麽能到處跑啊？最好你們找地方歇下來，等天氣好一些再走。我問她明天如何？回答說明天更糟，有凍雨暗冰！對她的一番好意我表示感謝，告別時請她向白求恩問好，她笑了。
我和妻子一商量，反正這幾天都有雪，既然越來越糟，不如拚力殺出一條“雪”路，走完剩下的七十公裏！我覺得白求恩的英靈會保佑我們的。
我抬頭向外一望，發現拖車已經來了，果然高效！我喜出望外地跑過去，連忙叫妻子去告別，謝謝經理。師傅把一根牽引繩拴在我車子的右前輪上，叫我發動車子後，下車關好門。他操縱纜繩一會兒就把車子拖上路邊來了。妻子說看你高興的，還是經理她追出來把你的手機送來的！我隻覺得像做夢一樣，太刺激了。這時我一看車還在路邊上，請師傅再往路當中拖一下。師傅說你現在可以走了，我猶豫著上車發動試著，不料他居然一踩油門就跑了。我詫異極了，這家夥不光太不白求恩了！簡直都不加拿大了！果然我試圖前進後退，但車子還是陷入雪中難以自拔，我正在聲討那師傅呢，他又繞了一圈開回來了！他看了一下路況，就站在我的右前側雙手指揮，口頭拖車：“先後退一下，往這邊打方向盤，退——後退，好！再打方向盤，打，往前往前！”終於“幾度風雨幾度春秋”，我到底還是把車開上了公路，簡直高興壞了！此時天色向晚，我急忙大聲感謝別過師傅，急急趕路。
緊接著上了一條高速公路，路麵寬闊沒有積雪不說，還有一輛鏟雪車在前麵開道。我就開車跟著它跑了一段路。這時曆經幾番驚嚇數次折騰，感到很疲勞，就想打瞌睡，太危險了，連忙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方才驅逐了睡意。那七十公裏路開了半天還有大幾十公裏，簡直就是無窮無盡的漫長折磨……好在妻不時在身邊大聲鼓舞說，幾十公裏一會就到啦！我說你是在望梅止渴啊！就這樣在大家的幫助和妻子的鼓勵下，我終於在晚上八點半把車開到了大湖邊的度假村。這段240公裏的大雪旅程，正常天氣隻需三個半鍾頭，我們居然跌跌撞撞事故不斷地花了十個小時！想起加拿大官方發布在網上的白求恩紀念館說明，白求恩6歲時就偷偷跑去多倫多玩，幾個小時後又自己回家了。這個小鬼可真是機靈過人啊！
我和妻子在路上就議論，這一次雪中旅行真是值得，碰見這麽多好人，豐富了人生經曆，而且這種“無知者無畏”的冒險，一生中怕是不會有第二次了。那天我還想，白求恩同誌，您的“姓”可不是白姓的。暮春四月，在您“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中國，江南早已是草長鶯飛了，可是您的家鄉卻如此寒冷。這種天地一白的意境，冥冥之中和您白求恩的白到底有什麽關聯呢？無論如何，說定了，今年您故居開放，我是一定要來看望您的。
2018、4、17
草於佩寧蘇拉（Peninsula）冰封湖畔
後記與補正：
1，以上兩圖是著名風景區 Lake of Bays 的冰封湖景，詩《靈魂的安放》圖是佩寧蘇拉湖冬景。
2，筆者踐約於上周拜訪白求恩紀念館兩次，購中外版有關白求恩的書七本。另有一次黃昏時分，坐在他父親傳教的長老會教堂街對麵的樹蔭下寫詩——《致白求恩之父》，很有意思；還專門前去拜謝了好心無私幫助我們的麥當勞經理。據國內出版的《諾爾曼·白求恩文選》中《白求恩生平年譜》記載，白求恩還不到三周歲時其父就因為工作緣故舉家遷離了他的出生地格雷文赫斯特，六歲時又搬到了多倫多。他八歲時在一個夏日清晨溜出家門，在大城裏獨自漫遊。直到深夜才大搖大擺回家。其父母快急死了，和警察一起到處找他。以上記載時間上似與加拿大官方文字有出入，事實待考。無論怎樣，從中可見白求恩從小就有一種天生的與眾不同的冒險精神。(2018年6月4日補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