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見李敖

拾起擱置多年的筆,寫下人生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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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僅以此文祭奠李敖。

2012年九月30日中秋節

台北,若僅作為旅遊景點,並不能吸引我。我想去台北的真正心願是見見李敖及他的十萬卷藏書。

剛剛從希臘、土耳其回來,就接到朋友電話說,李敖安排中秋節請我們吃飯。我急忙訂機票,祈禱台北的台風安靜下來,不要作怪。

李敖,一個史學淵博的大師,一個勤奮筆耕的作家,一個有人愛,有人恨的才子,一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富人,一個毀譽參半的奇人,一個讓人感到有些神秘的名人……不同的人會給他冠之以不同的頭銜,或貶或褒。然而無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他,他都是一個擲地有聲,無法被忽視的人。

李敖息交絕遊,每天工作18個小時,要在80歲完成他的全集。他不屑達官顯要的邀請,但卻滿足了我們求見的願望,而且請我們共進中秋節午餐。

我9月29日晚飛到台北。時差加上些許的興奮,第二天早上起來昏昏然然。吃過早餐,上網看郵件,給台北的同學打電話。一會兒,國立陽明大學的生物學程教授就開車來接我們一起去李敖家。

朋友告訴我,李敖輕易不讓人進他家,我們可能會在他家樓下碰麵,然後去驥園川菜餐館。我想不會吧,既然要我們在他家集合,哪有不讓人進屋的道理?否則何不直接去餐館呢?剛好在他家的樓下,遇到了李敖邀請的另一對台北夫婦;門房問清了我們都與李敖有約,就讓我們上了電梯。

走出電梯,李敖已經開了房門,站在小小的門廳間。大家魚貫而入,老朋友相互寒暄,新人簡單介紹自己。見了李敖,我隻報了姓名,來不及客套和恭維,就一眼瞥見了滿屋的藏書,迫不及待地問:“我可不可以拍照?”李敖爽快地說“可以,隨便照。”得了聖旨,我高興地猛拍,竟忘了調整相機的設定,因為進來前我在外麵照了幾張街景,結果大部分室內的照片都差強人意。

等大家都進了屋,我已經各屋轉了一圈了。我們開始瀏覽桌上的書,四壁書櫃裏的書,其間還有一些相框、照片、古玩等收藏。李敖興致勃勃地講他的讀書之道:不死讀書。他無不自豪地說:“我的全集出全了會比魯迅全集多五六倍。”有人讚歎他怎麽能讀如此多的書,有如此深重的澱積;他笑談世界上有33個最聰明的人,他是第34個。不知這是他隨口拈來,還是有什麽根據。回來後我分別以中英文在網上搜尋,都無從覓得這33人,最多看到的是“世界上最聰明的10個人”。看來李敖還挺謙虛的嘛,沒說自己是第11人。

廚房裏也是書櫃,出門前李敖坐下穿襪子。

浴室裏還是書櫃,他在講這個書櫃是古董。

李敖引導我們看了兩塊石刻,他說是清朝的。一塊上麵寫著:晨光出照屋梁明,另一塊寫著:那知學裏即君家。

我查了一下,“晨光出照屋梁明”出自白居易(唐)的《早興》。原詩為:

晨光出照屋梁明,初打開門鼓一聲。

犬上階眠知地濕,鳥臨窗語報天晴。

半銷宿酒頭仍重,新脫冬衣體乍輕。

睡覺心空思想盡,近來鄉夢不多成。

而第二句“那知學裏即君家”我猜想是源於方蒙章(清)《訪友》中的最後一句,“那知花裏即君家”。原詩為:

輕舟一路繞煙霞,更愛山前滿澗花。

不為尋君也留住,那知花裏即君家。

李敖還介紹了一本日本百年前出版的詩畫集,他讓我們摸摸封麵的絲綢,體會一下手感,又拿出當今仿製的版本,感慨地說:“現在怎麽也做不成原來的樣子了。”

程教授非常仰慕李敖,多次想見李敖,都沒實現,這是第一次見李敖。早就跟我說幫他和李敖拍照,留下曆史的記錄。當他提出與李敖合照時,李敖熱情地指點說:“我告訴你們在哪兒照好。”我們徑直跟他走到了窗前,他說窗外可見101大樓。我拿起相機拍了兩張,我說,這兒不好,人臉背光,還是到書架前比較好。眾人又走到書架前,潘先生從我手裏要去相機說:“我給你們照吧。”於是就有了那張室內的合影。照了一張,有人怕照得不好,要我過去看看。我走近看了看,還不錯。不知是誰又說,再來一張,再來一張,我又回來站到一旁,哢嚓,潘先生再次按下了快門。這第二張也不錯,隻可惜潘先生不在照片內,這是我們這次聚會中人最全的兩張照片了。

梅拿起一本書問李敖可不可以送給她,李敖答應了。這時有人說在美國花了55美金買了本李敖的書,我問李敖能不能送我們兩本他的新書?他指著地上的幾摞書說:“可以,你們自己選吧。”我跟李敖說:“幫我選本好的。”李敖拿起了《第73烈士》給我,我自己又選了一本《我夢碎,所以我夢醒》,之所以選這本,我並不知其內容,隻是書名太吸引我了,讓我產生許多思緒。人生之旅,誰無幾多夢?又何曾不是因夢碎而夢醒呢?

接下來我們一起出門,步行到隔壁幾步之遙的驥園川菜館。李敖指著麵對門口的位子讓潘先生夫婦坐下,他說對著上菜的一方是主客席。李敖坐在了側麵,我也挨著坐下。李敖的夫人和女兒也到了,大家都入了座,主客共十人。趁著等菜的間隙,我請李敖在書上簽名。李敖問我要名片,我說,這次上飛機前,錢包忘帶了,名片也沒帶。李敖笑著對大家說,“你們信不信,出門不帶錢包?”這的確是我做的一件大蠢事。因頭天還在上班,錢包自然在上班的包裏。當天早上準備7點出門,6點40才醒來。匆忙間,隻想到護照、機票、現金,這些是早就裝起來了,忘了錢包一事,快到機場了才想起來,錢包沒帶,一張信用卡都沒帶……好在台北有人,否則不知要有多狼狽了。李敖調侃地說:“你下一篇博客的題目就寫《台北白吃記》。”(李敖知道我,是因為朋友把我的博客文章寄給他看。順便說,李敖從不用電腦,也不看網上文章。)李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小本,我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李敖一一為我們三位新人在書上簽了名。

 

上菜了,李敖看我還掛著相機,叫我放下,我說我還要照菜呢,他馬上指著剛上的四盤菜說:“照吧,就這些了,沒了。”這又讓我感到他的幽默和隨意。

大家邊吃邊聊,我問李敖,為什麽有些台灣人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是因為政治上的見解不同,還是刻意的?李敖和他的夫人都說,這個沒辦法解決,學生的教科書就是這樣寫的。我又問,那曆史、地理課怎麽講?李敖夫人小屯說:“學校裏誇大講台灣的曆史和地理,中國作為外國講。”李敖說在立法院裏他們也做過努力,但起不了作用。我說既然不承認是中國人,那台北故宮裏的珍寶就都該還給中國。若台灣非中國的一部分,何又以中國的文物示天下,豈不自相矛盾?

當談到當前時局的一些事時,李敖用了幾個簡短的“古語”做了概括,我覺得說得非常好,用心記下了,可現在一個詞也想不起來,還是才疏學淺呀。遺憾的是,事後我問了其他人,沒人記得李敖是怎麽說的,後悔當時應該拿筆記下來。

預計一個小時的會麵,其實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大家走出餐廳,相互告別。李敖張開兩臂緊緊摟住兩位相交相識幾十年的老朋友,一位曆史學家和一位化學家。我趕緊按下快門,留住這感人的一幕。

望著李敖緩緩而行的背影,我感到他是那麽平實,完全沒有名人的矯情,他平易近人,下樓出公寓跟保安打招呼,進餐館時為坐輪椅的人開門,出餐館不忘跟服務員道別。照相、贈書、簽名他都欣然地滿足了我們初次見麵人的要求,我佩服他的博學,更覺得他像鄰家大伯,不需要仰視,隨和而親切。

正是這種感覺,讓我以最樸實無華的“見”字用於我的題目《台北見李敖》。如用“訪問”則虛了,一則我等草根,沒人委以“訪問”重任;二則李敖是不見“訪客”的。若用“拜訪”則高攀了。唯有“見”字直述其意,也留下遐想空間。可以是偶遇,可以是約見,可以是舊雨新知歡聚一堂。

 

戴山

寫於新澤西颶風Sandy之夜 10/29/2012

改於舊金山 李敖去世之日 3/18/2018

日照龍鱗 發表評論於
看來很多人隻是慕名去見李敖,並不是想真正聆聽他的名言:)。
Wiserman 發表評論於
李敖去世,
是台灣失去光彩。
穿越大洋 發表評論於
大師走了
穿越大洋 發表評論於
大師走了
JustAsked 發表評論於
感謝分享!
山地 發表評論於
就想點讚!
噢顏顏 發表評論於
感謝
主流媒體 發表評論於
很真實,溫馨又傷感。

沒有李敖的世界,有點安靜。
mae 發表評論於
感謝圖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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