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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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有保姆

  妹妹來電話告訴我家裏又要換保姆了。“為什麽?”“ 她太厲害了”。一個保姆能有多厲害?我百思不解。

   母親去世早。臨終前對我們說:“你們以後要對你爸好一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出國後,我就是那個有錢出錢的人,我妹就成了那個有力出力的人。每月支付保姆的費用是雷打不動的。

                    小 花

  早期北京的保姆市場談不上正規。許多從全國各地來北京謀生的保姆們傍晚聚集在護國寺的一條巷子裏,身邊堆著大包小包,時刻準備跟著主人走。小花就是我在出國前從這群人中領回來的一個。她來自河南,25歲。說話很甜,第一次遠離家門,還有一點羞澀。老爸最初堅決反對請保姆,見我把已經領把人領了回來也就勉強同意試用一下。家有保姆,妹妹自然省心不少,偷著樂。

  轉眼小花在我們家幹了一年多。那年我回北京探望老爸,自然也要問問我這個投資回報率如何? 老爸說:“還可以,這孩子手腳比較利索,隻是不會做飯”。於是我買了幾本烹調書,開始和她一起進廚房。其實我的做飯技術也很差,隻是照本宣科罷了。小姑娘很聰明,學得很快,用心炒了個老爸喜歡吃的“宮保肉丁”、“魚香茄子”味道還不錯。臨回美國前,我按老爸口味精心列了一張從周一到周日的食譜表,貼到廚房牆上,讓小花按著上麵的計劃執行。為了鼓勵小花,我在她本月工資中多加了一個紅包。

  又是一年暑假再回到北京。“她表現怎麽樣?”一進家門我就問。 “姐,你走了不久,牆上那張菜譜就成了廢紙。飯菜更難吃了“。我問老爸的意見,老爸說:”飯菜是不好吃,主要是她不喜歡做飯,所以不太用心,另外和我們也熟習了,我們沒把她當外人,有時還有點小任性。不過這孩子是初中畢業有文化,我人老眼花,看報很累,每天她給我讀讀報紙,就湊合吧。‘’聽老爸這麽一講,我也就放棄了另找他人的想法。必竟這個世界上人無完人。

在我們家輩數有點亂,小花呼老爸“爺爺”,呼的老爺子開開心心,又稱我們為“大姐、二姐”,叫的甜甜蜜蜜。說句實話,她挺招人喜歡的。

  日子久了,小花在我們家也越來越隨便,越來越任性。聽妹妹說她和老爸搶電視頻道。老爸喜歡看體育新聞,小花要看電視連續劇。老爸好脾氣,任她去了。每天晚飯後,電視機就成了她的專利。有時侯受故事情節感染不是哭就是笑,完全忘記了應該做什麽。妹妹看不慣,又把電台頻道換過來。她一生氣就到爺爺麵前去告狀。 爺爺勸妹妹算了,別和她爭,理由是在她的老家中她最小,是被兄弟姐妹寵的,她的家境不是很壞,父親是個木工,她這麽年輕出來打工不容易了。況且她是她們村裏唯一個女初中畢業生,身上有些傲氣可以理解。妹妹雖沒有直接和她衝突,但心裏積蓄的不滿也日益增加。

   有一天小花心情不好。什麽事都不想做。 “把客廳掃掃”老爸說。她一臉不高興: ‘’我不想幹”。老爸半開玩笑的回了一句: “不幹就別幹”。”不幹就不幹”。她真的去收拾了行李。沒有人攔她。”讓她走”。正中妹妹的意,妹妹立刻補足她當月的工錢,就這樣小花離開了我家。妹妹在電話裏繼續發著牢騷:” 這個家好像她是主人,我每天下班回家還要看她的臉色”。電話的另一頭,我無語。“小花呀,小花,爺爺對你多好啊,出門在外,別把自己當朵花,當你成熟了,花兒更美了”。

                          大 華

  小花走後第二天,家裏來了個大華。大華是小花的表姐,比小花大5歲.那年三十出頭。姐倆同在我們大院裏打工。每天上午十點左右,大院的保姆會帶著主人家的孩子在公園裏休閑,自然是保姆聚會的機會。東家長,李家短,誰家工資高,誰家好伺候,誰家事多,再加上保姆喜歡老鄉抱團,各種信息穿流不息。小花的表姐聽說表妹離開了我們家’立刻自曝奮勇找上門來。老爸口碑好,家裏事少,月薪不差…..多虧了小花平時的宣傳。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大華比小花成熟,飯又做得好,脾氣溫和,於是她留在我家。

    大華在我家幹了兩年,自己又接了一份晚點工。每天晚上九點後去院裏的辦公大摟打掃衛生,這樣她可以多掙些錢。考慮到吃了晚飯,家裏的確沒什麽 事,她又不喜歡看電視,於是也就默認了。大華並沒有滿足。她又開始在另一家做小時工。每天上午10點到11:00去別人家打掃衛生。有時候活兒幹不完,幹脆把別人家的髒衣服帶回來用我家洗衣機洗。有時候,在外麵幹的太累了,回到家裏忍不住睡著了。老爸今年八十多,有心髒病,身邊不能沒有人,晚上有我妹妹在,白天家裏沒人,萬一出事怎麽辦?。還好她了聽我的話,辭去了白天的小時工。

    我再次回家,發現大華心事重重。原來他們小倆口的感情亮起了紅燈。她的老公和她一起在北京打拚。老公在一家餐館做大廚,平常倆人隻有周末見麵,最近發現老公有了外遇。大華問我怎麽辦? “你很愛他嗎?”我問。”是的”。她的眼睛中含著一汪淚水。“那你就回到他身邊去吧,隻有這樣才能挽回一個家”。大華點點頭。我把從美國帶回來的一盒化妝品送給了她。別說這姑娘稍稍一打扮,比原來漂亮多了,櫻桃般的紅嘴唇鮮亮起來,兩道眉睫細細長長,臉色紅潤,一對美麗的大眼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當她從臥房出來時,著實讓我和妹妹為她的美驚呆了。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絲惆悵,這些打工妹並不容易,她們把孩子丟在鄉下,遠離故鄉,在經濟和感情世界裏動蕩不安。不就是為了生活得更好嗎?可是卻是一飄零的家。 但願大華的選擇能感動她的老公,重歸於好,白頭到老。

                                                 

                        曹

  大華走後,我們又開始尋找新保姆。隨著社會在變化。保姆的市場價位也在飛速提高。這個時侯的保姆市場月薪己經翻倍,從人民巾 800、 1200、1600、2000…經人介紹,小曹來到了我們家。我並沒有見過小曹本人,隻見過照片。甘肅人。體質單薄,憔悴疲憊,顏麵苦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在所有的保姆中,她是唯一一位每晚伏下身來幫著老爸洗腳泡腳的人。話不多,幹活很踏實。這一點足以讓老爸感動。以至於小曹離開很久,老爸常念道她。

  不過這人命不好。在老家時遭家暴,夫妻之間沒有感情,一直在鬧離婚。兒子因沒有家庭溫暖,離家出走。自己40多歲就患上心髒病。在我們家的第三個月突然收到老家的來信,老公因為倒買倒賣摩托車被派出所扣留,需要5000人民幣保釋。小曹十分懊惱,自己剛剛穩定,後院又起火。她在糾結中是回去還是不回? 老爸心好,勸她還是回去看看,並且預支了她下三個月的工資,小曹十分感動,她把錢小心翼翼的縫在內褲裏,踏上北京開往蘭州的火車。臨行前對老爸說:”大爺,放心,我一定早點回來”。

   一周後,妹妹突然接到北京火車站公警的電話,說是北京火車站有一位旅客一出站台就昏倒在路邊,正在送往宣武醫院。在她的隨身包包裏找到了我們家的聯係電話。妹妹一聽驚呆了,急急忙忙趕到醫院,小曹己經停止了呼吸,醫院診斷為”心髒病複發”。妹妹終於聯係到了小曹的家人,她的老公仍在拘留所,她的大哥來京認屍,處理了後事。至於那縫在內褲中的銀子下落不明,也無從知道她回去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的老公仍在拘留中。隻知道小曹活的太累,太辛苦。生命太短了。一朵不該凋謝的花過早落入塵埃。為了不讓老爸傷心,我們沒有把小曹猝死的事告訴老人。老爸多次詢問,被我們搪塞過去。直到他老人家去世,都不知道小曹的真正實情。

                    小    芳

    這個時期的保姆市場已經形成了一定規模。那些來到北京找工作的保姆們下了火車不必在大街上等著別人來找她,而是先到這裏落腳。介紹所給她們提供簡陋的住處,通常十多人擠在一個大通鋪,每天每人交10-15人民幣,不包夥食。等待她們的是機運。

             大妹撥通了北京保姆介紹所的電話,約好下午3:00去挑人。那是一家鐵門圍起的大院,鐵門是半開的,院中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平房。一跨進大鐵門,一位十分風韻的時髦女子向我們走來,我原以為是這裏工作人員,直到聽了她的自我介紹,才明白她是在毛遂自薦推銷自己找雇主。“我曾經做過家庭經紀人,有豐富的管理經驗,要求的月薪不低於5500…..” 她滔滔不絕,大大方方的說著,我一時摸不著頭腦,什麽叫家庭經紀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經濟人就是高級保姆,我們受過專業培訓,不僅僅負責管理你們家的日常所有帳目,也負責管理手下的勞務工人,擔負料理所有的事務….”“噢,明白了,可我隻想找個照顧老人的保姆”。我的話音剛落,她輕蔑的掃我一眼,掃長而去,披肩的卷發在風中抖動,高跟鞋發出”噔噔”的響聲,空氣裏飄過一股的康乃爾的香水味。妹妹在我身後接了一句:“姐,你倆站在一起,你倒象一位保姆,還不佩上她所說的“高級保姆”。

  走進小灰房裏的辦公間,右側是一張辦公桌,一位工作人員個熱心的讓我在登記本上填寫必要信息,上了交手續費,印象中150人民幣。我便把目光轉向左側,左側靠牆坐了長長一排的待工保姆,年齡有大有小,她們沉默著,會說話的眼睛齊刷刷地望著我,我們雙方都在內心裏揣摩著:跟你走還是不跟你走啊?帶你走還是不帶你走?這個場麵有些尷尬,讓我想起美國電影 <山姆大叔 >奴隸主挑選奴隸的鏡頭,心裏真不舒服。還是妹妹有經驗,與一位相貌平平,個子不高的女孩聊了起來,她叫小芳,來自河南。看上去很樸實和健康。就是她吧。我們把小芳接回了家。

  最後一次見到小芳,是爸爸病危住院期間,小芳和我們一起輪流值班,日日夜夜守護在病房。最後老爸還是因為肺部感染治療無效走了。送走了老爸,小芳知道自己的責任也盡到了頭,謝絕了我們的挽留,很快找到了人家。從此,我家與保姆的緣分也就暫時劃上一個句號。

  人的一生可長可短,在生命的長河裏,我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無論是過客還是緣友。無論結局如何,總會在流年中留下或許淺淺淡淡、或許深深刻刻的記憶。無論是親人,還是因親人而認識的陌生人,總能在平靜如水的日子裏漣漪起朵朵浪花,浪花朵朵,畢竟是一個緣分吧,分手的時候多少有一些情愫難以割舍。這個社會需要愛,需要保姆這行職業,謝謝小花、大華、小曹、小芳那些曾經陪伴著我最愛,最愛我的老爸渡過了他一段段生命的長河。

 

 

高斯曼 發表評論於
非常好的文章,謝謝分享!
無法弄 發表評論於
中國的保姆都是爺,剩飯不吃,每天雞蛋水果,不知誰伺候誰。家有老人,真沒辦法
mamacao 發表評論於
生活不易。想起二十多年前,外婆人生最後那幾年裏換了不下二十個保姆,好多來了做幾個月又走了,要麽老家有事,要麽健康有問題,要麽夫妻之間出了問題...
菲兒天地 發表評論於
回複 'redwest' 的評論 : +1
.川曄 發表評論於
七月光和爸爸都是溫暖的人啊。讚一個!
redwest 發表評論於
寫得真好。好人有好報。
七月光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清漪園' 的評論 : 謝謝!遇到知音了,竊喜.
閑閑客 發表評論於
你很善良!
清漪園 發表評論於
我和七月妹妹一樣,打心眼兒裏感謝那些曾經代我盡孝,陪伴著我最愛,最愛我的老爸渡過他生命最艱難的老年階段的保姆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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