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故事 (十三) —— 蔡宅泣血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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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周二哥和另一個農民(原來也是蔡家的佃戶)用千擔抬著草席裹著的大舅公,後麵跟著淚如泉湧的母子五人,直接從刑場去了墳場,就這樣草草地軟埋了可憐的大舅公,他的墳座落在龍家灣老外公墓的旁邊。

大舅公被鎮壓,就是反革命,蔡家的老老小小就成了反革命家屬,農會的人把老外婆和大舅婆以及四個孩子趕到了金帶場場頭外的鄉下臨時搭建的茅草房裏。茅草房是用幾根柱子支撐著,房頂上蓋的穀草,四周是用竹片夾上高梁杆做的“牆”遮擋,前後各留了一扇門,門也是用高梁杆做的,風一吹,四壁的高梁葉子嘩啦嘩啦亂響。茅草房內有兩張床,一張大床是大舅婆和四個孩子睡覺的地方,一張小床是老外婆的臥塌,兩張床上胡亂的堆放著被服等雜物。從茅草房的後門出去有一小塊雜草叢生的荒地。

一個農會的人對他們說:“這裏有房有地,你們好自為之吧。”說完就揚長而去。

農會把蔡家人趕出蔡宅後就大抄家,把大舅公的大白馬也牽走了,把前後兩院樓上樓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值錢的東西,卻在書房裏翻出一大堆大舅公從成都帶回來的“紅皮書”。其中有共產黨讀的《共產黨宣言》、《布爾什維克》、《蘇維埃》等,還有革命黨讀的《走向共和》、《孫中山》、《辛亥革命》等。農會的人不識字,把學校的校長叫來看看都是些什麽書。校長告訴他們,這些書是共產黨和革命黨的書。

農會主席迷惑不解地說:“他(大舅公)不是國民黨嗎?怎麽又是共產黨、革命黨,他到底是什麽黨?”

“哎呀,我們槍斃錯了。”一個膽小的農會成員小聲地說。

農會主席鎮定了一下,大聲說:“他曾經是國民黨的區長,就是反革命、反動派,槍斃對了呢,他罪該萬死。”

土改運動的宗旨是打倒地主階層,消滅剝削階級。可是,農會的口號成了凡是地主要打倒,凡是地主的一切要沒收、要推翻。農會主席帶領農民抄完蔡家後一無所獲,看見前院兩顆挺拔參天的核桃樹和後院多枝密葉的黃桂花樹很不順眼,他認為這是地主的財產必須銷毀,就命令農會的人把它們統統砍了。這些人隻顧低頭砍樹幹,不抬頭看那高出房頂的繁枝茂葉,砍斷樹幹後,樹幹和樹枝倒下來把蔡宅的前院、中部(客廳、廂房、書房等)、後院的房頂和房梁全壓塌了,滿院子都是斷枝碎葉和殘磚破瓦。蔡宅,老外公老外婆大婚的宅邸,蔡家三代人的棲身之所,在瞬間成了廢墟。

張爺和劉媽是窮人,他們本應該去鄉下分房分地當家做主。可是,他們十幾歲就進了蔡宅,不善耕田種地。他們成婚多年,膝下無兒無女,視蔡家的孩子為己出。對蔡家很有感情,蔡家人也把他們當親人。可是,近來蔡家發生一連串的變故,這一切來得太快,他們茫然失措,束手無策。盡管他們繼續住在蔡宅的前院,既使蔡家被抄,對他們的影響也不大。他們還是整天擔驚受怕,兩顆心一直為蔡家糾著。好在張爺在中街開了一個小麵館,每天煮麵蒸飯忙忙碌碌,劉媽就去張爺的麵館洗洗涮涮,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現在可好,連他們的家也毀了。農會當務之急是要再找房屋安頓他們,中街一個雜貨店麵的樓上有兩間瓦房分給了他倆居住,自然屬於他們的家當就從毀壞的蔡宅翻出來,搬到了樓上這兩間屋裏。

自從大舅公走後,老外婆無法麵對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痛心疾首的現實,一下子病倒了。她本來就有眼疾,現在雙眼全哭瞎了;她有腎虛的毛病,被趕到茅草房後,又受了風寒,一病不起。那是1951年一個早春二月寒氣未消的下午,老外婆含恨離開了人世,結束了她那由幸福轉為苦難的一生。大舅婆悲痛萬分,在短時間內失去兩位親人。孩子們趴在老外婆的床前哭個不停。大舅婆在傷心之餘,想起大舅公曾告訴過她:老外婆的棺材在老外公去世前就打理好了,這口棺材應該在蔡宅前院的柴房裏。可是,蔡宅垮塌了,宅門也被農會封了。

大舅婆正一愁莫展,大女兒東仁提醒她:“我去找周二哥。”

大舅婆點點頭說:“去吧。”

東仁飛快地跑到農會找到周二哥,對他說明來意。周二哥一聽老外婆病死,心裏難過極了,他馬上叫幾個農民一起回到破爛不堪的蔡宅,從前院的柴房裏翻出了老外婆的棺材。他們清理掉棺材上的塵土和樹枝,仔細查看後,發現它完好無損。他們把棺材抬回茅草房,大舅婆和孩子們已經把壽服給老外婆穿上整理好了。第二天的早晨,也像老外公出殯那天一樣: 下著小雨,天空滴下送別的淚水,陰鬱的冷風陣陣吹過,... 他們把老外婆安葬在龍家灣老外公的雙棺墓裏。

蔡宅垮了,大舅公和老外婆相繼離世,消息傳到甘露寺,“噩耗傳來夢亦驚,寢門為位淚泉傾。”

外婆和母親抱頭痛哭。蔡宅,幾十年的老宅,承載著三代人的夢,曾經是多麽風雅溫馨的家,一去不複返了。

(圖片來源於網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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