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係列】餃子(上)

帶你去一個你不知道的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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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上)

 

關飛是我讀研究生時好友的室友。

他是個北方漢子,麵如重棗,蠶眉鳳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身高數尺,脖子下麵都是腰。

數載寒窗,大家畢業後找到工作在美國各奔東西兩岸。得了分子生物學博士的關飛卻沒有落入俗套。他回了國,跟著一個在電線杆上認識的老軍醫學習祖傳治療癌症的中藥秘方。

一年後秋天的一個下午,住在紐約的我接到好友的電話,說關飛已回美,問能不能在我這裏落一下腳。

這時門鈴響了。我開門,看見關飛拎了個小包袱站在了門口。我剛要和電話裏的朋友說可以,關飛聲如洪鍾地問道:“我睡客廳沙發吧。”

他在那個沙發上睡了大半年。

 

關飛有一句名言:一個好的科學家必定是個好廚師。關飛是個好科學家,很會做菜,最拿手的是餃子。

很多人吹噓他們在廚房裏裏怎麽麻利,怎麽出菜快。但在關飛麵前都被碾成渣。他從來不說這些廢話。每次做餃子他先把水燒上,然後開始和麵。麵不多,幾下揉成,啪啪啪拍好,揪成小球待用。攬過一把韭菜,嚓嚓嚓切細,和入肉餡,加蔥薑醬油香料香油,打入一個雞蛋。攪勻後一邊擀皮一邊包。等包完十個餃子,爐子上的水恰恰剛好沸騰。

我坐在餐桌邊,麵前放著鎮江香醋,脖子上圍著餐巾,等著吃餃子。     

 

關飛餃子的吃法比較特殊。不是象很多人轟隆一下下水幾十個,亂騰騰一大鍋,撈上來裝滿幾大盆。他講究的是煮十吃十。每次隻煮十個,吃完再煮,就吃個新鮮和熱乎勁兒。

餃子個大,皮薄,餡兒被擠成圓圓的一坨,上麵帶著整齊的荷葉邊。一口咬下去,湯汁滿嘴,麵皮勁道,菜肉緊致,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味道怎樣?”他每次都嚴肅地征求意見。

我一邊往嘴裏同時猛塞數個餃子,一邊含混的評論道:“很好吃!就是有些牙磣……韭菜裏的沙子沒洗幹淨。”

 

關飛並沒有著急找工作。

每天清晨我出門時,他總是在客廳沙發上被子蒙著頭,打著如雷般的呼嚕。

那段時間我很忙。白天在公司上班,下班去學校讀MBA,一周四個晚上都要九點多回家。在樓下停車的時候,常常看到關飛站在二樓窗口的孤獨身影,像一隻三頭身的大貓。

一進門,就聽到廚房裏鍋碗瓢盆叮當亂響,水已經燒上了。

黃瓜嘩嘩擦絲,紗布擠水。泡好的木耳、攤好的蛋餅哢哢切絲。三個簡單的食材加入鹽胡椒麻油,倒入加了丁點五香粉的雞湯拌勻。用方才擠出的黃瓜汁和入麵粉。左右開弓,一卷一捏,餃子成形,這時鍋裏的水剛剛開始冒泡。十分鍾後新鮮的素三鮮蒸餃出鍋了。

 

我坐在餐桌邊,麵前放著鎮江香醋,脖子上圍著餐巾,開始吃餃子。  

脫去圍裙,關飛過去把房間裏的燈光調暗。走過音響前,隨手放上若有若無的輕音樂。回到廚房,點上一支香燭去除做飯的味道。搖弋的燭光下,我警惕而狐疑地看著他做這些,吃著餃子。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素餃。

香醋的洶湧過後是清新味覺的彌散。就像暴雨過後的綠色田野。天上依舊有團團木耳的烏雲,蛋絲像金黃的陽光穿過雲層灑落在綠色的原野上。用黃瓜汁揉成的翡翠外皮像環繞的黛色山巒,環繞著中間透明的黃瓜清香和爽脆……

 

“味道怎樣?”關飛嚴肅地征求意見。

我同時咽下兩個餃子,歎了口氣:“這次洗得較幹淨。”

他有些不好意思:“嗯,黃瓜比較好洗些……”

“哎……”我突然想起什麽:“你那個治療癌症的藥究竟有沒有效果呢?”

“當然啦!”他像受到這個問題的侮辱,嗓門大了起來。房間裏的燈光也突然亮了些:“在中國治療時治愈率超過70%,尤其是乳腺癌……”他壓低聲音:“而且更神奇的是能提前探測癌症!一帖藥下去,哪裏有癌,哪裏就疼。”

我夾起一個餃子,寧事息人地點頭稱是。

“要不是要給你來一帖試試?”他突然問道。

“不要不要!”我連連搖頭。

他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神情:“其實我已經給你試過了……”

“啊?!”我夾餃子的手停在空中:“什麽時候?”

“前天,就放在那個魚肉餃子裏了。”

“啊?!”我慌亂地拚命回憶那個鮮美的鮁魚水餃味道。

“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又露出那個古怪的神情:“你吃了以後說胸部很疼。”

“胸部疼,”我鎮靜地說:“那是我在健身房鍛煉時拉傷了胸大肌。”

“哦……”關飛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我要處理一個少有的疑難雜症了。不過你知道男的也會得……”

“我知道”我打斷了他:“的確是肌肉拉傷,到不是我要用性命來否認你的藥效!”

他點點頭:“嗯……來點銀耳蓮子羹?”

 

有個問題一直縈繞我心頭:在我不在家的14個小時裏,關飛會在公寓裏幹嗎呢?

這個答案最後由一個印第安巫師回答了我。

 

在小區裏春天鬧貓的那幾天,關飛突然失蹤了。我到小區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都沒有他的蹤跡。怕他半夜突然回來,我晚上睡覺的時候給他留了門……

第三天晚上從學校回家,我一路還在思忖著要不要報警時,遠遠看到看到家裏廚房燈火通明。上樓一看,關飛剛把水燒上。

沒等我開口,他展開一張油渣渣的包裝紙,露出一大塊深紅色的肉:“想不想吃鹿肉餃子?”

 

新鮮、細嫩的鹿肉剁成糜。加入蠔油生抽香油白糖料酒薑末洋蔥花椒鹽五香粉,然後往一個方向攪勻。再倒入一些橄欖油。

“鹿肉比較瘦,要加些油。”關飛說道。

“哎,你倒是去了哪裏?”我問道。

“哦,臨時決定去了小石城。”他很自然地回答道。

          

在回美國轉機時候,關飛和他邊上一個梳著辮子的胖大乘客聊了起來。這個乘客原來是住在阿肯色州的印第安部落的酋長。兩人相談甚歡,最後說到了關飛那個治癌的中藥。到了下飛機時酋長邀請關飛一定要到他在小石城外的部落居住地做客,一起吃肉,共商大事。

          

鹿肉餃子是我吃過的一種難忘的餃子。

鹿肉有點兒像牛肉,但比牛肉更精更韌勁。和牛肉一樣,味道的深處有一種大地和青草的氣息。但鹿肉有一種獨特的芬芳,類似於麝香,帶著細微的、卻讓人舒適的苦澀。一口咬入餃子,盡管加入大量的作料香料,鹿肉餡兒的味道給人有一種要勃然跳出餃子皮的感覺……

          

住在小石城外部落的三天裏,關飛白天和新交的印第安朋友打獵,晚上部落巫師帶領大夥兒在帳篷裏圍成一圈,輪流吸著大煙,然後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

“飛,我看到你了……”精瘦的巫師徐徐吐出一口煙說道:“你在北方,住在一長排房子中的頂頭一間裏。”

我的公寓是一幢二樓連體建築的一間。

“每天早上,太陽從兩個窗戶的一個照進來……”

我的廚房有兩扇窗,一個朝南,一個朝東。

“白天的時候,你站在朝南的窗口,看著對麵窗口,那裏坐著一隻白貓……”

街對麵住著個老太太,家裏養了個白貓。

“哎……等一下,我看到了其他的東西!”巫師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室友……看不太清楚,但好像很英俊的樣子……”

“別停!”我一時餃子也不吃了:“接著說……要有細節描述!”

“巫師這時突然暈了過去。”關飛平靜地說道:“第二天,酋長帶我去見了一個人。”

 

酋長開著他的野馬吉普帶著關飛進了城。

吉普穿過小石城的市中心,在一家豪華的中國飯店門前停了下來。一個侍者垂首恭候,兩人走進幽暗的大廳。巨大的餐廳分上下兩層。店還沒開門,店裏空無一人,沉靜而肅穆。

關飛注意到店堂裏所有的裝飾都是用竹子做成。陽光從竹子編成巨幅花紋大落地窗照進來,落在一排紫竹方桌的光滑表麵上,熠熠閃光。桌子的四周八個錦緞蓋麵的高背座椅默默站立。

走廊的右麵是一排包廂。每個竹門上用遒勁的草書寫著《三國誌》裏麵的各個地名。

侍者在寫著“長阪坡”的門前停下。門口站在一個高大、穿著深色西裝的光頭黑人,兩隻大手重疊放在腹前。腋下膨起,分明帶著手槍。

黑人伸手打開門。房間裏站著一個和黑人一樣裝備的高大白人,如鷹一般的眼睛看著進門來的關飛。關飛第二眼才看到中間圓桌的一端坐著一個中國女子。

在昏暗的燈光下,女子的年齡看上去在二十到五十之間。她微笑地示意關飛入座,關飛迷惑而惶恐地在椅子的角上坐下,轉頭看酋長。酋長黝黑龐大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女子開口:“關博士,”她的聲音柔潤低沉,有一種親密的幽靜:“聽起酋長多次提起關博士,今天很高興和您認識。我冒昧選了這個廳,希望關博士不介意……”

關飛揚了揚臥蠶眉,搖了搖頭。

女子自我介紹姓楚,是飯店的老板娘。侍者端上了香茗,頭台,隨後各種菜肴如流水般送進門來。

楚女士身上有一種讓人賓至如歸的舒適和熱忱,一種讓人忍不住親近和傾訴的力量。三人輕鬆地進餐。酋長大部分時間悶頭大吃。倒是關飛和楚女士在幽暗的燈光下偶偶私語。兩人的從食材、做菜到品嚐聊起,話題不知不覺地說到了關飛的治癌中藥。楚女士詳細地詢問了藥效,主治病灶,臨床統計數據……

關飛自然而高興地一一作答,但在他的心裏深處有一絲不安。他想著身後一裏一外,一黑一白的兩條大漢,他們身上的手槍和淩厲殺氣。  然後話題又回到了做菜。

“關博士,“楚女士微笑道:“剛才你吃我們店裏的招牌鍋貼,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可有什麽做得不妥?”

關飛轉頭看了看大漢的腋下的槍,沒有說話。

“關博士,”楚女士柔聲說道:“我和你有緣認識,已如親人一般,但說不妨。”

“皮子的麵粉沒有醒透,少了幾分鍾。肉餡用的是尚好的肉,但是偏精,攪拌過久,多了幾分鍾就肉柴了。煎煮時隻是噴了水,水沒有浸沒鍋貼地底部兩毫米的地方。”

楚女士臉上慢慢露出少女般地敬仰崇拜的神情:“啊……關博士這麽一說,讓我覺得這些年店白開了,菜也白做了啊……”

關飛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楚女士沉吟一下:“不知關博士能不能屈尊到廚房給我們演示一下?”關飛搖搖頭。

燈光下,楚女士流盼目光凝視著關飛細細的丹鳳眼,柔聲地說道:“這幾年來我們一直想把炒土豆絲和宮保雞丁做成餃子鍋貼,但一直沒有成功。不知關博士能不能接受這個烹飪和科學的挑戰呢?”

(圖片來自網絡)

副非常奮青 發表評論於
請問關飛還在嗎?我想吃關飛做的餃子。
溪流涓涓 發表評論於
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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