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家五十邁以遠的地方投資了個房，一拿到鑰匙就在網上登出了招租廣告。
房是剛建好全新的住宅，小區也是新小區，周邊環境好，生活配套整齊方便，附近的學校也不錯，就好比待字閨中的女兒，不僅天生麗質花容月貌，而且聰慧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則招租廣告就像是一則征婚啟事。
果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之後的幾天裏短信、郵件和電話此起彼伏。有地產經紀人主動兜攬生意的，好比是媒婆們聞風而動；有好奇心重的人打探行情的，如同是左鄰右舍的閑人來瞧熱鬧；當然聯係最多的當數各式各樣的租客，我要在他們中間選一個最為合適的當我的“乘龍快婿”。
有個人一連打了幾個電話，還沒等到約時間看房，就自己開車去考察過了，還有位更性急的，說是在網上查過地圖，等不急要搬進來了。別急別急，排好隊，每人領張表格回去填履曆，姓名、性別、年齡統統要填上，還有工作單位、婚姻狀況、家庭成員等，更重要的是錢！錢！錢！所有的調查圍繞的其實隻有這一個核心——你的銀行存款能付得起押金嗎？你的收入能養活自己嗎？夠交租金嗎？你能長期養房嗎？人品怎麽樣，你是個能按時交租的人嗎？是懂得愛護他人財物的人嗎？把以上句子換一個說法：你能出得起“彩禮”嗎？你的工資夠養活自己夠養活我女兒嗎？你收入穩定嗎？能夠保證我女兒過上衣食無憂的安定生活嗎？看！這和丈母娘盤查未來女婿有什麽不同？
那些光說不練連“名貼”都不肯遞的，第一輪就出局了，打過好多個電話急不可耐要入住的人也在其中。他剛搬出之前的公寓目下正住在一輛RV裏，迫切需要住處。還有一對已經上門看過房子的，男的是位黑朋友，他先是自己來看過一次房，第二天帶著美麗的女朋友又來，兩人樓上樓下轉來轉去，當場勾勒未來美好溫馨的生活圖景——那是你的衣帽間，這間是我的，家具和沙發要這樣擺那樣擺等等。最讓黑朋友興奮的是他這輩子到目前為止還從來沒有享受過自己單獨的衣帽間，這下可算是終嚐所願。黑朋友不光對新房子讚不絕口還淘淘不絕地介紹自己，並表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負擔這個房子，把他的一份工作錄用通知連續轉發了幾次過來。看那錄用通知上麵的薪水倒是不錯，可卻隻見說不見做，一直都沒有收到過他的正式申請，讓人沒法成全他。搞不清是他的工作並未落實，還是深藏心機隻不過是借看房來哄騙女孩子上鉤。
第二輪是在正式遞交申請的人中將“收入”作為首當其衝的硬指標進行了“嫌貧愛富的丈母娘式”篩選，被選中的申請者中有心理谘詢師，有現役軍人和郵局員工等，名單竟有長長的一串。
心理谘詢師在遞交申請的同時還附上了一封聲情並茂的自薦信，除了介紹他強大的經濟能力外，還熱情洋溢地介紹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以及他們對這棟房屋的熱愛並堅定表示將會長期居住並細心愛護。這是一封堪稱完美的自薦信，同時也印證了他是位稱職的心理谘詢師。他對一個麵臨選婿的丈母娘的心態了若指掌，每一個丈母娘可能顧慮的關鍵點他都觸及到了，解釋開了，可以說是字字句句直抵“娘”心。我還沒見到人，光是看了這封信就已經有五分願意了。兩位軍人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附近的軍事基地工作，雖隻是普通士兵，但他們有國家給付的房貼，足以支付房租，把房子租給他們也算得是間接保家衛國吧？郵局員工的條件也不錯，他剛從新澤西搬家過來，太太已在本地政府某醫療部門找到了工作。看起來都不錯啊，到底選誰是好呢？
“叮咚”一聲門鈴響，進來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婦和他們的兩個男孩，他們目前住在離此幾邁遠的另一處公寓裏，因為十歲和七歲的兩個兒子一天天長大，家裏需要更大的空間，而且這裏的學區不錯，太太都考察過了。兩個孩子歡跳著跑上樓去，像那對黑朋友分衣帽間似的，小兄弟倆當即給自己分配好了房間：這間是我的，旁邊那間給哥哥。他們的爸爸看到後院正對著城市公園也開心地表示要把按摩椅擺在窗下……他離開之前穿鞋的動作頗有異常，他看起來腰部有些僵直，幾小時後從他發來的申請中得知，他是幾年前受了工傷，每月的傷殘救濟金雖然不多，但可領終生。
因為是投資房，之前最擔心的問題就是能不能順利出租。千辛萬苦養大了“女兒”要是嫁不出去，可就成了爹媽的心頭大患。而如今上門求親的人踏破門檻，選誰不選誰，卻也同樣叫爹媽犯了難，畢竟“女兒”隻有這一個，可不能看走了眼選錯了人，誤了女兒的終身，更影響了爹媽的“錢”途。
給他們加試第三關——寵物。畢竟是新房子，連人住在裏頭我還擔心會不會愛護呢，動物更讓人拿捏不準，但考慮到多數美國家庭愛養寵物，所以在貼招租廣告時就已注明，隻接受小型寵物。那兩對年輕的軍人小夫妻，不養孩子養寵物，而且都是身長體健的大型犬，於是這兩對小夫妻遺憾出局。
再把餘者放在一處繼續對照比較：心理谘詢師和郵局員工職業和收入都不錯，家底殷實，按時交租納貢應該沒什麽問題，而且他們都受過良好教育，人看起來也溫文爾雅，愛惜房子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差池。他倆當中隨便選一個？心理谘詢師都那麽信誓旦旦地表態了，要不就選他？還是機會均等公平對待，扔個硬幣讓正反麵來決定命運？受過工傷的那位雖然錢不如他倆多，是不是也可以有個參選機會？他夫妻倆做事一板一眼規規矩矩，讓填表就填表了，讓交信用報告就交報告了，收入雖然不高，可是信用分數還不算低，尤其讓我印象深的是他的兩個孩子。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是最頑皮的年紀，從他倆幾步就跑到樓上可以看得出來，相當敏捷活潑，可是當他倆從樓上下來看到我們正與他們父母談話時，就安靜地站在一邊，能感覺到他們正好奇張望，卻不亂跑亂摸，連兄弟倆相互對話時，聲音都低了下去。孩子的舉止教養最能體現父母的水平和為人，我心裏的那架天平不知不覺就往他們這邊斜了一斜。
後來看了他們的銀行帳單，得知這對夫妻的收入除了先生的傷殘金以外，還有兩個孩子的一點補助款和太太在餐館做服務生的工資，錢雖不多，卻是個樸實有愛的家庭，先生受傷後太太不離不棄，而先生積極求租的理由就是太太喜歡這裏，他表示如果肯租房給他達成他太太的願望，他願意用傷殘賠償金預交一年的房租。
正在舉棋不定之際，郵箱裏又飛來一封“投名狀”，一位空軍飛行員看上了我家“女兒”，再細看他的收入和信用堪稱完美，秒殺之前所有的候選人。難不成這位姍姍來遲的年少多金翩翩美少年才是我“女兒”的“真命天子”？
錢鍾書在《圍城》一書裏寫方鴻漸的父親有個理論：“嫁女必須勝吾家，娶婦必須不若吾家”，聽起來有幾分道理，把女兒嫁到富家可保衣食無憂，可是如果一味隻考慮男方的財、權、勢，會不會像《紅樓夢》裏的賈迎春嫁給了孫紹祖？女婿兜裏有幾個錢，外麵誘惑又這麽多，保不齊哪天就移情別戀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外頭另添一室，然後冷冰冰地給你一紙休書，緣到盡頭，覆水難收，你的“女兒”退還你，領回去另外招親罷，讓人情何以堪？
從古至今，為選婿頗費心思的大有人在，東晉時的郗太傅到丞相王導家選婿，在一眾子侄裏挑了一個東床坦腹的王羲之，看起來是隨手一指那麽容易，其實郗太傅也都通過各種途徑多方打聽考察過了，“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朋友見我如此煞費苦心，笑我幸虧隻是選房客，不是真的挑女婿，要不然毛腳女婿定會讓我這麽嫌貧愛富刁鑽古怪的丈母娘給嚇跑了。不不不，要是真有個女兒，當然是她自己選，選她喜歡並且也喜歡她的。而我能做的就是培養她三觀端正，讓她有自己的評判標準，並且要她精神強大，不管是順境逆境、貧窮富貴、健康或疾病，她都能堅強自立。
朋友追問我到底選了誰來當房客，我想了想剛存進銀行裏的那厚厚一疊租金，向她賣起了關子：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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