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一向敬重君子。稍微有點清高之氣的人也都好以君子自詡，仿佛冠上君子二字，一個人的形象無端就高大起來，脫離了市井庸俗，甚至與古來聖賢都接近了一步。
所謂君子，我以為最需要經得住推敲的就是德行了。而所謂德行，又左右離不開一個正字。所以君子總是免不了要自警自省自勵，時刻不偏離一條人間滄桑正道。不過最近一些時日，看到一些文字，我對時下的君子漸漸有了不同感觸。
最初是那一句：“君子絕交不出惡語。”大意是兩個道德修養好的人即使絕交了也不相互詆毀。這本是值得敬佩的事。不過，這句話下麵緊接著的一些故事卻不是我所能讚同的了，比如男人花心性風流棄女而去，而女人溫婉賢淑不出一聲惡言之類。
這種洗腦總是讓我非常抗拒，無非是利用人心之善。對方若果真是個君子倒也罷了，偏偏是道德敗壞品行低劣的混蛋，卻還要把一口牙齒打落吞掉，不出一聲惡，言下之意就是好了。這不是君子，幾乎是懦弱之人的所為了。
我以為，這世上總有公義二字，它高過君子。人與人不相近，不知品性。若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君子之名，卻是讓更多的人因為不知真相而陷於不幸，我實在不覺得這是義行。不知道這個時候一個說出真相的所謂小人和一個忍氣吞聲吃啞巴虧的所謂君子究竟哪個更高尚。
無獨有偶。還有一個詞語，“人艱不拆”。我起初不太懂，後來上網查原來是網絡新興成語，更好笑的是，據說這個詞語是出自一首歌《說謊》：“別說我說謊，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原來如此。一個說謊的人一句貌似誠懇的懇求，普天民眾就一臉惜弱地成了他的同謀。若是一個說謊的人持續不斷地用謊言去欺騙別人，難道旁觀者個個都甘當沉默的君子，用一句“人艱不拆”來視若無睹，放任自流嗎？
想來，這真是一個不需要理性和正義的民族。而沒有理性和正義，又哪裏來的真正的君子呢？！
也是前些天，看到朋友在微信上分享的文字，大意是說出賣是中國人的劣根性。我看了這個題目，並沒有點開文章，我猜想它可能講的內容應當多半是我讚同的，因為我也不喜歡出賣朋友的人，道義總是要講的。不過，今天再次看到一篇類似的文章：《不揭發不告密是道德底線》，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題目讓我覺得詭異。
這種詭異的感覺促使我點開內容，想看清楚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道德底線。一路看下來，到最後卻是笑了。原來他所說的不揭發不告密簡直就是一種變相的官官相護，卻被他堂而皇之說成是一種可貴品質。
好一篇洗腦的緊箍咒啊。從思想上給那些有所鬆動覺悟仍保有良知心存悔改的人壓上一座道德的大山，看你還敢不敢言。難怪現在國內的利益集團樹大根深不可搖動，不但利益盤根錯節，還有如此的諄諄說教，用一條所謂的道德底線瓦解人內心的正義之氣。
不 由想起當年我在國內報考某職位時的一個麵試題：你的正職做了錯誤的決定，如果會給國家財產造成很大損失，你作為副職會不會去越級打小報告——想來就是所謂的告密了。 怎麽可以視國家利益於不顧呢？初生牛犢的我一聲凜然的“會”，竟然把一群考官逗笑。最終與那個職位失之交臂，原來不過是因為我沒有守住一條不揭發不告密的道德底線罷了。
再看這篇文章來源，竟然是來自《人民日報》。讓我訝異，隨即更加失笑。一個階層的互惠互利互保，如此縝密到牙齒，真是讓人拍案叫絕了。
如此輿論導向之下，什麽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什麽一丘之貉，沆瀣一氣，這類的詞語可以統統退出曆史舞台了。大家都是好人，哪裏來的倀虐。隻有惡魔眼裏才有惡魔。
什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什麽將功折罪痛改前非，別異想天開了，這些無非是自掘自己小人的墳墓罷了。還不如吃好喝好分好拿好嘴巴管好，既高高在上欺世，又盜謙謙君子之名。多十全十美的事啊！
這樣一來，誰還願意做一個道德敗壞千夫所指出賣朋友利益博取自己前程的小人呢。即使親眼看見有人私吞公款，即使親眼看見有人殺人取命，你是君子，如何能夠揭發，如何能夠告密，如何能夠做小人而置自己於不義。
想想看，如果人人都能守住一條不揭發不告密的道德底線，便處處都是中國式君子的順民良民，天下豈不太平！良知，良知是什麽？！
可是，若無那麽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醜行，又哪裏來的對揭發告密行為這般遮掩封鎖與惶恐？！真是叫人恥笑的掩耳盜鈴！
一條所謂的道德底線，看上去更像一紙震懾人心的封條，活活地貼死可以說出真相的嘴巴，讓人恍惚重回指鹿為馬時代，誰敢澄清事實，誰敢揭發呢，即使那真的是鹿，你不迎合說那是馬，至少，可以不做“心裏幽暗，出賣他人的‘病人’”，可以吞聲吧。
以道德之名，做中國式君子——中國人的聲帶就是這樣集體被溫柔地割斷了。
（寫於2015.02.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