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出生在民國時期的一個豐衣足食的富裕家庭。那是一九二四年的冬月，在四川資州城 (資中縣) 近郊的鄉下，有一處叫“後溝”的丘陵地帶，那裏有一個遠近聞名的鄭家祠堂，在祠堂的後麵有一個鄭家大院，鄭家祠堂加上鄭家大院占地麵積大約七十畝，母親就出生在這個大院裏。這個鄭家大院上上下下有三十來號人，每天每個人都忙忙碌碌、各盡其責。母親在這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憂無慮的小姐生活。隻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母親總是異常地緊張和不安，因為外婆要帶她去見外公的父親 —— 老祖父。這個老祖父是一位德高望眾、家教嚴厲、讀書萬卷的宗祠族長。在逢年過節時，老祖父要接見他的子子孫孫們，然後就要三代同堂同桌吃飯。由於老祖父的家規繁瑣而威嚴，頭一天外婆就要教母親很多規矩，比如說：“好好回答祖父的提問啊”，“同祖父一桌吃飯不要掉筷子啊”，… 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母親記不住，膽兒又小，怕出差錯，常常一夜無眠。第二天見到老祖父時總是戰戰驚驚的，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老祖父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哥哥在資州城裏開醬園做醬油、醬菜、豆瓣生意，還有名號，久負盛名，財源滾滾。弟弟在自貢開鹽廠，生意比哥哥還紅火。老祖父除了收租外，也做些買賣。老祖父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們不是在外麵做官，就是在外麵做生意。外婆嫁給老祖父的第三個兒子。外公就是在外麵做官的一個。他不常在家，常常兩三個月回來一次，有時候半年才回來一次。老祖父高高在上，崇尚男尊女卑，對誰都板著麵孔，特別是女眷。好在老祖母想到兒子不常在家，就特別關心和愛護外婆，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在母親呱呱落地以後，外婆整天就圍著母親轉。在外婆懷上舅舅的時候，那年母親三歲，外婆就把母親送回她的娘家，在四川資州金帶場鎮上老外公老外婆家 —— 蔡家， 騰出時間來為舅舅的出生做準備。
舅舅出生半年的時候，外公回家住了半個月，最後一天跟老祖父吵的很厲害，結果老祖父把外公趕出了家門！外公離開家後沒有馬上出遠門，先去了在資州城裏開醬園的他的大伯家。隨後他的大伯家差人悄悄傳話說：外公要見外婆最後一麵。外婆背起舅舅，二話沒說，帶上一個小包袱去了那大伯家。外婆見到外公後就一直在哭，也沒有聽清楚外公都說了些什麽。最後她就把身上僅有的私房月錢二十塊大洋給了外公，外公就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聽說外公給外婆寫過一封信，可是這封信外婆到死也沒有讀到。
外公離家出走時，母親隻有四歲，當時她不在老祖父家。後來母親才知道，老祖父與外公吵架的原因是如此的荒謬，把外公趕出家門就更沒有道理了。舅舅那時還小，盡管有傭人幫襯著，外婆也是整天忙得團團轉。外公在家時，總是幫著外婆照顧舅舅。那天在吃中午飯之前，外婆手裏抱著舅舅，看見窗外天空烏雲密布，好像要下雨了，身邊又沒有可使喚的人，就叫在書房看書的外公下樓去，把晾在院子裏的舅舅的小褲衩收回來。外公馬上就起身，照著外婆的話做了。外公拿著舅舅的小褲衩往回走時，正好遇見去上房吃中午飯的老祖父。這可壞了，就聽老祖父訓斥道：“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居然聽從一婦人你老婆的使喚，成何體統！” 說完還狠狠的瞪了外公一眼。在外公看來，這本來是一件極平常的事。可是這事兒對被儒家的“三綱五常”思想洗了腦子的老祖父來講，可不得了了。“三綱”指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指的是：仁、義、禮、智、信。外公闖禍了。
外公剛回到屋裏一會兒，就被叫到了堂屋，那裏已經聚滿了老老小小一屋子的人，老祖父正在那裏等著他，準備“家法”管教，就是棍棒伺候啊！家法是掛在堂屋裏的一塊竹片，長約八十公分，有三指寬。外公是讀過書的、接受過新文化的、思想開明人士，那能忍受這種封建的陳舊觀念， 他跪在老祖父麵前，與其父“對薄公堂”。外公理直氣壯、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氣得老祖父全身發抖，嘴裏不停地嚷嚷“反了、反了、反了… ”，手裏的家法不停地抽打在外公的身上，把堂屋裏的小孩們全嚇哭了。老祖父那能容忍外公的頂撞和“強詞奪理”，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他怒發衝冠，不顧全家及祠堂上下眾人的勸說，一氣之下把外公趕出了家門。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蔡家。蔡家上上下下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非常氣憤，很快就差人把還在老祖父家的外婆和舅舅接回了蔡家。後來老祖父也幾次差人來接外婆、母親和舅舅回鄭家，還帶話說：“蔡氏嫁到了鄭家，活著是鄭家的人，死了也是鄭家的鬼。”老外公也不甘示弱，回敬道：“當初是你兒子看上了我閨女，是你三番五次差媒人來提親，我見你兒子一表人才、知書達理，才答應了這門親事。我閨女過門才幾年的工夫，你就鬧得雞犬不寧，還把我的女婿趕走了，… 除非我的女婿來接，我就讓閨女帶著一雙兒女回去。否則，我們兩家就此老死不相往來。”
從此以後，外婆、母親和舅舅再也沒有去過後溝的鄭家大院了。除了母親和舅舅保留鄭家姓氏外，蔡家與鄭家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了。
(修改於2017年11月28日從原創發表在：http://mp.weixin.qq.com/s/hfxwG0KsuIRdComObV_ky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