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經曆:走出陰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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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陰影 (三)文革的專政與下放

 

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中央文革小組聯合發布通知《關於大、中、小學校複課鬧革命的通知》,要求學生返校複課,邊上課邊鬧革命。

(圖片來自網絡)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

 

終於,學生們返回了學校複課鬧革命了。所謂的“複課鬧革命”,複的是毛澤東思想的課,上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課,即:結合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和語錄,學習有關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文件,批判資產階級的教材和教學製度。

然而,已經奪權的工人階級和三支兩軍的解放軍卻進入了正式的“工作”狀態。文革的“主旋律”進入了新的階段 --- 專政與審查。

父親單位被打倒的走資派和一些工程技術人員開始接受審查,那是一遍又一遍的審訊,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寫交代材料。不久,父親被無產階級專政了,不許回家,和那些同命運的人住進了“牛棚”。

我和鄰居高大爺的小女兒,每天搭伴兒去給我們的父親送飯送生活必須品。高大爺是處長,與我父親是校友,比我父親高兩屆。高大爺在接受審訊時對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堅決不認罪,而且還要痛斥他們,所以挨打也就最多。有一天我和他的小女兒一起去送飯,見到他手提著褲腰,沒有褲腰帶,第二天去時小女兒就帶了一條皮帶給他。過了幾天看見他又是手提著褲腰,皮帶又不見了。

我們每天去送飯,送生活用品,望著鐵窗裏的父親:昔日國家的棟梁,今日鐵窗裏的囚犯,是沒有犯過罪的“囚犯”!是為國為民做過貢獻的“囚犯”!是忠誠愛國的“囚犯”!我心裏的那種苦味難以形容,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留下的隻有陰影,至今那探視父親的一幕仍然常常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們是不允許多說話的,看守瞪大賊眼,豎著耳朵,監視我們都說些什麽,送些什麽,送的東西都要經過嚴格檢查以防在衣服的口袋裏或者飯菜裏塞紙條。鐵窗外有大約有2米的隔離帶,是看守的監視區域,我們隻能和父親隔空說話。這一次我的父親與我說話的聲音很大,不僅僅是大聲,是喊!父親雙手攥著鐵欄杆把頭擠在兩個鐵欄杆之間對我說:“我一切都好,不用惦記,衣服夠用了,告訴你媽媽,放心吧,要相信黨的政策,不會冤枉好人的”等等並不重要的話,還裝耳背,說聽不到我說話要我大聲,再大點聲。我感到很奇怪,回家的路上,高大爺的女兒哭著告訴我,他爸爸的兩根皮帶都抽斷了,千萬不要再給他皮帶了。後來,父親才有機會告訴我,那時他們是商量好的互相配合,把看守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高大爺好傳遞給女兒不要皮帶的信息。高大爺在解放後做了共產黨的官也加入了共產黨,在蹲牛棚被專政期間,一些卑鄙的小人用高大爺的皮帶在高大爺的身上左右加工猛烈的抽打,抽斷了兩根皮帶!那時的皮帶可是真正的純牛皮製作的呀!真的佩服高大爺那共產黨員的鋼鐵意誌!老年時的高大爺一直深受那時毒打留下的傷痛。

而我的父親,在審訊時遭受痛苦的折磨,連續多日不允許睡覺,幾個人輪流審訊,一打瞌睡就一個大耳光撒過來,或者一腳踹過去,他們用疲勞戰術逼迫“認罪”。審訊的人說:“你不認罪,我們也會查出你的特務活動的犯罪事實,你還是老實交出你的上線是誰,你的聯絡暗號是什麽。我黨的一貫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主動交代還算你態度好,可以從輕處理,要是讓我們查出來,你可就被動了,想想後果吧 !” 父親說:“我沒有任何特務活動,我什麽都交待不出,你們要外調就去吧,我的同學都在鐵道部的名冊上,非常好找,祝你們順利”。

於是,父親的單位派出幾組外調人員奔赴全國各鐵路局調查父親的案子,父親的同學和老朋友中有的已經在運動中被迫害至死,有的忍受不了酷刑而“畏罪自殺”,活著的都被定為或懷疑為反動技術權威、曆史反革命、特務等等。盡管外調人員什麽也沒調查出來,回來後非常失望,但還是欺騙父親說:“我們跑遍了全國,就差西藏沒去了,你的同學都是曆史反革命分子,難道你會例外嗎!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量的證據,盡管還有一些證據是死無對證,還有海外的證據我們暫時拿不到,但根據我們已經查出的,足以給你定罪!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的聯絡人到底是誰?你的任務是什麽?到現在你還沒有交出你的手槍和電台,你隱藏的可真夠深的呀,藏哪了,說出來吧!” 父親說:“你們要找的這些人都在國外呢,你們不是截獲了台灣給我的來信了嗎,去台灣外調吧,還應該去日本,去美國,肯定能查的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那個年代出國外調是不可能的,父親的激將法令他們非常生氣,又一次重複了輪流審訊不許睡覺的刑法,把父親折磨的精疲力盡,終於,父親對他們說:“你們說是就是,你們說不是就不是,隨便吧,要怎麽定案就怎麽定吧!” 於是,他們說父親全部認罪了,很快就給父親結了案定了罪:反對技術權威、曆史反革命、日本特務、國民黨特務、國民黨員,然後送“五、七幹校”勞動改造。

1968年10月,人民日報發表了中共中央八屆十二中全會的決定:劉少奇是黨內最大的走資派,被定為“叛徒、內奸、工賊”的罪名,並宣布“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 撤銷其黨內外的一切職務”。這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勝利,全中國,群情激動,一片呼喊,打倒劉少奇,誓死保衛毛主席!紅衛兵的巨大功勞真是功不可沒。至此,文革的主旋律結束,看看尾聲是如何演奏的吧:

1968年12月,毛澤東下達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鄉運動大規模展開,1968年當年在校的初中和高中生即:1966、1967、1968年三屆學生,後來被稱為“老三屆”,大批下放到廣闊天地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城市居民家庭中,多數家庭都有“知青”下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規模之大、影響之深遠實屬罕見。截止到1978年,十年之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總人數超過1600萬人。不知道這是不是領袖對紅衛兵革命造反小將的愛戴?支持?肯定?讚揚?獎賞?還是對純潔、天真的孩子們開一個天大的玩笑?這玩笑很帶有諷刺意味呀!

(圖片來自網絡)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我的家,哥哥隨學校和同學們一起下放到山區農村了,父親去幹校改造了。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以“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市吃閑飯”的文章刊登後,街道開始動員我母親下鄉。我們並不符合吃閑飯的理由,我和姐姐都是學生,我們還需要母親的照顧,而且,我們不需要別人養,父親是有正當工作的國家幹部。這種說法是指當時那些城市裏的無業遊民或者小商小販,當時不允許做個體生意,叫做資本主義的尾巴。但是,在鐵路搞三支兩軍工作的軍方代表們看中了我們鐵路的幹部住宅,所以要趕走一批人騰出房子,這樣軍代表和他們的家屬就可以大大的改善居住條件住進我們的日式住宅裏啦。

我們街道的主任是個鬥大的字不識半口袋的半小腳老太太(纏足沒堅持到底,中途放開了,腳比正常人小但比小腳大),雖然她的氣管炎病給她不小的痛苦,一年四季都帶著口罩,但是,在文革中她奪取了街道主任的“大權”,最大的樂趣是批鬥美女和才女。接到軍代表下達的指示後,她高興的手舞足蹈,這回可有權力用武之地了!她每天忙的吃飯都沒有時間,挨個才女家去勸說,與其說勸說,不如說是強迫加恐嚇。到1969年3月時,他成功的趕走了我的家和另外好幾家有文化的鄰居。

我們下放的事情,沒有人通知父親所在的幹校,我們也不知道父親的幹校在什麽地方。我們走後沒幾天,父親第一次被允許回家探親,那一幕真是令人心酸:門上了大鎖,父親趴著窗戶往裏看,裏麵空空如也,家具全無,人呢?家呢?我的家哪兒去了?我的親人在哪兒?父親流淚了,父親的雙手顫抖了,霎那間,父親無力的攤坐在了地上,輕輕地呼喊著母親和我們姐倆的名字,父親不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麽,是活著還是 ......,父親不敢往下想了。是鄰居的陳姨,母親的好姐妹把父親扶到了她家,陳姨隻知道我們去的公社,沒有詳細的地址。第二天,父親乘火車到了我們所在的公社才打聽到我們的消息。

城市清靜了,該走的都走了。工人階級登上了曆史舞台,真正的成了領導階級,技術人員也由工人階級取而代之去搞新發明、新創造了。

“主旋律”進行到這裏,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是文革並沒有結束,好戲還在繼續,接下來還有穿越時空隧道的古今名人聯手表演二簧、諷刺小品、小曲、小調等等穿插著一出接著一出的上演,最精彩的是壓軸戲 --- 男女混聲四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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