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 (二)

來源: 清風陣陣 2021-01-13 21:15:1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1066 bytes)

(二)

     高一的下半學期,李家的情形好轉了些,李妻帶著二弟也輾轉來到陽鎮,二弟接著讀初中,李妻也在鎮上的小學又幹起了民辦教師。收入依舊菲薄,可一家人除了還在鄉下的三弟總算是聚到了一起。每月發工資又是李妻痛苦的日子,李父為了妻子轉正的機會不知拖了多少關係,咬牙攢錢送了多少無用的禮 ,他一個工人實在沒有再大的本事,聽多了妻子的嘮裏嘮叨,也無奈隻能喝兩口白酒,吼吼老婆孩子作罷。

    高中第一年很快過去了,李進深變了很多,不變的依舊是班長的頭銜,學習永保前三名的成績。這時傳來新加坡村的混混和鎮上的小流氓打群架,一個叫苗東海的新家坡村老大出麵拿把鐵鏟將鎮上的黑老大的兩隻耳朵蹭蹭鏟了下來。一眾新加坡村的混混歡呼,苗東海成了當地的英雄。彼時社會上小流氓成群,打群架更是家常便飯。李進深翹過幾次課和路向東趙同等,書包裏裝了磚頭,到別的高中去溜達,看有什麽人挑釁,也當回牛人,可人不逢時,總也找不到機會。可這樣,忽的使李進深興奮了起來,仿佛是四品帶刀護衛的展昭,又像是五鼠鬧東京的白玉堂,儼然有了江湖大俠的氣概。

    趙同路向東他們做事也不總是叫著李進深。他們鬼鬼祟祟做了什麽,他並不十分知曉。忽有一日,趙同陸向東還有一個叫阿瓜的同學把李進深叫到門外,神神秘秘的告他:“今晚我們做點兒事。” 做什麽事,莫不是去打人?最近有個小子看著不順眼,是不是要去收拾他?想到此刻,李進深頓時熱血沸騰起來。好不容易挨過天黑,過了十點熄燈後,又堪堪等了一個多小時,趙同陸向東等喚起李進深,悄悄聚攏在一起向著另一班的宿舍摸去。此時月寒星孤,樹間風吼不止。

運氣極好,諾大的宿舍竟不鎖門。輕巧的推門貓進去,毛衣的高領掩了李進深的口鼻,彎了腰摸到那人床頭,發現竟是空的。抬頭望向趙同等人,卻發現那三人正在別人掛的衣兜內亂摸。李進深才曉得他們是摸錢,隻他是摸人。宿舍裏的鼾聲此起彼伏,好像沒人發現他們。又過了一陣兒,趙同打個走的手勢,四人又相趕著潛回自己宿舍,暫且睡下不表。

    第二日上課如舊,忽聽人議論,四班的宿舍昨晚出現蒙麵大盜,有人丟了錢財等物。李進深聽後直犯嘀咕,略有忐忑,隻依舊挺直了腰脖,好似什麽也不曾發生。兩日後的中午,李進深眼皮子跳了半晌,吃罷飯欲待休息,卻見趙同陸向東二人朝他走來,李進深驚詫的看去二人臉上,不知何人下了重手,竟將人打了個鼻青臉腫,皆掛了花。趙同探向李進深耳邊:“我們的事情暴露了,上麵派了警察下來,他們打人我都招了,現在叫你趕緊去呢!” 李進深駭的睡意全無,兩條腿絞動半天,不知何時挪到了警察審問的地方。想是掩人耳目,審案處設在一個未完工的房子內,一張破課桌旁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個坐著,一個立著,卻是著了便衣的警察。立著的警察看了眼李進深威嚴道:“ 李進深,你是班長,怎麽也做這種糊塗事?好好交代吧,那天晚上做了什麽,老老實實說出來。” 李進深嚇的腿軟,看了趙同陸向東的臉,哪裏還敢扛著,便將實情統統交代,不敢隱藏半分。李進深說一句,那坐著的警察就記一句。最後錄了口供,按了手印,簽了名字。因交代罪證態度良好,到免了一頓皮肉之苦,站著的警察最後訓道:“回去好好等著,聽候學校的處份。” 十五六歲的少年哪裏見過這等陣仗,待轉身回去,內心的崩潰便似天塌地陷。一路上隻想著如何同父親交代,李進深是真的怕了。

    待回到宿舍,卻見王老師早鐵青著臉等在那裏。“跟我去辦公室” 王老師將門掩住,坐回椅子上,燃了支煙吸了一口忽然張嘴大罵:“叫你做個好學生,你卻非要做個畜生。你怎麽會這麽糊塗,分不清個好壞?” 李進深不敢深辯,隻弱氣回聲:“要講義氣........” 話還未完,惹得王老師又是一陣大怒,連髒話都罵了出來:“ 義氣,你他媽得懂個屁,什麽叫義氣!這回好,看學校怎麽處份你。”

    惴惴的心情又熬了兩天,學校的處分公告便貼在學校共欄裏,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黑夜入室偷錢的四位大俠全部被學校開除。趙同,陸向東的家裏人早早接到通知將人連著鋪蓋帶了回去。李進深狼狽的坐在床邊,還沒來的及收好行李,抬頭隻見李父擰著眉,寒著臉來接他回家。到家才卸下行李,還未喘半口氣,李父的鐵掌披頭蓋臉扇將上來,外加幾個連環腳,邊踢邊恨聲道:“我要殺了你,你個畜生,就當沒有你........” 兒子讓他失去臉麵的怒氣,妻子多年轉不了正的壓抑之氣加在一起,傷心 憤怒,恨鐵不成鋼.....隻把李進深打了個鼻青臉腫起不了身。二弟在牆角嚇得哆哆嗦嗦,李母流了眼淚哭道:“ 娃呀,你再湖塗也不能做這種事情啊.......”甫一見母親痛苦流淚,原本硬著的心腸立時軟了下來。

    李進深足足在床上待了一星期才下地。期間李父跑到學校又是送禮又是央求學校領導看能不能再給孩子一條生路。收了禮卻無回音。又過了一星期,傳來音信可以返校複讀。據說是王老師拍著胸脯跟學校保證:“ 李進深本質是個好學生,隻是結交了壞孩子誤入岐途。一年以後,必出個大學生。” 王老師,又是王老師,在人生的關鍵又拉了他一把。李進深隻覺得鼻子發酸,眼眶發熱,他把頭深深地埋在被子裏。此刻,已近夏日,窗外蟬聲高唱,驕陽似火,高二的下半學期也快結束了。李進深凝視著窗外那片發亮的天光,忽然想起了久違的課堂,書聲朗朗,還有王老師身上嗆人的煙味,一切都令他那麽迷戀。

    好似一隻被打傷腰子的公雞,  像霜後的青菜,再次回到學校的李進深變得沉默寡言,外班得賴小跟在身後譏誚他:“牛,叫你再牛,你也有今天” 李進深充耳不聞,匆匆離開。本著幫助和團結落後同學的原則。李進深成了團支部書記張大慶的重點幫助對象。靠分享炒肉聚起來的一幫哥們邀請李進深加入他們當中,高三的最後一年,他們換了班主任,因為他們班出了這事丟掉了優秀班集體的稱號。也因著王老師的力保也讓王老師壓力倍增。

    張大慶一波人招呼著李進深一起去打飯,一起參加團支部活動,更加一起學習為高考備戰。李進深發揮特長幫助同學們答疑解惑。張大慶雖仍時時用小本本記記寫寫,可他早就不關心了。回歸學習的日子平淡而又充實。一日晚上去外蹲坑恰逢王老師也在,王老師邊係著腰帶邊對他說:“ 好長時間都不見你呀,隻有上茅房才見得到,可見你是改邪歸正,把心用到正道上了,好,好,好呀!”王老師滿意的離去,留下李進深內心苦澀,百感交集。

    高三下半學期,也是否極泰來,母親傳來了好消息。多年的心病終因一紙新的條例將陽鎮的民辦教師通過考試合格者轉正。李父興奮的不得了,多年蹙著的眉頭終於展開了,兒子帶來的恥辱好像也淡去幾分,看兒子這一年來安安靜靜,專心讀書,盼他不管中專大專,隻要考上個學,他就心滿意足了。母親的轉正不僅意味著多年的辛苦得到承認,更重要得是多了一份更穩定得收入,對於後麵的兩個弟弟至關重要。他們將不必再受戶口的歧視,隻要努力學習就可進到陽鎮市一中。

    最後的衝刺時間到了。最後一次模擬考試,李進深排在第十名。他真的一點兒也不驚慌,這些年若是說什麽還有點兒自信,也就是學習了。他一貫都很輕鬆,仿佛那是自然而然形成不費力氣似的。

    高考的現場意外輕鬆,他答完了題還跟老師要了一杯水喝。

    填誌願的時候,不知為啥,第一誌願李進深報了個醫學院,還是個名牌大學。當然連著中專,大專也沒放過。在李家人心裏,不管哪一個都是好的。

    令人刮目的是高考過後等通知的日子。那天,李進深正無聊的在捧著一本小說,就聽見有人砰砰的敲門,好像帶著某種的迫不及待。開了門,一張紅紅的名牌醫學院的通知書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個學校都沸騰了,這名牌醫學院郊區一中從來沒有出過一個,李進深不僅考中更是整個郊區第一名。端的是黑馬之姿。

    王老師的腰杆遂硬了起來,李進深買了條煙恭恭敬敬雙手奉上,王老師接過,隨著一口長長的吐氣道:”你終於考上了,老師的臉也終於抬起來了。” 李父李母更是喜得不敢相信,兒子終於有出息了,終於有出息了!

    李進深再次回到校園裏,環顧四周,老柳依然,新的教學大樓和宿舍就要建成。過去的一切仿佛如流水一般,即無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也無想象中的狂喜,說是麻木,說是平靜都可以。天邊落日連著晚霞將整個天燒的通紅。 李進深坐在柳樹下吸了一支煙,完畢,踩滅了煙頭,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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