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愛河 (38)《海上佳人》

來源: 海上佳人 2021-01-13 06:56:2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539 bytes)

看見玫瑰坐車離開,丹鳳想:“會朋友需要這麽神秘嗎?” 但她決定按照玫瑰的要求去做因為她不想辜負她對自己的好。她先去了觀前街上的乾泰祥店。店裏兩個年輕的夥計看見她進來用蘇州話聊起來了:“這姑娘蠻好看,是外國人吧?”

“中國人!”丹鳳霸氣地回答。

“哇,國語也講得蠻好的嘛。混血兒?” 兩夥計看她回話更感興趣了,馬上半恭維、半調戲地說她麵孔怎樣怎樣美、身段怎樣怎樣好,一邊拿著幾匹布料量著她的身體比劃著。丹鳳沒有理睬,自己挑了兩匹粉底花綢布扛著徑直走到一個老夥計跟前。那老夥計戴著老花鏡,腰有點彎正專心致誌地為一個中年婦人量身、裁衣。婦人因為胖,所以占的時間也多,丹鳳耐心地等著。老夥計很瘦,若跟那胖婦人一起坐蹺蹺板,會被她撅到天上。過了好一陣子他才伺候好那婦人轉向自己。丹鳳剪了兩丈布,看著錢和他開的票子從頭上的鐵絲上“嗖”地滑倒坐在中間的結賬的那裏。又等了一會兒,才拿著找的零錢和用紙繩捆著的印有“乾泰祥”的紙包著的布料離開。出了“乾泰祥”,她又去“采芝齋”買了些鬆子糖和沉香橄欖,最後才進了一家麵館,要了一碗油爆鱔絲毛豆青菜麵當晚飯吃了。旁邊茶樓裏有人伴著琴聲在說書,掌聲一陣陣傳來,熱鬧非凡。

*     *     *

丹鳳不到七點就在觀前街鬆鶴樓下等著。七點半了玫瑰才不緊不慢地從她身後走過來,滿麵春風,嘴裏哼著京劇“貴妃醉酒”。

“叫妹妹等了,” 玫瑰說著嘶啞的低音,親熱地挽住了丹鳳的胳膊。

“你脖子上怎麽了?被蟲子咬了吧?剛才還好好的。” 丹鳳看見那裏有一個紅印子問道。

玫瑰從吊在胳膊上的繡花絲包裏拿出一麵小圓鏡子照了照,噗嗤笑道:“咬得還真不輕呢,什麽蟲子這樣膽大包天?得買塊圍巾遮上。” 說完拉著丹鳳進了“乾泰祥”。店員們見到丹鳳回來以為她要來退貨,但看見玫瑰時目光卻變得異樣、好奇。一個夥計問她:“儂麵孔好熟啊,好像在哪裏廂見過嘛?” 玫瑰沒有搭理他們,從架子上扯下一塊紅色的絲巾,把紙幣“啪”的一聲放在結賬員的窗口,就拉著丹鳳匆匆出了店。馬上有人從店裏追出來,不知是要給玫瑰的找零還是要再確認一下剛才這位顧客是不是他在銀幕上見過的電影明星。斜對麵正好有一輛黃包車,玫瑰推著丹鳳,兩人都上去擠著坐著徑直回楊氏莊園了。在路上玫瑰係上絲巾,用小鏡子檢查了一會兒才放心。她摟住丹鳳道:“好妹妹,回頭有人問別說我跟人坐車走了,更別說我脖子上的紅印子啊。不然豐澤看見得把我殺了。”

現在丹鳳確認了剛才玫瑰可能去會了一個相好。她不是跟豐澤好嗎?怎麽還有別的男人?但是為什麽不能說紅印子呢?

玫瑰貼著丹鳳的耳朵悄悄地解釋說:“被男人咬的。”

丹鳳不完全懂“被男人咬”是怎麽回事,因為玫瑰信任自己,她的神秘,得意和擔心讓她覺得自己也該陪著她一起神秘、得意和擔心。但在在黑暗裏丹鳳發現自己隻是臉上有些熱。 

*     *     *

剛進莊園, 楊家下人就過來通報說華導演在到處找她們。果然,豐澤一見她們就暴跳如雷:“去哪裏了?!劇組的人員都在討論工作,你們怎麽能一走五個小時?!”

“我們去觀前街買東西、吃飯去了。看——” 玫瑰舉起丹鳳手裏拿的幾個紙包說。

豐澤隻哼了一聲,命令兩人馬上去蓮花廳吃宵夜。

“我不餓,” 玫瑰咕嚕著。

“不餓也得去!” 豐澤吼著。

“那也得讓我先換件衣服。人家跑了一下午渾身是汗。” 玫瑰說著徑直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豐澤好像拿她沒有辦法隻好由她去了,便叫丹鳳現在就跟他去蓮花廳。丹鳳惟命是從。因為即不想對玫瑰食言,又不想對豐澤撒謊,她跟在他後麵,怕離得太近豐澤盤問她下午的事情,又怕在後麵拉得太遠挨他罵,一路碎步賠著小心。但豐澤好像有別的心事,隻管大步流星地在前走,把她遠遠地甩在後麵。

來到蓮花廳敞開的的朱門,丹鳳剛要邁進半尺高的門檻兒,不禁怔住了:正對著敞開的四扇大門,那個在“林記車行”差一點兒被她汽車撞到的、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神秘男子正坐著跟邡林說話呢!

*     *     *

隻見他身穿白色洋布襯衫,下著白色西褲,氣質高貴,神態漠然。他看著她進來,但沒停止說話。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又將注意力轉向正在喝茶吃瓜子的邡林。丹鳳不自在地坐在門邊兒的一張圓桌前,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蓋上。

豐澤剛才走得發熱,正對著電風扇吹風,屋子裏還坐著老爺楊世英和兩三個丹鳳不認識的男人。楊家的一個男傭正在伺候眾人吃喝閑談。豐澤吹了一會兒離開風扇,點了根煙走近邡林他們跟前,沒有把丹鳳介紹給她不認識的人,自然也沒有將那個神秘男人介紹給她,好像她的存在無足輕重。倒是老爺子楊世英對她客氣點兒,特意過來吩咐男傭給她盛了一碗冷八寶粥,又拿了鬆子棗泥麻餅、鹵汁豆腐幹和高郵雙黃鹹鴨蛋讓她就著吃粥。後來男人們都隻管自己說話,誰也不再理丹鳳。

丹鳳本來就不餓,看見那個神秘男子更是局促不安,吃不下東西。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她如坐針氈,可又沒有人好說話,正巴望著腳下的磚地能夠突然裂開鑽進去藏起來,恰巧玫瑰換了身素衣進來。丹鳳如見救星,一把拉住她的手說怕黑,要玫瑰陪她去廁所。

“那個男人是誰?” 丹鳳一出蓮花廳的大門便急切問道。

“哪個男人?” 玫瑰摸不著頭腦。

“那個對著門坐著的麵孔很好看的男人,他戴一副無邊兒眼鏡。我怎麽老是撞上他?”

“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玫瑰說。

“沒關係,”丹鳳沒再堅持。她們走近廁所的時候,丹鳳叫玫瑰自己先回蓮花廳不要等她,省了豐澤看不見她又發火。

玫瑰覺得她的舉止有點兒奇怪。“你沒事兒吧?”

丹鳳無言地點點頭。

*     *     *

 

月光下丹鳳在花園裏走了一會兒,但馬上被蚊子咬得受不了。她不想回蓮花廳,便決定回到女劇組人員下榻的百花廳自己房間來。楊家下人已給她屋子點了蚊香。一個女仆看見丹鳳進屋,忙拿起事先放在那裏的竹水瓶,嘟嘟地倒了三瓶熱水,然後要給她洗浴。丹鳳謝絕了,自己走到屏風後麵脫了衣服洗澡。女仆好像覺得現在離開便是失職,於是在那裏又給她擦了一遍竹席、用同一塊抹布把她剛脫下的皮涼鞋也擦了擦。丹鳳匆匆洗了澡、刷牙、換上隨身帶來的睡衣褲,在繩床上躺下。女仆看她睡了,撲滅了油燈,關上門退出去了。

皎潔的月光在窗前徘徊,參差的垂柳在屢屢的銀光中隨風翩翩起舞,一陣子一陣子地跑過來倚到她的窗台上,又一陣子一陣子退回去,又跑回來,好像非挾持了她一道去方才罷休。晚風不知何時推開了排窗、送來梔子花的香甜。鳥已經歇息了,但樹上的知了和池塘裏的青蛙還在大合唱。這旖旎的蘇州的夜晚!丹鳳心潮澎湃,醉了。

她隻想著那個男人的風雅和不凡。她想象他吃東西時的溫文爾雅,說話時的淡定,走路時的風采。她的直覺是她還會見到他。她想自己應該跟他說些什麽了。說什麽呢?

“對不起,那天開車險些撞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你沒事吧?”

“你的新車怎麽樣?”

“你為什麽也會在這裏?你跟我們拍的電影到底是什麽關係?”

“你為什麽跟我這樣若即若離地捉迷藏,叫我不知所措?”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啊???”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朦朦朧朧一夜不能入睡。

她知道自己已經墜入了愛河。

 

 

【原創】民國長篇小說《海上佳人》連載  ©2018  2020 版權所有,謝絕任何形式的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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