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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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在一係列嚐試與思考之後,鄭通走投無路,終於決定回國工作。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善於闖蕩的人,更沒有一定的政治和信仰傾向,他隻想安靜地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鄭通十四歲就進了中國科大少年班計算機軟件專業,畢業後到美國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三年後,成為斯坦福該專業最年輕的博士。

鄭通在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二十一歲就在矽穀找到了一個年薪十八萬的工作,二十二歲轉到穀歌公司,二十三歲時轉到蘋果公司,二十五歲時被派到蘋果在聖地亞哥的分公司做項目負責人,二十七歲時認識了剛剛大學畢業的漂亮的Lilly並墜入愛河,到二十八歲結婚的時候,鄭通已經升為部門經理,年薪三十二萬美元,現在,在他四十五歲被解雇的時候,鄭通已經做到了公司業務總監的職位,年薪六十萬。

2020年10月3號,鄭通在美國閃亮的人生軌跡就此打住了,在他稀裏糊塗地被美國中情局的人約談的時候,才又重新認識到已被自己忽略了多年的曾經是中國人的這個事實,如夢方醒。他雖精通業務,但不擅長政治,就像一隻長嘴鶴是捕魚專家,可對於身後的羅網卻一無所知。他總是講一口流利地道的美語,而每當講母語--漢語的時候,卻反而像在講外語,磕磕巴巴,經常必須要夾雜著一些英語才能表達得比較準確。他非常適應和喜歡美國,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運作得和合情合理、大氣自然,就連白人們在飯桌上使勁兒擤鼻涕這事兒他也刻意去效仿,說這是一種自信。他願意跟所有美國人接近,不管在世界的什麽地方,不管是白人還是黑人,隻要一聽到對方口中講出那婉轉滑溜的美語,便覺得親切,便覺得誠實可靠,便覺得遇到了同類,而對於同宗的黃種人卻死看不上,懶怠交往,常感歎自己為什麽跟他們是如此的“形相近”卻“習相遠”。他得意於美國,受益於美國,情愛於美國,也準備老死於美國。可是最終,與許多其他對美國抱有幻想的中國人一樣,鄭通被公正無私的美國人懷疑是間諜,這可不是普通的懷疑,這是來自CIA的懷疑,這種級別的懷疑別說對於鄭通這樣一個公司職員,就是對於一個州長候選人或國會議員來講,也足以斷送他的事業和前途,這真是不見血的一刀,而且隻見刀影不見刀刃,將鄭通無聲斬落馬下。

鄭通帶著滿心的憤懣、幾打兒沒有頭緒的疑惑和一絲慚愧踏上了海歸之旅。機場送行那天傍晚,Lilly帶著Kevin和Sophia站在玻璃窗外麵,目送著鄭通和小女兒Anne夾在人群中,三步一回頭地消失在安檢的另一側。Lilly打扮得很正式,一身淺黃色Polo套裙,高挽著發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Lilly雖然從高中畢業開始就離開了父母,隻身來到美國,可自打結婚以來,她還從未長時間跟鄭通分離過。她憂鬱地站在那裏,直到看不見父女倆的身影,才抹著淚轉過身向外麵走去。Lilly領著孩子們上了車,設上GPS,沒情沒緒地開出了停車場,跟抽了心兒的麥苗一般蔫頭耷腦的,心下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是怎樣一個過法。夕陽的餘暉透過車窗斜射進來,照在她墨鏡後麵沮喪的麵頰和蒼白的雙手上。看著天邊那如血的殘陽和半紅半灰的暮靄,離恨伴著鄉愁便一起湧上心頭,不知不覺間,淚水又一次滑下香腮。正是:

花原嬌怯,怎禁驟雨。柳本纖柔,豈奈狂飆。離去的人兒,務再回一回頭。留守的卿卿,需再瞧上一瞧。隻因今日一別,非夢中難相聚。但為由此一別,非來世見不到。

鄭通回國後,把小女兒托付給爺爺奶奶照顧,振作起精神,很快就適應了那裏的環境,趁著國內發展的洪流蹋波逐浪,盡情施展,這麵被華為重用著,那麵又被母校中國科大聘為客座教授,很快就到了人生和事業的新高度,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Lilly這麵的生活卻是平淡得很,甚至可以說是無聊。每天千篇一律地做家務,照顧Kevin和Sophie,還有在車庫裏鍛煉身體。外麵是盡量不出去的,孩子們還是關在家裏上網課,Lilly也隻是每兩個星期出去購物一次。白天悶了就打電話找紅梅和其他幾個朋友聊聊天兒,晚上就跟國內視頻。美國的疫情早已失控,感染人數已突破五百萬,光聖地亞哥每天新增病例平均就八百多人,再加上社會上排華情緒嚴重,盜匪猖獗,中國人誰還敢隨便出去啊?

紅梅家的日子雖然過得也很沉悶,可還算平穩。光明還是照常上班,從家裏到醫院兩點一線,別處基本上不去。二女兒Nicole很懂事,每天除了盡量待在自己的房間之外,還會幫媽媽做一些家務,不過,她有時也會抱怨姐姐Angela,因為Angela好像隻圖自己痛快,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經常深更半夜的通過視頻跟朋友們大聲說笑,而且二十七歲了還要媽媽幫忙收拾房間,她真是個自私的美國人。

向東身邊沒有了珍珍,日子過得跟刷鍋水似的,渾濁中懸浮著記憶,看似忙碌卻索然無味。每天下午五點以後,不管手裏有沒有活兒,他總是找機會一個人待著,其原因無非是能跟珍珍說一會兒話兒,一旦打通了電話,二人就跟小年輕似的說個沒夠。電話裏,向東知道中國那麵疫情控製得很好,機關、學校和商業等一切社會秩序基本恢複正常。大鵬的傷也已痊愈,正幫著他爸爸忙乎生意,他回去得正是時候,疫情在歐美失控之際,中國這個加工大國卻又一次迎來了商機,來自世界各地的訂單應接不暇,大鵬家的買賣也空前的好,翻了至少一倍,連珍珍也要經常去幫一幫。

“看樣子,這一會兒半會兒的還回不來了?”向東有一次地這樣問,他一麵為珍珍兩口子高興,一麵又覺得不太是滋味兒。“你這麵有啥事兒就吱一聲,房子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不用,有鄰居看著就行了。”珍珍回答說:“倒是你自己要多保重,吃飯規律些,幹活兒小心點兒,別今兒碰到這兒、明兒劃破那兒的。能攬到活兒不?不行也回來吧。”

“我?五十的人了,專業也扔了,拖家帶口的,回去跟那些小年輕們拚體力?唉,跟盧傑倆在這兒湊合著混吧,能吃上飯就行。”

講老實話,“能吃上飯”已經成了美國平民現在實實在在的目標,美國目前的失業率已突破25%大關,這個往日富裕霸氣的世界頭號強國如今已是強弩之末。然而,美國的軍事實力還當數第一,與英、法、徳、意等同盟的老牌資本主義陣營還在,美元雖然受到人民幣的強勢威脅,但它仍舊是國際間貿易的主要結算單位,不過這隻是明麵上的,暗地裏,像意大利、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已經開始轉變立場,與中國的貿易愈加緊密,畢竟中國經濟的活力令人難以抗拒,再加上很多亞洲、非洲、南美和歐洲的國家與中國的貿易夥伴關係日益加強,使美國越來越感覺到美元的地位岌岌可危,打壓和分裂中國迫在眉睫。

事實上,西方陣營自從瓦解了蘇聯之後,滅亡中共就一直是他們國際事務的首要戰略方針之一,他們一直在為此做著不懈的努力。堅持妖魔化中共的同時,他們不斷挑起西藏問題、新疆問題、釣魚島問題、台灣問題、香港問題、南海問題、中印邊境問題等事端,豺狼般圍著中國沒白沒黑地轉,就想著能找出弱點和契機,伺機撲上來。中國政府為了積攢國力,多年來韜光養晦,周旋於各國之間,巧妙地回避和瓦解了諸多危機。在遭受了疫情之後,英、美等國又弄出個什麽索賠,說中國拖延不報,使疫情在世界範圍內擴大了幾百倍,應該賠償他們的損失,每家都欠他們幾千個億。你說這不“狗帶嚼子瞎胡勒”嗎?就算他們知道了疫情也沒控製住呀?美國還不是從幾十個病例一路發展到了五百多萬?政府的措施也不得當,民眾也不自律,在世界人民麵前簡直丟盡了臉麵。出了事兒怎麽辦?還得往中國人身上賴呀!這不是他們幾百年來一貫的做法嘛,可鬧哄了一段時間也沒戲了,沒人搭茬兒呀!哪兒要錢去?就在他們一籌莫展、東賴西賴的時候,中國反而借著疫情又擴大了出口貿易,賺足了錢,出盡了風頭,對疫情下幾近癱瘓的世界經濟注入了活力,對各國人民的生活給予了強有力的幫助,人們似乎越來越看清楚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虛偽和無能,越來越向中國靠攏。而美國剛剛經過四年一度的總統選舉的鬧劇,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兩黨內耗,政策不斷搖擺,本來就很混亂,如今又整治不了疫情,經濟倒退,民生艱難,致使國內各種矛盾更加激化,因此,對中國發動一場大規模戰爭,似乎是美、英等帝國化解危機、搶一筆橫財的最好的辦法。

搶可是搶,高尚的強盜總要搶得堂而皇之,總要把他們掠奪的屠刀描繪成正義之劍,把他們嗜血的本性描繪成仁慈和博愛,把他們強占的欲望美化成公平和自由。於是有一天,就隻尋常的一天,人們在網上看到了這樣一條新聞:日本衝繩縣的一名什麽知事向日本首相呈上一份文件,生動形象地描繪了在1884年3月16號下午4點14分左右,日本人古賀辰四郎如何發現了尖閣諸島(就是釣魚島),說從那一時刻起,該島就是日本人的了。後來,因在2012年9月10號上午9點28分,日本政府花了20.5億日元將尖閣諸島收歸國有,所以,提議將尖閣諸島正式納入日本所有官方文件,並提交聯合國審議通過。目前,日本國會和參、眾兩院正在論證此份文件。

新聞一出,輿論嘩然,各國的權威媒體都爭相報道此一消息,中方義憤填膺,重申釣魚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警告日本不要玩火。美方幸災樂禍,說這是曆史遺留問題,詳情和結果要看聯合國的裁決,呼籲中方要冷靜。令人難以捉摸的是台灣當局的態度,雖然民眾反應強烈,官方媒體卻不像2012年那樣衝動,立馬站出來說釣魚島是他家的,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勸雙方都要慎重。

過了沒幾天,釣魚島的話題還正在熱議著,網上又爆出一條新聞,說台灣國民黨的一個什麽要員,向國會提出一個建議,要求再次就台灣獨立這個問題進行全民公投,在網上又掀起一場波瀾。美國和日本等西方媒體說這是民眾的呼聲,應當支持,並聲明會尊重公投的結果。大陸人罵聲一片,說這簡直是笑話!習總和全國人民堅決不會答應!說這個國民黨的敗軍之將不過是出來刷一刷存在感,淨光著屁股推磨,轉圈丟人,真不如回家抱孫子的好。不過,很多敏感的中外人士卻有令人擔憂的看法,他們認為這兩招都是美國在幕後指使的,終將點到中共的命門,那是兩個非戰爭不能熔斷的死結。

“東哥,看新聞了沒?我怎麽覺得尼瑪兒不妙啊。”一天上午幹活兒的時候,盧傑對向東說道:“能尼瑪兒打起來不?”

“難說。人給逼急了,啥事兒整不出來?”向東摘下口罩,擦了擦汗說道:“操,打就打唄,管它呢,我還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出點兒啥大事兒。”

“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貨!”盧傑笑道:“好像打起來,你瑪瑪兒還能沾著點兒什麽似的。”

“我?當然了,我就能寫一部小說了,那是我的夢想。”向東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實際上已經開始動筆了,我......我說了你也聽不懂。”

“哈哈哈!我操!瞧你個揍性!還想當作家!我還做夢想當尼瑪兒宇航員呢!”盧傑笑得滿麵通紅,把從天津到美國這些年攢湊的一臉褶子都堆了出來。“還是實際點兒吧,要是現在真尼瑪瑪兒打起來,咱倆下個月的煙錢就沒著落了。”

事態果然朝令人擔心的方向發展著,一個月後,台灣國會真的通過了公投法案,總統也簽字批準了,定下周五就舉行全民公投。

大陸的媒體這下子可炸了鍋了,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立馬就舉行了記者招待會,代表習總和全國人民強烈譴責台灣當局的這種惡劣行徑,勸他們立即糾正錯誤,不要充當曆史的罪人。李克強聲明,台灣當局的這種做法是違背全體中國人民意願的,是不被承認的,並警告他們如若一意孤行,後果自負。

然而,不管中共的態度多麽強硬,措詞多麽嚴厲,台灣還是公投了,結果是52%的人讚成獨立,44%的人反對獨立。

周一早上,光明一麵吃著早飯,一麵瀏覽著新聞,見滿眼都是關於台灣公投的消息和對前景的預測,悶悶地看了一回,合上電腦推到一邊,對紅梅說道:“我就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的。腐敗無能的台灣當局,唯利是圖的利益集團,無知的民眾,罪惡的美帝。”

“會打起來嗎?”紅梅擔心地看著光明。

“怎麽不會?誰放在習近平的位置上也得打呀,就看台灣是不是會真的宣布獨立了。”光明不假思索地說道:“丟失了國土,又封鎖了中國半個海岸線,這可是千古罪人呀,死了也得打。”

“也是。”紅梅似乎同意光明的說法。“那......?唉,不知道對我們會有怎樣的影響。”

“我們隻是普通的百姓,在大是大非麵前算不得什麽。”光明起身向換衣間走去,一麵說道:“但願沒有戰爭,我們就正常過日子,正常上班,可是,逼到了也得打,和平和尊嚴是祈求不來的,中國人已經低聲下氣了幾百年了。”

因為有歐美給撐著,還有日本釣魚島也在起哄,台灣人賭定大陸不敢對台動武,那等於同時開辟兩個戰場,而日本人也是這樣想的。於是,台灣當局便把公投結果附在一份獨立宣言上,正式提交給了位於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同一天,聯合國總部也受到了來自日本政府的宣布釣魚島主權的申請,前後沒差一小時,這其實就是走一走過場,作為聯合國“五常”的中國明擺著不會同意,但風暴已經生成,陰雲籠罩著中國東部的太平洋海域,一場災難似乎就要來臨,不管你願不願意。

這天晚上,向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飯,打著酒嗝坐在後院的藤椅上抽悶煙,翻看手機時,見群裏有一個轉發,說是:我們正在要求一個蔑視科學的謊言家來處理疫情,我們正在要求一個超級白人至上者來處理種族危機,我們正在要求一個屢遭破產失敗的生意人來應對我們千瘡百孔的經濟問題,我們正在要求一個精神病患者來應對警察暴力執法的問題,我們正在要求一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來處理國際事務,其結果是什麽呢?我們會被屌得很慘,底褲不剩。這時,大女兒Jessica滿臉興奮地跑出來對他說道:“Dad!來跟我們一起看電視吧?百老匯歌劇Alexander Hamilton!簡直棒極了!”

“噢,那個呀,不感興趣,你們看吧。”向東沒抬眼,擺擺手說道。

“來吧!高清的效果!就像坐在劇場裏一樣!那可是一千塊錢一張的門票呀!”Jessica拉著向東的胳膊想把他拽起來。“沒有人不喜歡的!我保證!快來吧!”

“哪有心情?正煩著呢。”向東還是坐著不動。“再說了,啥破玩應兒,還不都是從黑人那些說唱的調兒裏整出來的?一點兒也不好聽。”

“Dad!我們都很喜歡!才邀請你,你簡直什麽都不懂!”Jessica撅起嘴,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高興起來。

“哎呀,你可真是的。”豔玲走出後門,對向東說道:“孩子們老大敬意來請你,你就陪一陪他們不行?”

“都快要打起來了,飯都快要吃不上了......”向東這麵剛嘟囔了兩句,豔玲就打斷他說道:“唉!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麽?他們懂什麽打不打的?你就來看看吧。”

母女倆一左一右把向東架起來拖到屋裏麵,按在沙發上不許動彈,然後,Vickie便開始播放。

起初,向東還真耐著性子強迫自己坐在那裏看,畢竟全家人聚在一起的這種時候不多,可這個所謂的現代歌劇實在是沒有太多的藝術性,令向東難以忍受,他幾度想站起來溜掉,可胳膊卻被兩個女兒把著,逼著他看。向東來氣了,見屏幕上一個黑人正在表演,孩子們都一個字不落地跟他唱著,豔玲也在旁邊誇那個黑人的聲音如何動聽,便說道:“哎?不對呀?那時候黑人還都是奴隸呀?咋這裏麵有這麽多黑人?”

“Dad,你能不能聰明一點?他們隻是演員。”Jessica趁間歇換氣的工夫,回頭白了爸爸一眼說道。

“是呀Dad,他們隻是在演唱,這跟他們的人種無關。”二女兒Vickie也晃一晃爸爸的胳膊這樣說。

“是嗎?那這導演也太不專業了!整一幫黑人在這裏演唱兩百年前的事兒,不懂點兒曆史的人還以為黑人那時候就已經在美國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了呢,甚至已經參政......”

“Dad!你能不能不想黑人或白人的事情?你就欣賞這音樂。”

“對呀,種族的差異什麽時候能從你的腦子裏消失呢?你是個典型的種族主義者。”

孩子們回敬了向東之後,又興奮地隨著電視唱起來。

“可藝術要尊重曆史,脫離事實的東西不能算藝術,對不?如果用一幫外國人來演《水滸傳》,你會覺得怎麽樣?”向東豈能放了這個機會?他是誠心要攪局的。“黑人那時候都是奴隸,根本不可能跟Alexander Hamilton那樣說話,更不會一起商量事情。那麽,這個導演為啥要整一幫黑人在台上呢?噢!我明白了,他們是要‘政治正確’呀,純白人的節目現在是要被批判的,對不?可他們越這樣整,就越令人難以忘記他們當初對黑人犯下的罪惡,就越......”

“你怎麽回事Dad?我們在這裏欣賞歌劇,你卻不停地講這些偏激的種族主義言論......”

“是呀Dad!為什麽你的眼裏總是看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曆史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多看看美好的未來。”

“你也真是的!孩子們大敬意地找你一起看節目,你要是不喜歡看就算了,何必說這些負麵的東西來影響孩子們的情緒呢?”

大家對向東你一言我一語,群起而攻之。

“不是,這咋是負麵的東西呢?這是事實!”向東提高聲音說道:“我是種族主義者?我看那導演才是種族主義者!欲蓋彌彰這是!但是你不能隻照顧黑人呀!是不?就黑人的命是命?你要連黃種人、紅種人、印地安人、南美西班牙......”

“好了!夠了!”Jessica受不了了,大聲嚷起來:“我看你是故意來找茬吵架的!而我們隻想欣賞音樂,不想跟你吵架,所以你還是出去吧!”

“對,你還是走吧,攪得全家不得安寧。”豔玲說著就過來拉向東。

“我為啥要出去?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向東這時候還來勁兒了,看著屋裏麵其他幾個人被氣得都變了臉,他卻像個精神病一樣滿臉都是得意的神情。“沒話說了吧?切,我本來也不想看,是你們硬來拉我。啥破玩應兒呀?有啥好看的?一幫強盜的後裔,無論咋粉飾也掩蓋不了他們短暫卻醜陋的罪惡史。一個唯利是圖的資本主義國家,一幫現在還在以各種方式、盡一切可能來侵占別人利益的強盜,卻把自己標榜成民主和人權的典範,這隻好去騙那些沒腦子的蠢貨。可笑你們這些中國人,竟然輕易就被西方列強的偽裝所蒙騙,輕易就忘記了那些血腥的曆史,還整天跟著他們唱所謂民主和自由的讚歌,你們已經被麻痹得忘了祖宗,做了他們的走卒!照照鏡子看看你們自個兒吧,你們是中國人!如果你們對幾百年來被西方人魚肉的中國人近代史還不清楚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講給你們......!”

“趕緊停下!快出去呀!”

“你趕緊出去!”

其他人都捂著耳朵,發瘋似地對向東嚷著。向東得意地站起來,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蔑視了他們一圈兒後,邁著方步,晃動著肩膀,在屁股後麵甩著胳膊出去了。

向東回到自己房間,心裏悶悶的,感覺還想找人說話,便給珍珍發了個字母過去,然後鎖上房門等著,沒一會兒,珍珍就打了過來。

 

“喂?這麽晚了,你不在家?”珍珍問。

 

“在家,在自個兒房間裏。媽的,一群無知之徒。”向東小聲罵著,把剛才的事兒跟珍珍說了一遍,然後問道:“台灣和釣魚島的事兒,昨天的新聞上說已經報到聯合國了,國內人是怎麽個反應?”

 

“氣炸了都!”珍珍的聲音聽著挺激動。“簡直是在做白日夢!這等於是分裂中國呀!全國罵聲一片,沒一個讚同的,那是中國的領土,聯合國憑什麽要拿來裁決?昨天看新聞,李克強表態了,說聯合國根本無權接受這樣無理的申報,他們的這種強盜邏輯不會得逞,是在玩火,必將引發中國人民的強烈抗議,甚至是武力打擊。”

 

“嗯,有力度!杠杠的!”向東點著頭說道:“這事兒含糊不得,我頭一個支持!不過......能真的就開打嗎?”

 

“這都騎到頭上了!怎麽不打?要軍隊幹什麽?”珍珍的語氣很堅決。“這要是不打,趕明兒香港也可以獨立,後兒新疆也可以獨立,哪兒哪兒都可以獨立,國家不就完了麽?話說回來了,這事兒要是放在美國,說加州宣布獨立了,美國政府能饒了它?不是一個道理嗎?”

 

向東不說話,隻是默默地沉思著。

 

“這是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兒,躲是躲不掉的。”珍珍接著說道:“反正啊,大局當前,我們個人的得失也沒辦法計較了,我是堅決支持,寧可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

 

周一上午,在給一家美國人安裝地板的時候,向東問盧傑:“兄弟呀,你在美國這兒還有啥親戚朋友嗎?”

 

“有一個同學住在尼瑪兒紐約。”盧傑奇怪地看了一眼向東,問道:“嘛事兒?”

 

“紐約也不行,最好在偏遠的鄉下啥的,人越少越好。”向東歎了一口氣說道:“就是台灣和釣魚島的事兒唄。中國當然不想打了,一直拖著到現在,可‘樹欲靜它風不止’呀,我看免不了要動家什兒了。”

 

“介事兒我還想問問你呢。”盧傑放下手裏的木板條子說道:“介兩天沒停著給國內打電話,都說風聲挺尼瑪瑪兒緊的,恐怕躲不了這一仗。講真格兒的哈,我就是尼瑪兒歲數大了,又拖家帶口的,介要是擱頭二十年單身的時候,我尼瑪兒......!東哥,咱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躲一躲?”

 

“你說呢?”向東抬眼兒看著盧傑。

 

“介事兒......”盧傑沉吟片刻,說道:“你說......要是風聲緊了,我想領老婆孩子到加拿大去,靠譜嗎?”

 

“加拿大是最理想不過的地方了,疫情控製得好啊!隻要它不跟著美國一塊兒瞎整。”向東說道:“啥關係?瓷實嗎?我跟你一起過去行不行?”

 

“行啊!我連襟他哥,在尼瑪兒溫哥華的北麵一個什麽小地方。”盧傑說道:“我當然願意你跟我一起過去了,他那麵......到時候說說看,不行咱給尼瑪兒錢唄。我還沒張嘴呢。”

 

“嗯,那就......哎?不對呀。”向東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加拿大那麵不是隨便就能進去的呀,我聽說疫情期間......?”

 

“偷渡呀!你當初是怎麽從中國過來的?”盧傑呲著牙笑道:“聽說過尼瑪兒美國人往加拿大偷渡嗎以前?就跟尼瑪兒走平道一樣!”

 

時間永是流失,街市依舊太平。在國家和種族之間的爭鬥中,個體利益是算不得什麽的,無論你處在“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曆來如此。三個星期後,也就是2022年4月7號,聯合國舉行投票表決,結果當然是中國和俄羅斯反對,英、法、美讚成。雖然沒通過台灣和日本的申請,但英、法、美都聲明承認釣魚島歸日本所有,承認台灣獨立,理由都是所謂的“50年實控”規則,並分別發出賀電,還表示願意盡快與台灣建交。

 

當天,日本首相就表示感謝同盟國的的支持,還在私人社交網站上PS了一張在釣魚島曬太陽的照片。台灣更是無端地舉島歡呼,蔡英文宣布把每年的4月7號定為台灣的獨立日,並舉的小拳頭開玩笑說:“Yes ! 台灣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再也沒有人叫我台灣省長了!台灣加油!”

 

也是在當天,中國國家主席、軍委主席習近平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通過海內外主要媒體正式宣布: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不承認日本和台灣一廂情願的決定。英、法、美的做法不符合國際法,是對中國內政的粗暴幹涉。從即日即時起,限台灣和日本政府在三十天內取消上述不正當決定,糾正錯誤並向中國人民道歉,否則,中國將向釣魚島及其所屬海域和台灣動用武力以收複,屆時,任何企圖阻撓中方這一正義行動的都將是中國和世界上一切主張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人民的敵人。

 

導火索點燃了,哧哧地冒著火星子,在正義人們的眼前閃亮,也在邪惡勢力的眉梢燎過,它將掠過地球上每一個被疫情或經濟危機籠罩著的城市的街頭巷尾,掠過每一個理智或惶恐的人的夢境和現實,快速向前傳導三十天,在三十個日升和日落之後,如果沒有切實有效的辦法將它製止的話,那麽,它的盡頭將燃起一係列戰爭的火焰。

 

時間在顫抖中令人焦慮地向前推進著,西方列強對中國的這一聲明大加譴責,不過,也有一些中國的盟國表示理解,批評台灣和日本為虎作倀,但多數國家的主流媒體都在勸中國方麵盡量克製,同時,也勸台灣和日本收回前言,不要被他國利用,挑起事端。各家媒體都請來專家,從軍事、政治和經濟等方麵對戰爭的可能性進行分析和評論,又從各自所在的位置和角度來論述戰爭將帶給他們的影響。中國各大新聞媒體討論的議題似乎並不複雜,焦點隻有一個,就是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不容踐踏。

 

聽到消息後,盧傑一清早就把電話打給了向東:“我說東哥,看新聞了嗎?怎麽弄?跑吧?”

 

“看了!好啊!打那些俾養的!”向東剛起床,還坐在馬桶上。“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不過別忙,這不還有三十天嘛,這期間,你趕緊找去加拿大的路子,咱做走的準備,同時觀察著,興許還不打了呢。”

 

“東哥,你說這......怎麽準備呀?這麽多東西的。”盧傑沒頭沒緒地問著:“得去多久呀?”

 

“我哪兒知道啊,媽的,最少還不得半年幾個月的?”向東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散落在麵前空洞無物的白牆上。他掂量著此行的利害,心想損失是免不了的,左右還不至於是一場惡夢。“那啥,錢肯定得帶夠半年的,下剩的放銀行裏,我琢磨美國的銀行總不至於關門吧。”

 

“嗯……。”盧傑沉思了半晌,說道:“過去以後,找些零工做,別尼瑪兒坐吃山空。這麵像車、家俱什麽大東西,我覺得都應該尼瑪兒處理了,講起來都是尼瑪兒累贅,反正我的房子是租的。哎東哥?你是不是應該把尼瑪兒房子也賣了?”

 

“呃......,車是應該賣了,房子我想留著,馬上就付清了。”向東歎了口氣,說道:“情況不至於那麽糟吧?也就臨時躲一躲唄,真格的還不回來了?”

 

哥倆兒說幹就幹。盧傑跟老婆孩子們一商量,大家都覺得有道理,於是做得比較徹底,直接在聖地亞哥的Craiglist和華人網站上打出“搬家甩賣”的廣告,兩個星期後,除了卡車還沒有買家之外,他手裏剩的東西有:一輛舊的豐田佳美,打地鋪用的鋪蓋,炊具和幾皮箱隨身的東西。十五年攢就的諾大一個四口之家僅僅半個月就零散沒了,隻變成了大概齊五萬多美元的一個錢數。盧傑又特地去買了兩條中華掖在行李箱裏,以慰藉顛簸流離之酸楚。

 

向東就沒有盧傑這麽順利了,跟家裏人商量的時候,第一個反對的就是豔玲。

 

“開什麽玩笑?平時隨便說說的事情你還真的要去做?”豔玲正準備去Shopping,打扮得很齊整,挎著MK休閑肩包,戴著涼帽。“這麵的消停日子不過,跑加拿大去遭罪?說夢話吧你?”

 

“我很清醒。”向東說道:“這平靜是暫時的,等仗一打起來就有你受的了。”

 

“就算真打起來又能怎麽樣?戰場在大陸、台灣和日本那兒。”豔玲不屑地說道:“國內我哥嫂他們已經接到備戰通知了,說讓準備一些什麽東西,到時候去哪兒哪兒可以躲避。咱這麵誰通知你了?你跟著起什麽哄?沒影的事兒。”

 

“是呀,媽媽說得對。”大女兒Jessica穿著睡衣坐在沙發裏,頭發跟鴉雀窩似的。“我這麵還有很多實習的事情要做呢,再說了,我們都是美國公民,不留下來支持美國,去加拿大幹什麽?是不是Vickie?Mike?”

 

妹妹和弟弟沒說話,隻是看著爸爸媽媽。

 

“他們上網課,在哪兒都一樣,你可以向學校申請推遲一個學期。”向東對大女兒說道:“如果中美真的整上了,隻要是中國人都會被歧視,沒人問你是哪國國籍。在這種非常時期,外麵會很亂,我希望你能同家人在一起,去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畢竟生命比啥都重要。”

 

“隻有你整天說自己是中國人,整天歧視別人,也覺得被別人歧視。”Jessica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怎麽從來就沒有這種感覺?什麽戰爭、生命危險?我看你是動作片看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了,咱們遠的不說,你們去看一看二戰的曆史,看一看那些與普通人有關的故事,就知道戰爭有多麽殘酷無情,給每一個人帶來的創傷有多麽嚴重。”向東耐著性子說道:“戰亂期間,各個種族之間的矛盾都會激化,不單交戰的雙方互相仇視,其它族裔的人也會趁火打劫。中美如果真的打起來,我想在美國,不單中國人會受到歧視甚至攻擊,整個亞洲人都會遭受同樣的不幸,而亞洲人之間也會互相仇視,台灣人和日本人恨我們不說,中國南海的菲律賓人、馬來西亞人、印尼人等等,甚至就連香港人,隻要其個人或群體利益受到影響的都會仇視我們,都想找機會整我們一下,仔細想一下,潛在的危險因素有多少?你們認識不到嗎?”

 

“哎我媽呀!你爸說得有道理呀!這麽說,去躲幾天也好。”豔玲雖無知但卻更惜命,她摘下墨鏡和涼帽,眼睛瞪得大大的,問道:“那......咱開車過去嗎?這房子還有家具什麽的怎麽辦?”

 

“咱可能得偷渡過去。”向東小聲咕噥著。

 

兩個星期後,盧傑來電話說路子找好了,每人要五千美元,對方是個印第安人。

 

“可靠嗎?”向東問:“幹啥的他是?”

 

“美加邊境開賭場的,兩邊都有尼瑪兒路子。”盧傑笑道:“我不還有卡車嘛,他說正好兒幫他從尼瑪兒LA拉點兒貨過去,手續嘛兒的都他出,到時候咱就沿5號公路往北撿直走,從邊境開過去就行了。方便。”

 

“操,我們就藏在貨櫃裏?”向東苦笑道:“我他媽二十年前偷渡到美國的時候也沒這麽慘呐?還有,邊檢不查?”

 

“趕他侄子當班的時候。”盧傑得意地說道:“而且呀,你猜怎麽的?他還說可以幫我們弄尼瑪兒加拿大綠卡,每人再加一千就妥。你賣特斯拉的錢就夠你們全家的,剩的零頭兒都買上尼瑪兒中華和老窖兒,得預備咱倆兒半年的,加拿大那麵可貴呀!”

 

“媽個逼的,就想著你自個兒。”向東笑罵了一句,問道:“你加拿大那個啥親戚,不給他整點兒啥?”

 

“他尼瑪兒什麽都不好,就一書蟲子。我答應他落腳兒頭一個月,咱兩家兒各出五千給他。”

 

向東把要偷渡去加拿大的事兒跟珍珍說了,跟他料想得一樣,珍珍沒有責備,沒有嘲笑,表示百分之百的理解和支持,說道:“果真要打仗的話,誰也左右不了局勢,你們在國外的除了盡量保全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對呀。”向東說道:“你說我已經是美國公民了,又不像你們那樣能回去......哎?國內老百姓都是怎樣打算的?”

 

“街道整天搞宣傳,天天往家裏發材料,要大家提高覺悟,統一思想,準備日常必須的物資,做備戰演習,按照地圖上標明的地方躲避空襲等等。”珍珍平靜地說著,好像居家過日子般的簡單。“大鵬他爸,唉,可憐這當爹的,想讓大鵬和他哥哥我們兩家人到山西一個親戚家去躲一躲,他自己留下來照顧企業。”

 

“還照顧啥企業呀!像你們那兒沿海一帶,一打起來就都完了!”向東說道:“都撤了得了。”

 

“不行啊,政府下文件了,所有企業要照常運轉。”珍珍說道:“大企業就不用說了,像他們家這種做電動玩具的都屬於可轉型企業,還有他表哥那個服裝廠,上麵都來專人談了,製定了詳細的軍需物資生產計劃,連價錢都定好了,比正常價高一倍,現在就要,有多少要多少,所以,大家都忙得不行。”

 

“嘖嘖,戰爭打的就是錢呐,物資、人力,哪一樣不得錢?誰有錢誰就打得起。”向東說道:“不過,還得看人心齊不齊,老百姓都是怎麽想的?上下一心才打得啊。”

 

“報名參軍的人很多,從第一天培訓開始就算工資,按兵種分類,每月最少的也有五千,現役軍人的工資也開始上調,最少的八千,另外還有詳細的補助計劃。”珍珍說道:“大家都去報名,我也報了。”

 

“你也報名參軍?大鵬呢?”向東驚奇地問道:“你家缺錢還是怎的?”

 

“不是錢的事兒,很多報名的人家也都不缺錢。”珍珍說道:“兒子也大了,有大鵬陪著我放心。”

 

電話裏麵暫時沒人說話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珍珍聽見自己平靜地說道:“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兒,就是如果沒有戰爭的話,最好這次打不起來,我可能也不會再回到美國去生活了。哎,現在回頭想想,那都是一場夢。”

 

向東聽了這話,就像被五雷轟頂了一般呆在那裏,此時,他才如夢方醒,才看清楚命運是如何安排自己和珍珍的,他們就像高速公路上兩輛並行了一段時間的汽車,在經曆了2020年4月底那個點之後,就已經分道揚鑣了,各自奔向自己該去的地方。說實話,二人間這種殘酷的分離是迫不得已的,是被時代的變化所左右的,其實早已注定,隻是沒有任何預警,非二人所願,以至於連選擇的機會都沒給他們,直到互相之間看不見、摸不著、隔著地球空勞牽掛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彼此的緣分可能盡了。

 

“那......。”向東幹咳了兩聲,聲音幹癟無韻,心情衰敗至極,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個可笑的小醜,是個民族的敗類。“你報名啥兵種?”

 

“醫療隊。”珍珍回答得很幹脆,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二人之間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什麽事兒也不會再發生。“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去扛槍啊?個傻瓜。”

 

“醫療隊好!醫療隊好!呃......不那麽危險,當然也很重要,呃......很重要。”向東結結巴巴地訴說著,話語間充滿了無奈和心酸,心情就像浸透了雨水的陰雲,低沉得眼看就要從半空中掉下來。“不管怎樣,千萬要多保重,保重。另外,沒事兒的時候,咱們......呃......還打打電話唄?”

 

“當然,你又沒做錯什麽,咱倆又不是敵人。”珍珍笑道:“你也多保重,美國我雖然不想去了,可將來說不定政策有變,你還能回國定居了呢,都說不好的事兒。哎對了?你的小說有眉目沒?急死人了都!”

 

“眉目倒是有了,我想以咱倆為主線,可就是囫圇半片的,也沒啥抓眼兒的事兒,這不都等著打起來嘛,巴巴兒的。”向東空虛而惶恐的心本已絕望,聽珍珍這樣說,才漸漸地又找回了一些感覺。“隻是,我期待的戰爭還沒開始,就已改變了我倆的命運,逼得我倆東一個、西一個的,這真叫我感到悲哀。你倒是好,保家衛國去了,而我呢?要偷渡到加拿大去苟且偷生,這境界差得!遠去了!你說這還有臉寫下去嗎?想想都寒磣得慌。”

 

“別著呀!當然要寫呀!”珍珍認真地說道:“如果戰爭真的發生了,我有我的戰場,你也有你的戰場呀,我的陣地是中國,你的陣地是小說,我的任務是戰爭中救死扶傷,你的任務是寫出戰爭的罪惡之源,寫出它給人們帶來的創傷,把你的經曆或聽到的故事寫出來,那些打擊和曲折都是動力,磨難和痛苦都是素材,蘸著淚水寫出來的東西才感人呢,就怕你沒那麽多淚水。”

 

“呀?看起來,你也希望打起來啊,不打,這後半輩子就都沒法兒過了還!”向東被珍珍說得心裏亮堂了不少,笑著說道:“忽悠我吧你就,個戰爭狂,烏眼兒雞似的。”

 

“哼,我烏眼兒雞?被惹得那是,對了命我也不在乎。”珍珍笑道:“所以呀......”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寫進小說裏,讓世人都知道你是個刺兒頭,偏被我這麽個斯文的美國人給蹚上了,對我死纏硬磨不說,有事兒沒事兒就叨我一口,躲都躲不開。最後,幸虧中美打起來了,才甩掉了你這麽個累贅,重獲人身自由和心靈安寧。”向東好像恢複了正常,又像以前那樣混說混鬧起來。

 

“哼,寫吧,自娛自樂,誰稀得聽?又黑又長的烏鴉嘴,叫得越響越招人煩。”

 

Lilly看到一些可能要打仗的新聞之後也慌了手腳,忙打電話找鄭通商量。鄭通也不是麻木愚笨,看不到戰爭的可能,也不是因為在事業上剛剛找到感覺,不願意正視當前的局勢,他隻是像一部分中國人一樣,認為戰爭可能會有,但不會惡化到怎樣一個地步,不過小打小鬧、敷衍一下而已。

 

“你不要跟一些淺薄的人一樣,聽著風就是雨。”鄭通在電話裏對Lilly說道:“他根本沒有膽量向台灣和日本正式宣戰,那就等於向整個西方列強宣戰,就又是一個“慈禧太後”,結果肯定也是個輸。”

 

“那......?國土就白白讓出去?”Lilly焦急地說道:“不打怎麽能......?”

 

“嗨!讓不讓出去關你什麽事兒?這麽多年不歸咱管,咱老百姓不也過得好好兒的?”鄭通稀裏糊塗地混說著:“這一點誰都清楚,那就是在作秀而已。”

 

“那......,你是說打不起來?”Lilly雖然將信將疑,但語氣已舒緩了許多。“可這麵的人都說要打仗了。”

 

“打還是可能要打的,你知道?老美輕易放不過中國,隻是結果不會像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蠱惑得那麽玄。”鄭通本來是一個不怎麽關心國事的人,不過,目前強烈的局勢動蕩也確實刺激到了他聰明的頭腦。“我看啊,小規模打一打而已,中共到時候就會自己找一個台階下來,把老百姓糊弄過去,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你想啊,中國一但四麵楚歌,美國都用不著參戰,就周圍這些小國家就把中國給拖垮了。美國隻是在旁邊跐著,適當顯示一下肌肉,一麵能把淘汰下來的軍火賣一賣,一麵還能提升一下衰敗已久的國民士氣。美國隻要就此從地緣和經濟上圍剿中國,不出幾年,中國就完蛋了。”

 

Lilly沉默了半晌,說道:“唉,說來說去,還是讓人擔心,我......想回國找你去。”

 

“你傻呀。”鄭通說道:“明知道這麵要打仗了,你還回來幹什麽?”

 

“可美國這兒......?很多中國人都在想辦法離開這兒。”Lilly的語氣聽起來很為難。

 

“切,美國要是不安全,世界上還有哪裏會安全?”鄭通說道。

 

“一些中立的地方呀,比如加拿大或墨西哥。”Lilly小聲咕噥著:“他們都在研究著怎麽能過去躲一躲。”

 

“嗯......。”鄭通沉思了好一會兒,把利害得失在腦子裏快速運算分析了一遍,說道:“可能是個不錯的想法。我在加拿大沒有關係,在墨西哥倒有一個哥們兒,哎?幾年前,我們去墨西哥度假的時候還見過他,叫魏俊仁,做海產品生意的,記得不?

 

“記得啊,還領我們去看他的養殖場。”Lilly覺得眼前忽然一亮。“離這兒也不遠,往南才幾個小時的車。其實,我主要是考慮Kevin…...。”

 

“我問一問他再說。反正你們在哪兒都是待著。”鄭通說道:“他那裏條件倒是不錯,地方有的是,當然,我們也不會差他錢。”

 

十天後,鄭通告訴Lilly事情定妥了,並把魏俊仁的聯係方式給了她,說她隨時都可以過去,到時候魏俊仁會開車來接他們,她隻要像度長假一樣帶上隨身用品,把家門一鎖,心情愉快地上路就OK了。讓Lilly稍感不悅的是,因為戰爭的原因,大量逃難的人要進入墨西哥,墨西哥便收緊了關卡,所以此次安排實際上是一次偷渡,魏俊仁花錢幫Lilly三人作了假的墨西哥護照,她變成了魏俊仁的老婆。

 

紅梅一家的生活暫時沒有因為時局的動蕩而受到影響,光明還是照常去醫院上班,專心做他的本職工作。他並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愚人,知道戰爭在人類曆史上所造成的種種傷害,他隻是心存一點僥幸,放不下麻醉師這份來之不易的高尚的工作,對被標榜為現代文明和民主燈塔的美國還抱有幻想,認為即使是在戰爭狀態下,人們也是要看病的,也需要他這個醫生。而對於紅梅和孩子們來講,既然找不到合法渠道去別的國家,中國又不能回去,他們就隻好跟大多數華人一樣倍加小心地在美國繼續生活著。

 

5月1號這天早晨,Lilly在網上看見中國政府發布的倒計時第三周警告:告台灣和日本當局,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你們還執迷不悟,中方屆時將動用武力接管國土。

 

‘唉,走吧,太緊張了,我快受不了了。’Lilly這樣想著,便去Sophia和Kevin的房間,要他們開始收拾東西。

 

“魏叔叔家有鋼琴嗎?”Sophia問媽媽:“我是不是還繼續上鋼琴課?”

 

“呃......不知道他家有沒有。”Lilly想了一下說道:“不過沒關係,他家如果沒有,我們就租一個,再不就買一個立式的雅馬哈,也沒多少錢,反正你和哥哥都要用。唉,還不知道要麻煩人家多久呢,走的時候就送給他也行。”

 

Lilly轉出Sophia的房間,穿過寬敞的客廳,去沙發前的茶幾上拿起手機,找出鋼琴老師Amma的電話號碼,一麵信步來到後門左手一棵胳膊粗的辮子狀發財樹旁邊,撥了出去。

 

“喂?Amma你好!我是Sophia的媽媽,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打擾你!”Lilly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聽著完全不像接近四十歲的人。“你現在有學生在上課嗎?我可不可以占用你幾分鍾?”

 

“是鄭太太呀!可以呀!沒事的!這麽客氣。”Amma的口音一聽就是台灣人,溫文爾雅的。“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

 

“是這樣,過幾天我們全家就要出去度假一段時間,也可能會耽誤一次課,也可能不會。”Lilly一麵說著,目光卻落在了三腳架鋼琴後麵牆上的一張全家福上,心裏麵便覺得有些酸酸的。“今天的課還是照常上......孩子們的事情讓你費心了......鋼琴我真是一竅不通......Kevin的十級考試也不知道準備得怎麽樣了。Amma你知道,我這心裏跟長了草似的。”

 

“鄭太太真是太客氣了!”Amma開心地笑著,說道:“他們真的都好棒噢!好像都很用功的樣子耶!Kevin的演奏很有Passion,樂理也很好,十級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十級過後,如果他還想繼續上課的話,我想讓他學多一點李斯特的曲子,他已經Ready了。妹妹也很棒!很Neat!很有樂感!另外,妹妹現在出落得好可愛耶!還記得她剛開始學琴的樣子嗎?紮兩個小辮子,腳下還夠不到踏板耶!今年我想讓妹妹報考九級,這樣,她也可以像哥哥一樣,趕在高中課程緊張之前,早早的就完成了十級。”

 

“真是太謝謝你了Amma!Kevin這麽短時間就能進入狀態,這完全得歸功於你。”Lilly高興地說道:“行了,我也不多占你時間了,再一次謝謝你!”

 

下午上鋼琴課的時候,Sophia把電腦放在鋼琴旁邊的桌子上,Amma從電腦屏幕上給她上課,眼神和語氣中充滿了關愛,而Sophia對屏幕裏的Amma則自然頑皮,尊敬中撒著嬌,多年的師生關係使她們像親人一樣對待彼此,說笑自如,沒有半點隔閡。臨下課前,老師正常布置了作業,叮嚀Sophia別荒廢了,一有時間就要練一練,並祝全家旅途愉快。

 

Lilly在臥室裏一麵收拾東西,一麵透過門縫聽外麵鋼琴課的聲音,想起以前穩定中充滿夢想的生活,再看看當下這種動蕩不安的局勢,心裏百感交集,思念和孤獨又一起湧上心頭,不禁又滾下淚來。她拿起手機,打通了紅梅的電話。

 

“姐,我想下去了。”Lilly試著眼淚說道:“這是什麽鬼世道?搞得一家人天南地北的。”

 

“嗯,別擔心,安心去吧,隻要那麵的人可靠就行。”紅梅靜靜地坐在沙發裏,眼神像雕塑一般沉寂又深邃。“什麽時候動身?”

 

“後天。”

 

二人沉默了半晌,Lilly又說道:“要不是為了孩子,我寧願守在這兒。”

 

“別傻了,這樣做是明智的。”紅梅歎了一口氣,說道:“要是我們家老朱願意走,我倒也願意出去避一避,畢竟安全是最主要的,可我說不動他。”

 

電話裏又沒聲音了,過了一會兒,聽見Lilly又說道:“最近跟珍珍通過話嗎?”

 

“昨天還講話了呢。”提起珍珍,紅梅的表情鮮亮了起來。“哼,她倒好,參軍了你說,照片裏穿著軍裝,看著還挺精神。”

 

“誰不說呢。她跟我說,這才活出了她自己,勁頭兒十足的樣子,個野丫頭。”Lilly苦笑了一聲,一麵用紙巾擤著鼻子。“唉,說實話,我就沒有那股爽利勁兒,有時還真是挺羨慕她的。”

 

“是啊,回國定居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紅梅感歎道:“現在是,將來更是。”

 

“珍珍還說,她以後不會再回來了,這麵讓我幫忙處理房子和東西,可我......?”Lilly說著,又抽咽起來。

 

“嗨,這有什麽好掉眼淚的?跟一輩子見不著了似的。她那些東西都不吃草料,你急什麽?等事態平息之後,你回來幫她慢慢處理不行?你就是現在掛上牌子,恐怕也賣不出什麽好價兒。”遇到事情,紅梅從不用眼淚來思考。“這樣,你把家門鑰匙給我,她家的等我也拿來,我幫你們看著,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Sophia的鋼琴課上完了,Lilly聽見她跟老師愉快地道了別,回自己房間去了。Lilly看了看時間,對紅梅說道:“鄭通那麵該起來了,我得給他打個電話,咱掛了吧。”

 

“後天走的時候叫我,我送送你。”

 

魏俊仁的車到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多。Lilly對他仍然有印象,所以,見麵並不覺得太陌生。魏俊仁中等身材,保持得不錯,立立正正的,說話辦事挺爽快,嫂子長、嫂子短的,叫得也親切,感覺連口罩上都透著笑容。紅梅見來人看著和氣,也就放下心來,幫著Lilly把東西斂到車上去,又叮嚀了半天,二人才相擁道別。Lilly上了車,放下車窗,跟外麵的紅梅揮著手,眼淚早又滾下來,打濕了淡藍色的口罩,悶悶的、涼涼的捂在臉上,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來。

 

向東這麵也打出了“搬家甩賣”的廣告,隻不過他不是那麽誠心全賣,所以,除了豔玲的特斯拉吉普之外,隻把幾件平時基本用不著的奢侈品賣了,像跑步機和八人仿古高級餐桌之類的。那跑步機就買回來當天晚上跑了一回,再就成擺設了,那玩應兒它頭暈。那個長條大餐桌轉圈有八張高靠背雕花座椅,外跟一個瓷器陳列櫃,都是死沉的實木家什兒,每年隻大節日的時候可能會用上一回半回,平時就是隨手亂放東西的場子,占了一大片地方,搬走了覺得真清涼。向東的破工具卡車沒舍得賣,一是不值幾個錢,二是他琢磨著回來後還要靠著它吃飯。5月3號這天下午,向東覺得覺得準備得差不多了,便去大華超市搜羅了十八條煙和二十四瓶白酒。大華隻給他十條中華,另八條隻好用雙喜煙來代替,白酒是八瓶瀘州老窖,十六瓶二鍋頭。另外,向東還去加油站用現金灌了一桶汽油。

 

向東拉著這一堆東西開回家,正像搬運彈藥似地往屋裏扛著的時候,迎麵看見豔玲哭喪個臉走過來,眼睛紅紅的,說道:“你大女兒要去找她男朋友。”

 

“噢。”向東吱了一聲,繼續扛著東西往裏走,心裏話:去她不去的,姑娘大了都要離開家,好壞自己背著唄,跟她一輩子不成?

 

“她要跟他男朋友一塊兒去參軍!”豔玲急了,拽著向東的胳膊拉住他。

 

“嗯?”向東一愣,眼睛直溜溜地盯著豔玲。“她說的?她人呢?”

 

“在屋呢。”

 

向東放下紙箱,直接就奔到樓上。豔玲怕爺倆兒話趕話又吵起來,舞馬長槍的,便也緊跟在後麵跑上來。向東推開Jessica的房門,見她仍穿著睡衣,懶懶地靠在床頭上看電腦,問道:“你媽媽說你要去參軍?為啥?”

 

“對。原因很簡單,就是我不用欠債念書了。”Jessica眼睛也沒抬,淡淡地說道。

 

“不對吧?”向東盡量把語氣放得很緩和,說道:“你男朋友已經找到工作了,他為啥也要參軍?”

 

“他?軍隊可以幫他付清醫學院期間的學生貸款呀?”Jessica說著,翻眼皮瞅著向東,說道:“關你什麽事兒?”

 

“可你我都知道,軍醫的工資低,病例又見得少,是沒啥前途的。”向東耐著性子說道。

 

“可軍隊的待遇好,工作也輕鬆。”Jessica的目光裏帶著挑釁,她當然有的是話兒來答對。

 

豔玲不說話站在後麵,緊張地看著這父女倆。向東停了一會兒,抱起膀子靠在門框上,對女兒搖了搖頭,說道:“軍醫這個選擇我們一年前就探討過,你也甭跟我抬杠。在現今這個節骨眼兒上,中美要打起來了,別人我不管,可你要去參軍是非常錯誤的......。”

 

“你爸的意思是一旦打起來了,那是很危險的職業。”豔玲趕緊打斷向東,搶著說道。

 

“危險是一方麵,”向東側臉瞅了一眼豔玲,加重語氣對女兒說道:“更主要的是你不能參加美國軍隊去跟中國作戰,你是個中國人。”

 

“我是美國人。”Jessica梗著脖子,輕笑道:“你也是美國人,拿的也是美國護照,而你卻總是說你是中國人。你是想說明什麽?是想說你更喜歡中國?是個愛國主義者?那你當初為什麽要到美國來?而且把我也帶來?”

 

向東瞪起眼睛看著大女兒,覺得自己被她繞進去了,他想說當初中國很窮,自己也很年輕,到美國來是想追求更好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是想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可他又覺得這樣說似乎太狹隘,跟今天所談論的調子太不般配,備不住又會被她再一次繞進去,便噎在那裏半天沒說話。

 

Jessica似笑非笑地看著向東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他的心裏,正等著他把話說出來,準備要著實再懟他一下。

 

向東無奈地長歎一聲,對女兒苦笑道:“當初是因為我們喜歡孩子,想多要幾個,才跑到美國來。你有弟弟和妹妹陪伴一生,應該感到幸運,應該好好謝謝父母,你的同齡人在中國都沒有弟弟妹妹。我這樣說對吧老婆?”

 

“對呀!”豔玲總算鬆了一口氣,忙湊過來說道:“你小的時候,你爸爸整天扛著你,哪兒好玩兒去哪兒,什麽好給買什麽,你都忘了?等稍大一點兒,就開著車東送西送,又是滑冰、遊泳,又是奧數、鋼琴,不的,你能出息成現在這個樣兒?你可不能忘了父母的恩情,不聽父母......!”

 

“那你們還要什麽感謝?你們不是說喜歡孩子嗎?”Jessica笑道:“你們生養我們一場,從那些過程中也得到過足夠的樂趣。”

 

“去你媽的吧!”向東沒按住,直接爆了粗口。“動物還知道反哺呢!什麽玩應兒你這!簡直一白眼狼!你還是早點兒滾吧!隔路的玩應兒!滾得越遠越好!最好別讓我再......!”

 

“說什麽呢你!太不像話了!跟孩子怎麽能說這些?”豔玲趕緊把向東拉出來,回手關上房門,身後聽見女兒也變了聲,用英語在嚷嚷著:“你們不用攆我!我會走的!我已經訂了機票!我會走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因為我再也不想聽到你那些Fucking種族言論......!”

 

戰爭終於爆發了,加州5月7號淩晨三點,向東起夜的時候打開手機一看,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戰爭的報道,大概是說中國軍艦企圖接近台灣和釣魚島,遭到對方攔截,就打了起來,有的說是中國人先開炮的,有的說是日本人先開炮的,還有的說是多國部隊的一個導彈先把一艘中國軍艦擊沉的,誰家的導彈正待查明等等,眾說紛紜,但不管怎麽說是打起來了。向東打著尿顫就從廁所裏跑了出來,也說不清是興奮得還是嚇得,渾身有點兒哆嗦了都,去床邊推醒齁齁酣睡的豔玲,低聲說道:“打起來了!倒底打起來了!”

 

“煩人!打就打唄!推我幹嘛?正做夢呢。”豔玲不耐煩地側過身去,接著呼嚕她的。

 

“個蠢貨!”向東氣得罵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再睡了,便披上一件夾克,拿了手機和煙來到後院。

 

向東點上一支煙,翻開珍珍的微信頁麵,發了一條短信:在哪兒?能打我嗎?

 

沒一分鍾,珍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聽著很平靜:“喂?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不怕你老婆聽見?”

 

“她?豬頭還沒烀完呢。”向東用低低的、神經質似的聲音說道:“這麽大的事兒!誰睡得著啊?還真打起來了!我早就預感要打起來!果真不出我所料!還真打起來了你看!我這......!哎珍珍?你怎麽還跟沒事兒人似的?”

 

“切,這有什麽呀!瞧瞧你,跟見了人血饅頭似的。”珍珍笑道:“這隻是剛開頭兒而已,我早就等不耐煩了。”

 

“個好戰分子。”向東吸了一口煙,定了定神,覺得自己也不能太沒有沉重了。“其實我是想知道,雙方都傷亡了多少?”

 

“我再說一遍,這才剛剛開始。”珍珍故意放慢語氣說道:“想要打仗就不要怕死人,誰怕誰就輸了。”

 

“不是,我不是怕,我就是想知道雙方實力對比......不是,是鬥戰力......也不確切......”向東生怕說得再低珍珍一等,所以反複掂量著字眼兒。“說簡單一點兒,就是誰厲害?誰能打?媽的,中國這幾百年兒淨打敗仗了!都他媽窩囊死我了!”

 

“目前還不清楚。”珍珍平靜地說道:“傷亡輕重也不能完全說明問題,朝鮮戰爭我們死的人多,但誰會說我們輸了?”

 

“嗯,說得對,有種!”向東點著頭,他真的要重新認識珍珍,她是脂粉隊裏的英雄,中國曆朝曆代好像都不缺這種巾幗英雄,爺們堆兒裏倒出過不少孬種。“哎?你這是在哪兒?大鵬他們呢?”

 

“我在哥嫂家,待命呢。”珍珍說道:“大鵬領著孩子,跟他哥全家一起去山西老家了。對了,你不是要去加拿大?還不動身?”

 

“今天就走,等天亮了我就找盧傑......。”

 

向東的話剛說了一半,倆人的微信就被一個電話給衝斷了,他拿起電話一看是盧傑,忙接了起來。

 

“我說東哥,你......醒了?”盧傑啞著嗓子,一聽就是剛扒開睡眼,糊裏巴塗的。“看了嗎?哎!說打就打那些兔崽子們,就衝介,我就尼瑪兒頂一個!”

 

“你起來了就好,趕緊想一想咋走的事兒吧。”向東說道:“算好時間,別半夜到,雞犬不寧的。”

 

“介事兒......我想想啊。”盧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路線我研究了,從邊境到他那兒好說,才尼瑪兒兩個多小時的路程,隻要是白天,嘛兒時間過境都行。從咱這兒到邊境挺尼瑪兒遠,快一千四百邁了,路上跑就得尼瑪兒將近三十個小時,加上吃飯、睡覺嘛兒的,也就是三整天。”

 

“三天!”向東顯然沒有思想準備。“三天我都開到紐約去了!”

 

“大車有限速呀哥呀!想讓尼瑪兒老警兒把我叫住?打開後廂一看!嗬嗬?”盧傑嘿嘿兒地笑著。“中間還得要找卡車休息區加油、吃飯、睡覺,不像小車那樣,什麽地方都可以尼瑪兒隨便停。”

 

“就算停了,人是不是也不能出來呀?別人一看,咋回事兒呀這?”向東疑惑地問道:“吃飯、睡覺什麽的好說,那......?拉、尿也都在車廂裏?”

 

“我那貨櫃有通風口......”

 

“滾雞巴犢子!”向東氣得罵了一句,可合計了半晌也沒甚好辦法。“唉!媽的,加個帳篷吧。”

 

上午,盧傑先開車去洛杉磯拉貨去了,兩家人各自在家裏準備上路的東西。豔玲煮了一鍋茶蛋,又把各樣水果都洗幹淨包好了,連同其它吃的、用的一起,一箱一箱地堆在車庫裏。豔玲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流著眼淚,大女兒昨天拖著行李坐上出租車的那一幕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中,讓她感覺像被摘了心肝一般傷痛。向東又去買了一個小帳篷和一盒加厚的垃圾袋子回來,他走進臥室,打開槍櫃看了一會兒,隻拿了一把左輪手槍、一把散彈槍和兩盒子彈出來,關保險櫃之前,向東看見那一摞自己在監獄裏寫的手稿,拿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應該帶上,畢竟那是他的夢想,便把它們用食品袋包了,跟電腦一起塞進了一個隨身的背包裏。

 

Vickie和Mike仍然沒有從姐姐離家帶給他們的傷痛中走出來,到中午吃飯的時候,豔玲把食物端上來,二人湊在Vickie的房間,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寫字台旁邊,看見媽媽走進來,都板著臉不說話。

 

“吃飯吧。”豔玲眼圈紅紅的,輕聲說道。

 

二人誰也沒動地方。

 

豔玲站在那裏看著他倆,心裏酸溜溜的,說道:“唉,誰也不希望是這樣,我這當媽的比誰都難受。你們還是趕緊吃了飯,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

 

“我也不想去了。”Vickie小聲咕噥了一句。

 

“什麽?那怎麽行?”豔玲一聽就急了。“你沒看新聞嗎?那麵已經開始打了!”

 

“那又怎麽樣?”Vickie提高聲音說道:“跟我有什麽關係?學校還不是照常上課?本來我就不想再上網課了,是你們硬逼著我待在家裏,UCSD很多學生都選擇下學期回學校上課,我也想回去。”

 

“哎呀二寶呀!你這不是又要剜媽媽的心嘛!”豔玲剛說道這兒,又禁不住滾下淚來。向東在旁邊臥室聽見這麵的談話,想起昨天Jessica拖著行李走出家門時的場景,內心也是一陣酸楚,有心想過來跟著一起勸幾句,又怕自己耐不住性子言語過重,因為Vickie的性格一向敏感脆弱,所以隻好站在那裏,聽豔玲哭訴道:“Jessica已經要了我半條命了!她那孩子從小就不省心,什麽都跟父母擰著來,你怎麽也開始學她了?啊?我不管她參不參軍的,我隻是擔心她的安全呐!你爸爸他脾氣不好,說話難聽,可這件事兒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呀!那邊兒打起來了,這邊兒也可能沒事兒,它最好沒事兒,可咱不是沒事兒防備有事兒嘛!現在美國這麽亂,又到處都是疫情,你說你們哪一個要是有點兒閃失的話,叫我可怎麽活呀!嗚嗚......!”

 

Vickie見媽媽哭成這樣,也掉下淚來,她擦著眼淚,咬著稚嫩而倔強的嘴唇說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也不是故意要跟你們反著來,我隻是接受不了偷渡這個事實,像罪犯一樣躲在卡車裏三天?這真令我感到羞恥,媽媽,我寧願去死......!”

 

“快別這樣說孩子!那種話怎麽能輕易就說出來呢?”豔玲急得直拍大腿,趕緊過去抱住女兒,說道:“你們都還年輕,以後的好日子還多著呢!眼下這點委屈算什麽?你們都讀過很多書,不知道人為了求生什麽困難都能克服嗎?聽媽的,你就先忍一忍,過一陣子看沒事兒了咱就回來,就當出去躲疫情了,好不好?二寶最懂事兒啦,從來都疼爸媽、照顧弟弟,就算不為你自己,為我們?好不好?啊?”

 

那屋暫時沒動靜了,向東這才鬆了一口氣,便扛著槍、提著背包走出房間,剛走到樓梯口,盧傑的電話來了:“東哥,我再有一小時就到。咱傍晚的時候開始往車上裝東西,上人最好等尼瑪兒半夜。”

 

“行,我這邊也整差不離了。”

 

當晚,盧傑開著他的豐田在前麵,向東的工具車跟在後麵,倆人開始一趟一趟地往卡車上倒騰東西。車廂後門口靠一側綁著印第安人的貨物,是個一人多高的大箱子,如果隻開一扇門正好擋住視線,外麵的人看不到車廂裏麵。

 

“這是一台賭錢機,那兩摞散貨不知道是尼瑪兒什麽。”盧傑站在車廂上麵,把向東遞上來的東西往裏麵搬著,一麵說道:“這裏麵已經被我收拾幹淨了,光著腳兒走都沒問題。”

 

“最後上人的時候也在這兒唄?”向東問:“你的小車怎麽辦?留這兒?”

 

“留這兒不行。我們平時要是跑長途的話,最多停尼瑪兒十天、八天的,業主都知道。咱這還不知道得多長時間呢。”盧傑說道:“介事兒這麽辦,上人當然還在尼瑪兒這兒,你開車把他們娘們兒都運過來之後,把車開回你家停了,我隨後去小區進口那兒接你。小區我尼瑪兒進不去,靠道邊臨時停一下沒問題。”

 

夜裏,向東把兩家人都送到卡車上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他回家前對盧傑說:“我還有點兒事兒要收個尾,你等我電話再過去。”

 

向東開車回到家,倒進車庫關好門,他戴上線手套,從架子上取下那桶汽油和三個1.75升的玻璃酒瓶子,分別都灌滿了汽油,蓋上蓋子,這麵撕開一個破抹布,在其中兩個瓶口上各綁上一半,然後把三個瓶子裝上盧傑的豐田,便開上車向誣告他入獄的那對白人母子家奔去。

 

十分鍾後,向東就來到了那棟令他極度厭惡的房子前,他很熟悉這周圍的環境,這裏離高速公路很近,兩分鍾就能拐上去。向東把車停在他們家門前的馬路上,熄了車燈,讓發動機轉著,他點上一支煙坐在車裏麵,瞅著這棟黑燈瞎火的房子,享受著報仇前的快感,心裏並不著急,也不怎麽慌張。

 

“哼,馬勒戈壁的,你們好睡呀!正在做夢坑錢吧?”向東小聲念叨了一句,他戴上帽子和手套,輕輕推開車門走下車,把那兩個纏著碎布的汽油瓶子拿出來放躺在地上,把另一個瓶子擰開,很仔細地分別往抹布上各倒了一點汽油,好像生怕浪費了似的。向東摘下右手的手套,拿出打火機,“噗”地點著油布,兩團藍色的火苗立刻在眼前跳動起來。他揣起打火機,重新戴上手套,拿起一個帶火苗的汽油瓶子小聲念叨著:“操你媽的,你坑我的錢,今天連本帶利都清了。”說著,向東舉起瓶子,用力朝前門砸去。“砰”的一聲悶響,瓶子在門上撞得粉碎,汽油分崩離濺四麵灑開,頃刻就“突突”地燒起一大片。明亮的火苗在向東的瞳孔中躥動著,刺激著他的神經,加速著他的心跳,他氣憤憤地獰笑著。“操你媽的,這第二個是你欠我的半年監牢。”向東彎腰拿起另一個點著了的瓶子,覷著一樓的一扇窗戶叫親,奮力砸去,然後,把第三個汽油瓶子也扔進了那扇破窗戶。

 

向東瞅著窗戶裏也燃起火苗,又見樓上亮起燈,裏麵傳來老婆子的尖叫聲,才滿意地朝那麵啐了一口,迅速回到車上,掛上擋,輕踩油門,車子便輕快地滑走了。

 

向東在路上給盧傑打了個電話,回到家停好了車,在家裏麵四處又檢查了一圈,才鎖上前門,抄著兜兒哼著小曲兒,信步走到小區外麵的路口,剛點上一支煙,盧傑的卡車到了。

 

向東爬到副駕駛座位上,摸索著找安全帶,盧傑打開燈,看見向東眼睛錚亮的樣子,問道:“嘛事兒?興奮成這樣兒?尼瑪兒抽空兒去打了一炮不成?”

 

向東側臉瞅著盧傑,繃不住的笑容泛在嘴角。

 

“個揍性!真尼瑪兒幹了還?”

 

“我把那兩個白垃圾給幹了,害我進監獄的那兩個。”

 

“你把他們給......?”盧傑顯然不知道向東在說什麽,使勁兒瞪著兩隻小單眼兒看著向東。

 

“不是,我把她家房子給點了,就剛剛兒。”

 

“真的?尼瑪瑪兒......怎麽不喊我一聲!”盧傑直拍大腿。“燒成什麽樣?咱瞧瞧去?”

 

“走吧,有什麽好看的?”向東笑道:“老美的房子全是木結構的,一燎就著,就跟架一堆柴火似的,估計這會兒該燒沒了。”

 

“走走走!看看去!往哪兒拐?”

 

“別去了還是,你這個53尺的長廂也拐不進去呀再說。”

 

“嘖!遠遠兒地瞅一瞅就行。趕快吧!說不定還尼瑪兒著著呢!”

 

“嗬嗬,個雞巴窮精神。從前麵往右拐。瞭一眼就走啊,不許停。”

 

經過那一片兒的時候,老遠就能看見老太太家那個方向正冒著煙,向東強逼著盧傑沒有下高速,隻沿路慢下來,倆人眼望著那麵嘻嘻哈哈了一起兒,卡車隨繼續向前駛去,很快就拐上了5號高速,然後便一直向北去了。

 

戰爭爆發的第二天,美、英、法,意、澳、印、日、台相繼與中國宣戰,此後的幾天裏,集中在中國東部沿海的多國部隊向中國沿海和內地的主要城市及軍事目標發動了猛烈的轟炸,印度則出兵藏南,戰火已燒到達旺和麥克馬洪線。中國襲擊了台灣、日本和印度本土的的主要軍事目標,並對美國在其它東南亞地區的軍事基地進行了打擊。

 

開戰一周後的一天,網上爆出美國總統發布了一條針對華人的戰時臨時管理法令:所有在美國境內的華裔,包括身份是公民的,都要停止一切工作和社會活動,一周之內到所在縣的警察局報到,並準備聽從統一安排,違反者將被視為罪犯而逮捕。

 

光明當天還是決定去上班,臨走前,紅梅問他:“法令都出來了,還是別去了吧。”

 

“不去怎麽行?”光明說道:“今天安排了五個手術,不麻醉怎麽開刀?我倒要看看警察是怎樣從醫院把我抓走的。”

 

光明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換上白大衣,打開電腦,護士照常送來當天的手術安排和會議日程表,同事們依舊用短信互相問候著,大家都沒有什麽異常的反應,似乎地球那邊的硝煙和死亡跟這裏毫無關係。到下午三點鍾的時候,光明剛剛為一位肝癌患者做完了全麻,出來上廁所的時候,看見人事部的一個叫Sean的韓國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朱醫生你好!能占用你幾分鍾時間嗎?”

 

“Sean你好,什麽事?”

 

“啊,我試著打電話找你,護士說你今天一天都很忙,留言又怕說不清楚,所以就在這裏等你。”Sean一麵說著,一麵點著頭淺笑著,謙卑中帶著憂鬱。

 

光明不說話看著韓國人,他心裏已經明白了。

 

“就是......政府的這個愚蠢的決定,我們每一個人都感覺對你很不公平也很野蠻,這不應該發生在當今的美國......”

 

“Sean,”光明拍了拍麵色緊張的韓國人的肩膀,說道:“戰爭狀態下,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沒什麽理好講。你直說。”

 

“朱醫生你看,我這裏有一份文件,剛剛收到,是聯邦醫藥協會和醫療協會聯合簽發的,是......”

 

韓國人不往下說了,把手裏的信封遞了過來,光明接過來一看,見收信人是院辦,打開裏麵的信件一看,內容是通知醫院,由於戰時管理需要,朱光明的醫生執照已被臨時吊銷,生效日期是5月21號。

 

“朱醫生,醫院裏有五名員工跟你的狀況一樣,為此事,院長已經親自與協會交涉,正在等待結果。”韓國人皺著眉頭看著光明的臉色,說道:“這真是天大的錯誤,但願他們能盡快改正。21號之前,我們希望你們還是正常工作......”

 

“知道了。”光明再一次拍了拍韓國人的肩膀,平靜地說道:“謝謝你的關心,願戰爭能早日結束。”

 

光明當日下午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紅梅手裏拿著一封信,滿臉愁容地看著他。

 

“吊銷執照的事情唄?”光明脫下外套掛到壁櫥裏,眉頭不展,說道:“我都知道了。”

 

“那你......?”紅梅手裏拿著那封信,木訥地坐在沙發上,這輕如鴻毛的一頁紙竟如千斤巨石一般壓得她難受,那是每一個來美國的尋夢者及其家人都會感覺到的沉痛。

 

“我會做到21號,然後回家看他們如何擺布。”光明來到沙發邊坐下,翻開茶幾上的電腦。“今天忙了一天,中國那麵怎麽樣了?”

 

唉,就是打唄。”紅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東麵兒跟多國部隊打,南麵兒還得對付印度,網上說越南和菲律賓也可能參戰,真是夠受的,這不跟當年清政府對八國聯軍......?”

 

“那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光明打斷紅梅說道:“清政府夜郎自大,愚昧無知,指著義和團的刀片子去對付人家的槍炮,軍事力量對比太懸殊,輸是必然的。而現在的中國政府是不一樣的,我們科技先進,手握重兵,擁有幾百枚核彈頭,翻美國幾個翻兒都不成問題,常規武器也是僅次於美國,我看隻要上下一心,眾誌成城,美國就休想滅我中華。”

 

“可問題是除了美國,還有周圍那一群爪牙。”

 

“它們?切,都可以忽略不計。” 

    

光明一直堅持上班到21號,不為別的,隻為這是一份他熱愛的、受人尊敬的工作。臨走之時,光明像往常一樣,把繡著自己名字的白大衣脫下來掛好,把椅子和辦公桌上的東西都歸攏整齊,他站在辦公室的地中央,環顧著這裏的一切,默默向自己二十幾年的人生和事業做短暫的告別。他往窗邊的一盆鬆樹盆景澆了些水,又用紙巾把牆上的行醫執照和桌上一個精致的景泰藍筆筒擦拭了一遍,那個筆筒是他作麻醉醫師第一年的時候一個患者送給他的。離開的時候,光明隻拿走了一個鑲著全家合影的台式小鏡框。

 

回到家後,光明就帶著紅梅和兩個女兒去警察局報到了,雖然已經六點多了,可縣政府辦公樓前還有很多中國人在那裏排著,多大年紀的都有,年長一些的人中國說話都帶著各地的口音,年輕人和小孩基本都說英語,其中也有幾個白種人混在其中,他們顯然是陪著中國人家屬來的。人們在那裏互相介紹認識著,談論著美國政府此舉的用意和後果。排在光明家前麵的是一家廣東人,開送貨公司的,老兩口年近六十,沒帶孩子,老頭兒皺著眉頭不說話,老婆子對光明兩口唉聲歎氣地胡亂抱怨著:“去年我就讓他把生意賣了,你說孩子們都大了,我們還這麽拚命幹嗎?現在可倒好,搞得生意沒的做,一庫房的貨爛在手裏,還要被關起來 ......”

 

“唉,誰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紅梅歎了口氣,問:“大姐,你孩子在哪兒?”

 

“一個在北卡,一個在華盛頓。”老婆子說道:“情況跟這裏一樣,隻是......!”

 

“隻是什麽?”紅梅問。

 

“女婿還好,是個台灣人,說律師不幹了,願意跟我女兒一起進集中營。”老婆子滿臉愁容,眼圈紅紅的,說道:“兒媳婦呢,是個白人,說不能跟我兒子在一起,你說......?唉,也難怪她,還有兩個小孩子要照顧。”

 

“大姐,想開些,眼下這都是暫時的。”紅梅這麵勸著老婆子,那麵其實是給自己打著氣。“就即便是進了集中營,也不會像二戰時期關押日本人的那樣,更不會像納粹的集中營,文明在進步嘛。”

 

“文明、文明,文明是要講理的!要是真的關了集中營,我損失的生意和家產找誰要去?”

 

形勢在朝著人們預料到卻難以接受的方向發展著,光明一家人被一個素質良好的警察很客氣地服務了五分鍾,他們被驗明正身後,校準了家庭住址、郵箱等聯係方式,被要求回家等待進一步通知,屆時,他們必須搬遷到一個臨時的集中住所。在說到那個臨時住所的時候,警察先生很人性地避開了令人生厭的“Concentration Camp”這個直白的敏感詞,而把它叫做“Protectied District”,就是“保護區”的意思。

 

兩天後光明家收到美國國土安全局簽發的電子郵件,大概意思是為了避免戰爭所帶來的社會問題,要求他們在本月31號之前必須搬到加州、內華達和亞利桑那三州交界的一個保護區,保護區沒有地址,需要按著郵件中指示的路線開車過去,沒有車的可以預約接送,費用是每人$150。保護區的居住分三個等級:免費、$200/月和$300/月,需要交三個月的房租提前預定,免費的是跟別人合住在一起,而且需要特殊申請,$200/月的是一間臥室的一個單元,$300/月的是兩間臥室的一個單元,光明定了一間兩室的。保護區的夥食標準是每人每天$10,兩歲以下的免費,特殊要求可以酌情提供。保護區設有醫院、健身房、廚房、浴室和洗衣房等公共設施,生活用品帶,建議不要帶太大的用具,絕對禁止武器。戰爭期間,保護區不能隨便出入,除非有特殊的理由經政府批準,沒有郵寄、通訊和網絡服務等等。

 

“一幫強盜,純粹是強盜邏輯。”紅梅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停地罵著:“平白無故就吊銷執照,囚禁我們,還要我們付錢?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事兒啊,你得這麽看,比起大陸那麵在戰火中出生入死的中國人,我們要好過多少倍呢。”光明勸道:“再說了,它這費用也還便宜,平時咱全家出去野營,一個晚上也不止$300,還沒有這麽熱鬧,咱們就當度個長假。”

 

“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兒!”Angela和Nicole齊聲抱怨道:“沒有網絡,我們怎麽上課呀?更談不上娛樂了!那將是地獄般的生活!”

 

“學校那麵會酌情安排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光明和紅梅這樣勸著。

 

31號上午十點,光明關檢查好水、電和煤氣,鎖了房門,和大女兒一起開著寶馬750走在前麵,紅梅和二女兒開著特斯拉吉普跟在後麵,兩輛車都裝滿了物件,一前一後,沉重地使出小區,上了街道,在諸多“中國豬滾回去”的塗鴉和叫罵聲中,在對未來的迷惑和恐慌中,駛離了城市街道,上了8號高速,直奔保護區的方向駛去。正是:

 

曾經是詞美韻滑,轉眼就曲終歌罷。

曾經是翠柳穠花,轉眼就綠瘦紅殺。

曾經是人款情濃,轉眼就顑頷空掛。

曾經是躊躇萬裏,轉眼卻地陷又天塌。

說什麽你我一家,到頭來互相踐踏。

談什麽博愛自由,不過是障眼鬼話。

念什麽新約舊經,隻道是世無羞恥。

許什麽共渡心願,但見你過河便拆筏。

隻因我想我所想,你便要侮辱謾罵。

隻緣我為我欲為,你便要加罪懲罰。

我曾經遠渡尋你,看來是陰錯陽差。

我發誓終將去你,重尋那場圃與桑麻。

什麽叫是非對錯,誰來說黑白真假,

怎樣才心滿意足,如何能永保繁華。

何苦來持刀弄戟,落得個人盡物亡。

終到了夢醒時分,原還是日東月西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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