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卅那天被捕的四十七人中有四十四名是學生，一名演員，一名銅匠和一名船夫。根據中華民國C.P.C. Code第164條和第165條他們被指控參加五月三十日集會和擾亂和平。六月初在華洋混合的會審公庭由辯護律師何飛先生和H. C. Mei博士陪同下他們出庭。高原化妝成一個白發老人也去了法庭。但怕被巡鋪或熟人認出，他隻呆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法庭外，雖然國民政府仍舊千方百計極力維持社會秩序，支持學生、工人的遊行、示威和罷工未斷。
父親去法國後不久，丹鳳上的戲劇學校因校董們對學校發展方向意見不一和缺少經費而最終解散。家教伊麗莎白帶來了西方兒童歌謠五線譜來，像爆米花一樣一個音一個音地教她彈鋼琴。但她一離開三樓琴室, 丹鳳也離開了，直到下次伊麗莎白再來丹鳳才會回到琴室。丹鳳更希望她的家教能和她玩遊戲，逛街，但卻發現這個英國女人和她們念的英文課本一樣死板。丹鳳想學開車，不想剛握著駕駛盤就差點兒撞了個人。高原仍舊東躲西藏，不再來林公館。丹鳳知道他不光在躲追捕他的警察，也好像在躲自己因為上次她委婉地拒絕了他的愛意。孤孤單單地跟幾個傭人住在這棟大公館裏，她更加想念遠在歐洲的父親。
銀河影業公司成了她生活的中心。雖然在《摩登人》裏隻有幾個鏡頭, 但能參加拍攝這部影片卻徹底改變了她。溫暖的聚光燈、導演下令“表演開始”後全場的聚精會神讓她覺得興奮。然而她不久就發現銀河公司裏到處是漂亮的臉蛋兒和像玫瑰那樣傲慢的人。令她最為失望的是，那場《摩登人》拍完以後，銀河再沒打過電話來找她。好友美蘭建議她去上海當時其它著名的電影公司如“明星”或“天一”試試運氣。但丹鳳不願意背叛銀河對她的那點兒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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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銀河公司剛剛從電影稽查院得到拍攝《海上花》執照許可,投資人出了比《摩登人》大幾倍的資金。銀河的《海上花》雖跟韓邦慶的《海上花列傳》同名，也是講妓院官場的事情，但卻是公司全新編造的。在銀河的《海上花》裏，一個小姑娘被破了產的鴉片商繼父賣到上海的“煙花巷”去還債。在那裏有個官人對她起了好感，遂從《紅樓夢》裏取出“林黛玉 ”給她起了個藝名。孤苦伶仃的她喜歡讀書、聰明好學似與小說裏的林黛玉有些相像之處，於是叫著、叫著不光客人，連小姑娘也叫自己林黛玉了。隻幾年的時間，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加上麵孔姣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馬上從“煙花巷”榮升到“長三書院”，每天與上海灘上的達官貴人來往。她連上“花榜”，多次被上海的報刊和常來光顧妓院的客人選為“海上名妓”。1905年科舉考試廢除之後，有些文人騷客無所事事，整天泡在妓院裏,寫詩作賦，一手書寫懷才不遇、一手抱得美人歸。黛玉與他們共情宛如紅顏知己。這些文人洋洋萬言，稱頌她美貌多才多藝、知書達理。有位將軍愛上了她，後來重金贖她做妾，兩人情深意濃。但他不幸死於沙場，黛玉痛不欲生，削發為尼，餘生與菩薩作伴。
《海上花》由豐澤導演, 楚秋秋編劇。這兩個影人都明白，乞丐也好，達官貴人也好，妓女也罷，脫去破衣爛衫、綾羅綢緞每天芸芸眾生所關心的其實是同一個話題——飲食男女。不同的是有些人還裝著門麵，而妓女則是敞開來把這個話題當生意做。借著電影藝術，《海上花》可以光明正大、淋漓盡致地激男人去淫意，逗女人去食色。於是與投資人合同一簽，從蘇州到杭州晚清和明國初名妓和著名妓院的照片和書報就陸續地堆滿了豐澤的桌子。豐澤動用了他的Lumière 攝影師和好萊塢化妝師。玫瑰主演黛玉、邡林主演將軍自不在話下，星探王一平正走遍全上海的中學，想找一個長得像玫瑰的12歲的小姑娘演年輕的黛玉。
（清末上海富家攜妓在酒樓吃花酒）
丹鳳做夢都想演電影,但等到她知道銀河要拍這部片子的時候，《海上花》已經進入了前期製作。她有點兒急，可不知怎麽才能覓得一個角色，也到處都找不著王一平。有幾次她鼓足勇氣、有意在銀河公司裏“撞見”豐澤，但他照忙自己的，好像沒看見她一樣。七月中旬她接到邀請參加銀河電影公司為劇組人員放映的《摩登人》的試演。但是長達八十分鍾的電影快放完了，丹鳳也未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時才意識到，影片剪輯已把她演的那部分完全剪掉了。“這肯定是自己演的太差，”她想，不禁黯然流淚傷心，唯恐被別人看見，放映還未結束，便起身離開放映室。靠近出口，另一個人也跟她一起離開。原來是邡林。
“林小姐,我正要找你，”邡林道。“電影招待會後，跟我一起去跳舞好嗎？”
“好的。可是，我不打算參加招待會。”
“那請林小姐先到我車裏等我一會兒吧。我去去就來。”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汽車鑰匙給她。“我的車停在公司後麵停車場，深綠色的。”
丹鳳點頭接過鑰匙。她覺得有點兒興奮，按圖索驥地找邡林的綠車，幾乎忘了自己在《摩登人》裏的不幸遭遇。她在他的車裏等著，指尖兒彈著後視鏡上掛著的一個粉紅色的針線繡的小美人魚，看它來回轉著。隻等了二十分鍾，邡林就回來了。“我看見他們好像把你的鏡頭剪掉了，” 他說。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話自然又勾起丹鳳傷心。“方先生知道為什麽嗎?” 她問，但是卻害怕聽到他的回答。他向她眨一下眼，打開引擎，踩油門。“因為林小姐把玫瑰小姐蓋住了，” 他說著開著車子出了公司後門。
但他的恭維並沒有讓她高興起來。她無言地看著窗外，咬著指甲。
“要我是你我就不會失望,” 他說著拐了個彎。那個掛著的小美人魚跟著車子晃著。“《摩登人》粗製濫造，主題也太陳舊，沒他媽的會有人浪費錢去看這破玩意。我告訴你個秘密別告訴別人：電影全是演給傻子看的。”
他在銀幕上一向衣冠楚楚一副紳士模樣，不知銀幕下竟會這樣說粗話。丹鳳格格地笑了。邡林看見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不知林妹妹在《海上花》裏演什麽角色?”
【原創】民國長篇小說《海上佳人》連載 © 2020 版權所有，謝絕任何形式的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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