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心思(2):秋來思遍忘憂草

來源: 星海溪穀 2020-09-23 22:16:1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5137 bytes)

散步心思(2)

--秋來思遍忘憂草

大約在15世紀,equinox這個詞進入英語。一說是從法語引進,一說是直接從拉丁語來的。其實,法語也來自拉丁語。拉丁語及希臘語均和漢語一樣,都可以利用單字加單字的方式構成新詞。比如以前介紹的“哲學”的英文形式philosophy就是個希臘詞,由phil(愛)和sophy(智慧)兩個字構成。這個equinox也是一個由兩部分構成的拉丁詞。equi(相等)+ nox(夜晚),意思是“晝夜相等”。

所謂晝夜相等指的是一年當中有兩次太陽經過赤道,一次在春季,一次在秋季。在經過赤道的那一刻,白天與夜晚的時間相等。中國的傳統上,將這個時刻叫做“分”,一分為二等分的意思,春季的叫春分,秋季的叫秋分。

昨天是秋分。過了秋分,夜晚便一夜比一夜長,白天便一天比一天短。過了秋分,離仲秋便日日接近,月亮便夜圓一夜。今年的中秋月離秋分最近,所以,在北美的農家曆書裏也叫“豐收月”(Harvest Moon),會出現在10月1日。這是一個種田人喜慶的季節,豐收了收割了,大家開始忙著打場了。盡管離開下鄉的內蒙青年點已經幾十年了,可每到這個季節,總是想起那時熱鬧的打場情景,想起每天就著大盆的鮮羊湯吃著白麵饅頭,每個星期吃一次白麵粉包的鮮牛肉餃子的開心。

過了秋分,天氣便漸漸地涼了下來。菊花怒放兮百花凋零,冬柏掛霜兮萬木蕭索。不知從什麽年齡開始,學會了憂傷,而這憂傷總是隨著蕭蕭落葉的窸窣而來。憂傷來時,愁緒滿腸,看什麽都是陰鬱的,想什麽都是憂鬱的。所以,每到這時,就牽著自己去想春天的爛漫鮮花,牽著自己去想內蒙草原遍地的黃花。

在我的記憶裏,已經不知多少次提到塞外高原上的黃花了,那徜徉在春風裏黃花已經深深地植入我的腦溝。秋風起時,又開始想念她們。曾經的回憶裏說過,黃花又叫萱草。《詩經》裏有一首叫《伯兮》的詩,詩中有一段這樣說“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言相思之痛,諼草猶不能解。這裏的諼草即是現在的萱草。

 

 

有一本書叫《根源之美》,介紹了從先秦至20世紀漫長的曆史中,中國的藝術精華之作,涉及到書法、繪畫、版刻、雕塑、器物、服飾、書籍及建築種種藝術作品。作者是莊申,一位享譽國際的藝術史專家,一生潛心研究中國的藝術之美。

在這本書中,莊申專門開辟一個章節來介紹萱草及其別稱,生長地域,還有各朝代的畫作。他說,“諼”(xuān)有兩個意思,一是欺詐,一是忘記。當諼與草合用時,取諼的第二個意思,所以,漢代的字典裏,諼草作忘憂草解。諼草何以使人忘憂呢?古人有時把諼草的嫩葉采來作蔬菜,吃後,會出現迷迷蒙蒙的狀態,猶如醉酒一般醺然欲睡,心中便有天大憂愁,此時也是化作輕煙散盡。《詩經》時代(公元前11-前5世紀)的古人既已知其作用,到了公元一世紀的漢代,人們便把諼草叫做忘憂草了。

傳統的中國社會裏,婦人生男丁既有麵子,地位也隨之提高。所以,自佛教傳入中土,人們便紛紛祈求觀音保佑生子。如今依然。大年初一去多倫多的湛山精舍,總會看到年輕夫婦長跪送子觀音前舉香叩首地念念有詞。《根源之美》裏說,佛未普及之前,古人常讓孕婦佩戴萱草的紅花,可以助孕婦生男孩。所以,約在公元4世紀晉代的書裏,萱草又被稱作“宜男草”。

莊申此處提及的晉代書籍,估計指的是西晉周處(238年—299年,東吳吳郡陽羨,即今江蘇宜興人)所編的記述地方風俗的著作《風土記》(可能是中國最早記載地方風俗的著作)。其在《鹿蔥》章內說:“宜男,草也。高六七尺,花如蓮,宜懷妊婦人佩之,必生男。”

為何將萱草(宜男草)放在《鹿蔥》目下呢?原來,當時人們認為,“鹿蔥”就是萱草,因見到鹿喜歡吃,便也將萱草叫做鹿蔥。此誤直到明朝才得以糾正。明天啟元年(1621年),王象晉出版了《二如亭群芳譜》,俗稱《群芳譜》。王於第四十五卷中糾謬雲:“本草注萱雲,即今之鹿蔥,誤。按嵇含宜男花序雲,荊楚之土號為鹿蔥,根苗可以薦於俎,世人欲求男者,服之尤良也,則古人亦以鹿蔥為萱花,葢一類而二種也。”

古人關於佩戴萱草花有助生男的說法及做法,道理何來不得而知。莊申說“以科學的眼光來回顧,這樣傳統的說法,當然不值得相信。”但現代研究說,精子分X和Y兩種。X與卵子合體生女孩,Y與卵子合體生男孩。X耐酸,Y怕酸,而偏好堿性環境。所以,坊間有吃堿性食物生男孩的說法。而對萱草化學成分的測定發現,其內含生物堿,即秋水仙堿(有毒),不知是否與古人的發現與做法有關聯。

 

 

關於《風土記》裏的風俗,這裏插一句,如今中國效仿美國給颶風起名字的做法,也給每次台風起名字。且看《風土記》的記載:“六月則有東南長風,俗名黃雀。” 再插一句,唐朝王維的“遍插茱萸少一人”詩句中提及的九月九日插茱萸的習俗,西晉的《風土記》早有記載:“九月九日,律中無射而數九,俗於此日以茱萸氣烈成熟,當此日折茱萸房以插頭,言辟惡氣而禦初寒。”

史書裏最早提到“諼草”的《伯兮》這首詩屬於《衛風》,采自衛國,相當於今河南省北部與河北省中南部。衛是個很有意思的國家,史傳在東周成王(前11世紀)時由康叔封在被滅掉的殷商舊都朝哥建國,到了秦始皇時(前221年),所有諸侯國被滅,唯衛國獨存,使其末代君主衛君角得以在位21年。“二世廢君角為庶人,衛絕祀。”(《史記》)“二世”即秦二世胡亥,“絕祀”即從此斷了宗廟祭祀香火(前209年)。

孔夫子當年周遊諸侯列國前後凡14年,其中在衛國進進出出住了約10年,頗有不舍之情,足見香火綿延900多年的衛國有其長壽的因緣。孔子著名的對待國民之道就是在衛國時說的。

                         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見《子路》篇)

莊申認為,衛國可能就是最早發現萱草的區域。到了北宋,當地居民曾把萱草當做蔬菜種植食用。從史書、文學及繪畫記載來看,到了明末,萱草已遍及華北、東部及東南部。不知塞罕壩上的萱草黃花是何時遷入的,也不知晾幹的黃花(金針菜)又是何時成了百姓的桌上佳肴。

從文獻上看,萱草類花卉原產東亞,主要產於中國,也產於朝鮮、日本、蒙古等,後經絲綢之路傳到歐洲。18世紀為瑞典著名植物學家林奈(Carl Linnaeus)命名為萱草屬,也叫黃花菜屬(Hemerocallis)。但是,落到具體品種上,萱草的學名是Hemerocallis fulva,而黃花菜(金針菜)的學名是Hemerocallis citrina,一個是普通花卉,一個是可以作為食用的植物,不可混淆。

作為花卉,19世紀末以來,經由美國、日本等國植物及園藝家們與當地品種的不斷雜交培植,現已有成千上萬的新品種。在北美,如果看到帶有Dailyliy的花名,基本都是萱草的人工變種,花色繁多,是人們喜愛的庭院室內的觀賞花卉。

莊申在《根源之美》中說,萱草最早進入國畫當是唐代中期,約公元8世紀,距今一千多年了。欣賞著書中收錄的幾幅作於明清時代的萱草圖,既傾心於古人寫意的清麗簡約,又讚歎難得一見的工筆的精細逼真。

本是秋風起兮,思萱草以忘憂。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蔡文姬的“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那母子相別,骨肉相離的痛楚,十八拍,拍拍泣血。

萱草萱草,憂憂難忘。萱草花又是中國的母親花,古人遠行前,常在北堂(代表母親)種萱草,以解母親的擔憂。可是,解得了擔憂?忘得了煩憂嗎?

秋分過後,明月半彎。一頭掛著母親的擔憂,一頭掛著遊子的思念。白天的那邊是故鄉的牽掛,夜晚的這邊是異鄉的難眠。淒淒切切中,想起一位博友的歌詞:“秋已半,綠濃日暖顏色倦。斜依黃昏,誰家笛亂。霎尓風拂桂魄寒,霜林初染雁行遠。醒時月落,別時月圓。”

秋的思似這夜長一夜的秋涼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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