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鳳凰男

最早在網上看到“鳳凰男”這個詞匯，我幾乎想當然地以為這是指鳳凰城來的男子，比如生於中國湖南鳳凰縣的沈從文先生，或者其他生於美國鳳凰城的男性生物。乍聽之下，我還覺得這名稱十分新鮮有趣，似乎別有一種詩意在裏頭。     後來才知道鳳凰男原來算一個貶義詞，更令人尷尬的是，我發現我隻能對號入座，把鳳凰男的標簽貼在自己頭上臉上，其中滋味複雜，叫人羞也叫人笑，有時覺得欲說還休，有時又覺得非得一吐才快呢。     網上“雇狗”一查，就曉得“鳳凰男”是專指那些出生寒門（一般是農村）的男生。他們一般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擺脫了“麵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地謀生的命運，但是卻擺脫不了骨子裏天生的一些性格特征：比如土氣、小氣、敏感、自卑等等……看中文維基百科“鳳凰男”詞條洋洋灑灑、一條一條地羅列“鳳凰男”的種種性格和行為特征，我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原來我就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鳳凰男啊！     首先，我的出生不容抵賴啊。我農村出生長大，雖然父親在供銷社上班，家境似乎比周圍鄰居好一些，但我小時候也割過麥子，也插過秧，有一雙名副其實的泥腿子，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農民的兒子”。     然後，我考上了大學。在大學期間，我的土氣就不必說了，而且也一度因此敏感而自卑，因為周圍的同學朋友要不就是北京上海大城市出生的，要不就是南昌廈門之類省會或者曆史文化名城長大的，言詞之間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些優越感。他們當時說者無心，我卻常常聽者有意，也還時不時鬧點小別扭呢。     比如有一次和一個北京來的朋友聊天。我因說起自己雖然是淮安人，但是上大學前卻從沒去參觀過淮安城裏的周恩來總理的故居。我的朋友想當然地以為周恩來故居是在北京，脫口就道：“我也沒去過啊！”他全無諷刺挖苦之意，但在我鳳凰男的雙耳聽來，他卻似乎話外有話說：他皇城根下長大的人沒去過的地方，我一個農村人著什麽急啊？我本想耐心告訴他我和周總理是老鄉，但一想他是北京人，不知可以和多少名人政要攀老鄉，於是還是忍忍算了。     維基百科還說：鳳凰男的另一個特征顯著特征就是，他們一般在農村有很龐大的親友團，經常七大姨、八大姑地抱團兒進城拜訪鳳凰男，每每嚴重擾亂正常生活。我的母親有七個兄弟姊妹，我的父親有六個兄弟姊妹，如果再加上姑表親戚，那就幾乎數不過來了。對照這條，我是標準的農村大家庭出來的“鳳凰男”。     鳳凰男的婚戀現象和問題，也進入維基百科的詞條，確實也是網上經久不衰的話題。記得讀書期間看了好些小說、電視劇之類，都是講鳳凰男在城裏的“悲催”生活，比如九十年代中期根據劉震雲小說改編的、陳道明、徐帆等人主演的《一地雞毛》，十多年後郭曉冬、劉若英等人主演的《新結婚時代》，都淋淋盡致地描繪了鳳凰男們在大城市裏辛苦謀生的狀態。其中不乏日常生活被農村親戚打亂節奏的情節。現在想想自己當年為什麽選擇出國，表麵上似乎是想出來讀個博士，潛意識裏似乎也因害怕陷入鳳凰男在國內大城市的生活困境不無關係呢。     不由又想起當年曾經和一女孩約會，看過電影後閑聊彼此家境，我得意說起在鄉下度過的童年以及自己的諸多親戚，對方似乎也聽得津津有味。趁著好興致，我們又約了第二天去植物園看巴西熱帶雨林運來的霸王蓮。結果事到臨頭佳人爽約，且從此再無消息。我那時一直不明白怎麽回事，現在想想，人家大概十之八九是被我的鳳凰男背景給嚇著了吧。     我滿以為出國之後，我這樣的男人也許可以逃離“鳳凰男”的標簽，卻不想維基百科詞條的作者們窮追猛打不放鬆，說很多鳳凰男們在出國以後表現出來的“鳳凰男症候群”更為明顯，比如他們特別迷戀城市生活，喜歡紐約、三藩這樣的大城市，甚至在結婚生子後也不能順應潮流搬到城市邊上的郊區去生活，原因就在於他們從小在農村苦日子過慣了，從此不肯再遠離城市的便利，甚至因此拒絕田園風光和“樂趣”。     我心頭一凜：這幾年老說為了孩子要搬到學區更好的長島去，可是總一拖再拖，因為自己總覺得經濟上準備不足，另外實在貪戀城裏公寓生活以及短途通勤的便利，卻沒想到更深層次上也是“鳳凰男”的心理在作祟啊。     如今想去，當年我以淮安市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大學，在老家也算新聞一樁。曾經教我初中、講話囉嗦卻愛說笑的胡先生，每次寒暑假見到，就喜歡說：“哎呀，你是我們學校的驕傲，也是整個鄉的驕傲啊！你考上了名牌大學，真是應了‘小蝦窟裏爬出了大螃蟹，老鴰窩裏飛出了金鳳凰’這句話啊！”我那時總是略微尷尬地笑笑，覺得無言以對。現在想想，當時他的潛台詞應該就是“你是鳳凰男，你是鳳凰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