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味咖啡館:小人物的悲哀

來源: 8角楓葉_coffee 2018-10-07 16:05:4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600 bytes)

 

        出事的人是社會部的李靜。

李靜也算台裏資深的協議工了。論製作節目還說得過去,可是因為沒有關係,沒拿過什麽重要的獎項,一直進不了編,也去不了新聞部, 所以一晃幾年過去,工資漲不了,職稱沒份評,台裏像她這個年齡的正式工,要麽混成製片人,要麽找個欄目養著不用再跑一線,可她還得跟那些新來的臨時工一樣每周跑外景采訪,製作節目。雖然處境尷尬,經常牢騷滿腹,倒也一直相安無事,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兒子的上學問題。

         李靜離婚後孩子一直放在母親那養著,今年孩子升初中,她接到自己身邊,想找個重點學校讓孩子好好讀書。電視台為了給職工謀福利和離家屬院最近的國際英語學校達成協議,每年會有10個名額提供給電視台職工。李靜聽說這事是5月份,電話打過去行政科的人說現在報名還太早,臨開學再說吧,等李靜再打電話被告知名額已滿。李靜隻能回到欄目找製片人,李靜自認為製片人很看重自己,節目總是第一時間完成,審查節目他也總是誇自己,就連欄目聚會她都是最給他麵子,陪他喝得最多的人。製片人倒是很爽快說去問問。一晃都開學好一陣了,兒子還沒學上,昨天製片人終於回話這事徹底告吹,他也無能為力,李靜今天一大早找到行政科,行政科長是個精瘦的小個子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麵眼睜三分閉七分,打著官腔問她什麽事?聽了李靜的述說,科長斜睨她一樣,先問哪個欄目,什麽身份?然後說:

         “這就對了嗎,不是誰報名早誰就能上,本來名額就不多,自然是正式工的子女優先。現在名額滿了,我也無能為力。”

         “我打聽過了,今年適齡的正式工子女一共6個人,那其餘的名額呢?”李靜強壓怒火,盡量平和地問。

        “那也輪不到協議工,退休的劉台長的孫子,孫台長的外孫子,要不你找台長去。”

        李靜的心徹底涼了,她本還想實在不行先找個一般學校,等明年早早盯著讓兒子再轉過去,現在看來完全無望。即使有限的幾個退休台長們的孫子打發完了,他們還有其他親朋好友。她聲音顫抖著還想最後一搏:

        “台長天天大會小會地講同工同酬,你們就是這樣執行的?我們天天在一線采訪、奔波,加班加點,你們不是應該做好後勤保障嗎?”

        行政科長從29歲就在這個位置上,20多年估計也見過各色人等,不少難剃的刺頭都被他修理老實了,還沒見過這麽幼稚、這麽傻還竟敢這麽膽大的人。他用看神經病樣的眼神看著李靜,

         “對啊,就是這樣做後勤保障,不滿意?不服?找台長去!”

        李靜再沒說話扭頭就走出了行政科,直接上了台長辦公室,李靜從沒來過這一層辦公樓,電視台也是等級森嚴,她一個小編輯出入的演播室、磁帶資料庫,人事處、財務處都在3層以下,如果不是為了兒子,如果不是覺得自己常常加班愧對兒子,她可能根本沒有這個勇氣。

           台長辦公室外麵站著個人,辦公室門虛掩著,裏麵傳出說話聲,顯然這個人也是在等台長。見她過來,那人猶豫了一下,衝她點點頭轉身走了。半個小時過去了,走掉的那個人回來又走了,台長辦公室那人還沒出來。李靜不想再等了,她敲敲門,直接推開門站在了門口。

        屋裏坐在辦公桌前的禿頭台長和站在他身邊正在指指點點講著什麽的男人都是一副錯愕的表情。

         “你是…….?” 台長搞不清狀況,

        “台長,我是社會部的協議工李靜,我有點事想和您談談。”飽受刺激的李靜先亮出自己平日忌諱說的身份。

         “啊……,啊……,”台長此時一顆心放下來了,今天的他猶如一隻驚弓之鳥,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事是可以跟我談的?” 台長特意加重了“可以”,說完還看看身邊站的男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可惜此時的李靜已經大義凜然到完全忽略了他的玄外之音:有事找你的主管領導去,你還夠不上和我說話的級別。

      李靜看領導根本沒有讓身邊人回避的意思,幹脆直接開講自己的遭遇,李靜也是素有口才的,加之這麽多年的記者生涯,什麽人沒見過,話一旦出口也就毫無顧忌,從台裏的工作都是臨時工在幹,待遇卻如此不公,到這次學校事件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三言兩語簡單一說,她隻覺得台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末了,台長臉對著她,眼皮卻是耷拉著沒看她,說

       “這樣,你呢先回去,今天台裏又更重要的工作,你反映的問題我們下來做個調查,查清楚了再做處理。”

        意料之中的官腔,李靜傾訴完了,感覺周身像被抽空了一樣,突然有了後怕,她知道今天的事如果沒有結果,走出這個大門估計自己的記者生涯就結束了。此時的她氣已經消了,但是平和後的執念已經無法動搖。她一板一眼地說:

         “今天我哪也不去,如果台長不給我個滿意的處理意見,我就見見中央領導。”

        台長瞬間崩潰了,

        他抄起電話:“劉主任,你讓梅琳娜來把她的人領走。”

        劉主任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梅琳娜,卻看到了剛從外麵回來的馬主任。馬主任聽了事情的經過,自告奮勇出麵把李靜哄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

         馬主任的辦公室像個綠油油的植物園,各種花草高低錯落,雖已深秋還是夾雜不少姹紫嫣紅,或許是環境讓李靜的情緒平穩了許多,或許馬主任忠厚老實的長相讓李靜多了幾分信任,李靜解除了戒備,答應暫且在馬主任辦公室等結果……。

         聽了劉主任的敘述,梅雨琳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解決,台長在這種事情上一向不會讓步,否則後果一發不可收拾,可是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也會豁出一切,她了解李靜,性格倔強倨傲,平日情商也算高,如果不是逼急了,估計也不會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她想了想,讓劉主任把李靜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李靜一進來,原本還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梅雨琳讓她坐下,第一句話先問:孩子現在上哪個學校?

 隻一句李靜潸然淚下,她跑孩子上學這事幾個月了,何曾有一個領導真正過問孩子如何了?功課有沒有耽誤?她哽咽著說:領導們一直說會解決,會解決,她就一直等,孩子到現在沒有學上。

        梅雨琳囑咐她明天帶上孩子,和自己一起先去找片區學校,盡快讓孩子先入學。想了想梅雨琳又問,行政科長是否知道孩子叫什麽?

李靜搖搖頭,根本沒有報名字的機會,梅雨琳有主意了,她讓李靜先回去陪孩子,她一定想辦法讓孩子進英語學校。

         送走了李靜,差不多到了接待時間,幾輛黑色高級轎車魚貫進入戒備森嚴的電視台大院,廳長、台長率領著一群中層領導們迎候在氣派的廣電廳大樓前,梅雨琳看到解省長和幾個廳局領導 下了車,中間一輛加長勞斯萊斯上下來的強哥陪著一個30多歲中等身材的男人, 梅雨琳看到此人一身薩維爾街全定製西裝就明白今天來的不是官場而是商場的人。

        通常這種接待都是由梅雨琳帶著參觀業務部門:新聞中心,演播廳,播出、製作,今天見過麵之後,梅雨琳借口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交給副總監和采購部馬處長陪同。台長叮囑她晚宴一定要到場。

        梅雨琳先給英語學校的校長打了個電話,承諾播出兩期廣告片換取一個名額,然後又去了行政科,行政科長一看是梅雨琳語氣自然客氣,梅雨琳先單刀直入問是否還有重點學校名額,行政科長自然說沒有,梅雨琳麵露難色,說:台長的老嶽父的重孫子想占台裏名額上學,這麽晚了才說,這不是讓人為難嗎?行政科長想起來台長的老嶽父,忙問:就是省裏退了的老組織部長?

        “對啊,要不你給台長打個電話問問?”

        “不用了,不用了,你說的還有假?”行政科長趕緊辯白,然後又神秘地說:“我就知道每年都有這樣的事,我這啊留著一手呢,還能協調一個,就一個多了沒有。”

       “一個就夠了,薑還是老的辣,您這工作真是做到家了。” 梅雨琳報上李靜兒子的名字,父母欄寫了父親名字,沒寫李靜。

       梅雨琳看著行政科長殷勤地遞筆,不斷地詢問:部長身體可好?這名額調劑著可費勁了。她知道她隻能說台長的嶽父,如果說廳裏的某位廳長或處長,他一定會親自打過去電話表功的,功利的時代每個人都不想放過機會。

         梅雨琳由衷的厭惡瞬間轉換成了悲哀,——作為小人物的悲哀,李靜、科長、甚至她自己,他們都是仰仗別人鼻息和憐憫的小人物的悲哀。

         出了行政科,她抓空給戰雨發過去一條信息:晚到。

         她希望無論多晚今天都能見到戰雨,至於戰雨會不會等他,她不知道,也無暇多想,因為即將到來的夜宴才是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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