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是我的大學城。
“七七高考”，我考上了大學。四川大學物理係那一年在西安就招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四川當時是中國第一人多省，川大是四川第一大學。
一九六六到一九七六，耄文革玩大發了，全民脫產革命，橫掃牛鬼蛇神。打老師，鬥黑幫，毀文物。屠戮人性，荒蕪文化，到後來“山窮水盡真無路”，耄在死路上“一路走好”。在死路上，他穿正裝裹稻草常接客，讓文革陰魂從來就沒離開過中國。華鄧江胡習一起對人類文明的進行羞辱。
在高鐵上，我的記憶一直在四十年前。想起很多往事，眼睛都有些濕潤。新中國人的人生太他媽的跌宕起伏。“人間正道是變化”。正道就是不讓人過太平日子？我從一個集體所有製的小工廠的小工人，高考變成了大學生。靠的是霹靂一聲又一響。說句心裏話，如果沒能上大學，漫漫人生不敢想。生命大轉折，感謝剛翻盤的鄧小平？先剝奪，再還些，讓子民感恩戴德，這是我黨一貫的路數。被瞎耽誤了的最好的四年光陰去問誰要？新中國好人民也不知道是沒辦法還是喜歡“兩害相較取其輕”。沒辦法就自我安慰。百姓人生在時代裏坐翻山車，翻到什麼是什麽。“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村又一村。。。“死去元知萬事空”。
高鐵很便捷。下火車就見到接我的大學同班老陳。他去年到我美國家看過我，再見沒有久別重逢的感覺，有點親熱。打的從高鐵站到川大紅瓦賓館，進大門拐彎就到。老陳找了熟人，兩分鍾就拿到房卡。人情社會依舊。先在餐廳吃了碗餛飩，味道一般。想回屋睡會，說好晚上在成都的五位同學加太太聚會。過去全光棍，現在成雙對。其實我喜歡美國的習慣，外事活動兩口能一起就一起。
好久都沒住過大學過去的招待所現在叫賓館。房間旁居然是大會議廳，一個聲音很高亢的女的再給百十來號人講黨的新時代的新政策，老日子的老傳統。一會講“擼起袖子拚命幹”，“打鐵還得自身硬”；一會朗誦：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已經被實踐證明過的扯淡，現在又“掌聲響起來”，重新再扯淡。明知扯淡堅持扯淡將扯淡進行到底中國當前的政策。厲害國的厲害是全方位的，住會議室旁邊不聽也得聽。我隻能走。回國會遇到很多沒有辦法的事，唱句“社會主義好”就好了。好在我就住一天。我不知道中國現在為什麼這麼喧囂。電視上主持人吆喝說話，雷人劇裏大家吼叫對話。
“四川大學”的四個字是鄧小平題的，記不清是那一年。我端詳了一會。想起小平同誌的另一個題字，南浦大橋。不知道是眼花還是近視，小平同誌把杠杠上的一點搬到杠杠下邊，看著很幽默。手下人不問不管，製作成石刻安在橋墩上。照片和故事我是網上看的，有興趣的去驗證。中國大學有大門，這和美國不同。中國好大門其實都差不多。扇形場子大門樓，鋼鐵可移動大門。旁邊的小門站個歪瓜裂棗的保安。
回到母校，想起我在這裏年輕過，當時真勵誌，黨叫學啥就學啥，黨叫“攻城”（一生九個老婆的葉劍英有詩）就攻城。好多東西都不知道學來幹啥？空負青春好力氣。朝天闕。校園裏走走，景物重現，往事曆曆。想起鄧麗君的歌：時光一去難回還，往事隻能回味，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怎麽著來著？過去熟悉的圖書館，現在是校史館。校園裏有了馬路牌，東西南北有方向。我這大半輩子，三分之一以上的生命都是在上學，學校裏見路牌，對我是第一次。過去的學校是老師教書學生讀書的地方。讀書讀的再迷糊，也不會不認識“三點一線”（寢室，教室，食堂，其實兩點就連一直線了）現在要供人遊覽？時代進步？
中午兩點，過去一起讀書時的同房黃高幹（廳局以上算高幹）來看我，自是一番親熱。他是貴州人。大學同學裏，最熟最親是同房。當時我們一屋住六漢。可惜得緊，我的同床去年已經仙逝。中國現在是癌症大國，每年因各種癌症到死路一路走好的人很多。跟老黃喝了一壺碧螺春，說了些兒女事，還有別後幾十年的雜七雜八。別夢依稀，歲數活得比座山雕都大好幾歲了，應該學會快樂。中國人現在流行健康保養，好多東西都已經犧牲今生今世的快樂。我身體不好，有點命裏注定。怕別人過多關心，特意在大學班的微信群裏留言：人生自古都有完，何必強求活百年。該吃吃該喝喝，有事不往心裏擱。並給大家說：跟我吃飯，千萬不要跟我說吃什麼不好。問君能有幾多愁，看君還能吃多少？
晚飯是五個同學，三個帶著夫人，剛好一桌，席間歡聲笑語，暢談時光。歲月催人老，人老要吃飽。我愛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個性十足，真實自然。四十個人，在海外的有二十來個，可惜絕大多數都不做物理了，真實糟蹋當年好精神。我們曾生活在一個讓人無法執著的時代。上世紀八十年代，做導彈不如賣雞蛋，做學問不如擺地攤。“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人生就走一次活路，為吃為喝為自由為尊嚴。一直在國內的，有人當官，有人經商，有人教書，有人研究，也算是五花八門。趕上中國九十年代後，國家突然明白要掙錢。七八年前，我本打算給我們班寫一本班史記，可惜當年沒有微信。現在隻好寬慰大家：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沒淘著的英雄都在我們班。我們班同學的心裏都彼此珍藏著一起共享的四年生命。四十個人，四十本書。
回頭看四十年的歲月，每個人的生活都有過很多選擇。我分享我的研究生導師的話給大家：生活的路隻要是自己選的，就不抱怨。順便問大家：你們當年怎麽會選我這種人當班長，是不是幽默我？大家哈哈大笑。笑？我就愛笑。人生何處不幽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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