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單身一樣生活】第五章 分手
（陸嘉敏心靈康複中心）
“我那天突然覺得，我丈夫還是愛我的。”我下意識地咬著拇指的指甲，有點憂傷地看著辦公桌對麵埋頭書寫的陸嘉敏。
陸嘉敏剪了短發，肩部以上，所有的線條都象吉列刀片般輕薄銳利。
她輕輕哼了一聲，眼皮都不抬，“別人愛你不愛你，並不應該影響你的生活和決定。”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來看陸嘉敏，都能讓我頭腦中某個一直死機的部分突然被激活，並瘋狂地運轉起來。她像極了一頭精瘦冷酷的獵豹，總是安靜地潛伏著，關鍵的時候，一擊中的。
她停下筆，從我的案卷中抬起頭，“你不需要他人的反射來決定自己的位置和狀態，除非，你看不見你自己。”
我愣了 片刻，點點頭，”我想，你是對的。我曾經以為有愛情就是足夠的。但是，慢慢地，我發現，人們相愛，然後結婚。然後，一切就都與愛情無關了。他更愛他的工作。他更愛他自己。”說這個，我並不覺得尷尬，陸嘉敏就有這個本事，讓我這樣嘴硬的死鴨子開口講心事。
“你的情人呢? 對你的病到底是個病因，還是方靈藥？你想過嗎？”陸嘉敏說話還真是不拘一格，心理醫生是肯定不會按照她這個路數。但是，她比我看過的所有心理醫生都更值得一談，她真正地想要幫我解決問題，而不是按鍾收錢，說些虛情假意的車軲轆話，反正也治不死人。
“我不知道。”我沒料到她提到祝知壹，某次催眠，陸嘉敏得知了我們的關係，但她很少提到。“至少，我現在還在你這裏。就算是味靈藥，對我也不起作用。”提起祝知壹，我心裏總是有一種混沌的溫暖，然而，這溫暖，卻如杯水車薪，無法遏製我身體內的生命力迅速幹涸枯裂，分崩離析。
“我曾經以為，他和我是這世界上最匹配的一對靈魂。但是，我知道他愛他的妻子，遠遠超過愛我。或者說，他愛他的原則，遠遠超過愛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給我的溫度，是設了上限的。”我不確定被催眠的我，是否也告訴了陸嘉敏，我和他一直都是精神戀愛，他從來也沒有過親密的要求。站在那懸崖邊上，我感激他如此努力地保全了我的貞潔；而同時，做為一個成熟的女人，我也有些失落，一個男人是不會愛一個女人，卻不渴望與之親密的。
陸嘉敏托著下巴，饒有興味地聽著我說，那一瞬間，仿佛求助的是她，治病的是我。
“以我對你這一年的了解，你是有能力自救的。你對你身處的境地，人物，關係，清醒而理智。隻不過，世事滄桑，模糊了你的鏡子，你看不清，甚至忘了你自己是誰？”
我苦笑，“我要是象你說的那麽厲害，還來找你？付這個保險不報銷的心理康複谘詢費？”
“你就是太聰明，太想要完美，太在意一切，放不下。”她少見地溫柔一笑，“人們都覺得別人傻，自己聰明。其實，來我這裏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高智商的精英一族。他們的問題不是太傻，而是太聰明；病灶不是缺乏，而是擁有太多。”
她把一張清單遞給我，“按照這個，開始做減法吧。卸掉一切世俗負累，回到心理最單純的狀態，一切清零，重新找到你自己，看清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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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海岸線的青石台階上，午後的陽光溫柔地舔著我的長發，我心無旁騖地舔著手裏的冰淇淩，穿著平底鞋的雙腳輕輕晃動著，和著不知哪裏飄來的旋律。我已經做了決定。
祝知壹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又望望遠處碼頭停泊的星星點點的白色遊艇，若有所思。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 他終於開口了。
我側過頭看看他，嘴角翹了翹，“我是你什麽人？”
他呆了下，馬上說，“好朋友，知己！”
“晚上請你太太一起聽個音樂會？”我專心地轉著圈舔著我的冰淇淋，全然不理他的尷尬。
“洛硯。。。你知道。。。我喜歡你，我也。。。愛你。”他的臉有些紅，在他這個年紀，說出這些，已然是勇氣可嘉了。
我轉過頭，盯著他的眼睛，“你，就象這冰淇淩，甜蜜，卻冰冷；美麗，卻沒有溫度。”
他直直地受著我的目光，毫不躲閃，神情充滿哀傷。“你不明白。。。”
本來想好，要和平優雅地說再見，可不知為何，真地看到他小心翼翼地試圖挽留我，那點可憐的虛榮心又蠢蠢欲動，試圖探究真相。
“那你說給我聽，也許我會明白。”我不再看他，但身體每一個細胞，都朝著他的方向，豎起了耳朵，渴望著他給我一個改變主意留下來的理由。
沉吟了良久，他艱難地開口，
“我和她，相識於微時。那時候，我剛剛離開出版社，開始獨立創作。日以繼夜地寫，卻沒人要看我寫的東西。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是在我收到第79封退稿信的那天，母親突然病故了。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每天喝的爛醉，把稿子都撕了。。。。。。她是我的光，她拯救了我。全世界隻有她願意相信我。她工作供養我，讓我專心創作，直到5年後，我的作品得了獎 。好像一夜之間，所有曾經拒絕我的人，都逢迎上來，所有的冷屁股都綻開成了笑臉。可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她，真的相信我，毫無條件地，雖然，她不懂我寫的那些。”他眺望遠方，麵色低沉，“可我，終於還是辜負了她的信任。。。”
“你，即是上帝的恩賜又是詛咒。你就是另一個我，我就是另一個你。我們有著相同的靈魂，理想，不屈，在現實世界碰得頭破血流。我們是孤獨的失敗者，惺惺相惜。“ 他望著我，眼睛閃閃發亮，
“你那麽平靜美好，她那麽善良無辜，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的貪婪，傷害你們。我不想我們象其他人那樣，陷入沼澤無法自拔。在我這個年紀，我知道，有遠比肉體歡愉更寶貴的東西。能夠常常見到你，和你談話，和你一起欣賞這個世界，對我就足夠了。我不能背信棄義離開她，所以我也沒有資格擁有你。”他輕輕地拉住我的手，帶著懇求的眼神。
“祝知壹，你是一個君子。”我微笑地望著他，內心一片蒼涼。
他愕然，而後苦笑，“我隻不過是個膽小的偽君子罷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心疼痛地喘不過氣來。他像個孩子一般，依戀地拉著我。
“我該走了。”我慢慢站起身。他的麵容不清，濃密頭發中的花白卻特別刺眼。
“好好愛她。。。”我俯下身，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洛硯！”他一把抱住我，“你知道的！你知道！”
天空與海，在我逐漸泛濫模糊的視野裏，融成蔚藍色的一片。
錯裏的錯，該如何更正? 辜負中的辜負，又有何資格指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