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集 枉 生 孽 根
一
杜瑞瑞家在村西頭，大門南向，小四合院，瓦舍低簷，倒也整齊。
堂屋，杜母病秧秧躺在窗下病榻上，老淚縱橫悲泣著念叨：“瑞瑞攤上了啥事，他們把他抓去，不知會咋折磨他，苦害我兒！你們也不去求求萬家寶，甭叫他把孩子打壞了。你們不敢去，我去——”說著，要掙紮起來。
“媽，你安心躺著養病，甭操心了！”女兒蓮蓮、兒媳婉蓮同時說，“我們正在商量呢。”
萬拐子突然出現在門口，婉蓮暼見，叫了聲：“姐夫，進來吧。”
蓮蓮賭氣地退坐一旁，氣呼呼地問：“瑞瑞的事，你管不管？”
杜母趕忙央告說：“他姐夫，你是大隊會計，你去向支書講個請，放你弟弟回來，我想他不會不給你個麵子。”
“媽放寬心養病吧。我就是為這事來的。”萬立周轉向蓮蓮和婉蓮，歎口氣說，“我現在惹得滿身臊。二叔罵我背後支持瑞瑞，有意破壞他家墳地的風水，叫我有口難辯，真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就是為了‘洗清’才來的？”蓮蓮冷笑一聲，尖刻說，“我早知道你是幫狗吃屎的東西！萬家寶是你祖宗，是你親爹，隻管去捧著他、孝順他好了！”
拐子難堪地對婉蓮苦笑著說：“我不能開口，一開口就得遭到臭罵！”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姐為何這樣惱恨萬二叔，唉！為瑞瑞的事，我愁得一籌莫展，忽然想到弟妹娘家與萬二嬸娘家，同是柳林鋪的，弟妹稱呼二嬸叫‘姑姑’，能不能借這層關係去找二叔討個情？他能抬抬手，瑞瑞這個坎不就過去了！”
“這倒是。”婉蓮轉向蓮蓮問，“姐，你說呢？“
杜母情急地接口說：“這好，這好，去找找你那本家姑姑吧，托她講講情！“
二
夜幕降臨，已是萬家燈火時分。萬家寶同滿頭白發、駝背的妻子柳氏站在門首台階上向東張望，大街寬敞，一直可以眺見村外。
“車不是一早就去了？天這般晚了，怎麽還不回來！”柳氏焦急地說。她憂心忡忡、膽怯地問，“車不會路上出事吧？”
“胡說！新車子能出什麽事？龍兒高三了，功課繁忙，哪能像往常那樣一早回來。”萬家寶背著手，不願理睬她，反身往回走。
“姑父、姑媽吃過飯了？”台階下婉蓮怯生生地問。
“喲，是侄女婉蓮呀！”柳氏親熱地招呼著，走到台沿，笑道，“吃過了，在這等你小龍弟弟呢，他在縣城高中讀書，車子去接——”
話未落音，村口“嘟嘟嘟”響起幾聲鳴笛，一部嶄新的桑卡納轎車飛速駛到門前，“嘎”地停下。瀟灑的小龍麻利的跳下車，極禮貌地伸手接女同學崔小雲下車，並親切地說：“小雲，星期一早晨五點鍾車去送咱們，你不要遲了。”
“不會。”小雲驚訝地看看，說，“喲，搬來新院了！”
萬家寶笑道：“小雲，來新院參觀參觀，順便吃了飯再走吧。”
“改日吧，大叔大嬸，趁空我好好觀瞻觀瞻。”小雲匆匆趕回家去了。
“拜拜，喜有忙的！”小龍調皮地用英語喊了聲，轉身對爹媽說，“老師扣得死，不完成他規定的作業不放行，真要命！”見婉蓮在旁，道，“喲，婉蓮姐來了，稀客，去家吧。“拎著書包先跑進了院。
萬家寶應道：“這好，這好，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嘛！”他對婉蓮笑笑，不知他是見到了兒子高興，還是看到了婉蓮喜歡，直樂得眉開眼笑，合不攏嘴，伸手謙讓著，連聲說：“難得侄女上門，快請，快請！”
婉蓮攙扶著姑媽走在前，萬家寶隨後。他看著羅鍋女人同芙蓉出水似的婉蓮並行，比襯得老女人更見醜陋、齷齪，形穢不堪。他越看，越對老女人寒心，越對婉蓮產生異樣的好感。他看著，不住搖頭、歎息。
院內，燈火輝煌，青磚鋪地，玻璃為牆，雕棟畫柱，飛簷回廊，婉蓮左顧右盼，仿佛到了仙宮勝境一般，不住嘖嘖讚歎。
豪華的客廳中，紅漆橝木八仙桌上已給小龍擺下了豐盛的飯菜，小龍香甜地吃著。婉蓮坐在沙發上，看小龍長得條幹、白皙又豐潤，打心窩裏喜歡，便問姑媽：“小龍兄弟快二十了吧，定親了嗎？”
“可不，今年十九了。”柳氏拍著婉蓮的手咧嘴笑道：“定是沒定，也有點眉目了。你沒見剛才同車回來的那個丫頭，是南地崔家的女兒，叫小雲，跟小龍一塊在縣裏讀書，二人同來同往，可要好了。他爹說，等畢了業，再給他們訂婚。”見老頭子直盯著婉蓮看，便說，“你不認得？這是龍兒他南院大舅的二閨女，叫婉蓮的，該記得吧！”
“哦，記得記得。前幾年見時，還是個丫頭呢，現在出脫的這等秀氣、標致，還真不敢認呢。”萬家寶眨動著夜貓子眼，對她上下打量，眷睃得婉蓮渾身不自在，看婉蓮赧顏，便笑問，“侄女今晚是來閑走走，還是有什麽事情？”
柳氏忙插言說：“侄女剛跟我說了，她男人杜瑞瑞為刨樹一事，被治安小分隊抓起來了，求你說個情。”
“你嫁的是杜瑞瑞？”萬家寶口打唉聲，歎了口氣說，“那小子真不是個東西，他父親原是大隊會計，文化革命開始被崔家的整死了，他家一老兩小無法過活，我照顧他家，把他姐弟培養成人，又把她姐蓮蓮給風風光光地嫁給現在的大隊會計萬立周。我對她家也算仁至義盡了。前年，我母親去世，大隊把他那二畝地給我作墳地，他死攪蠻纏不給，現在又把墳上的梧桐樹刨了，破壞我家的風水，存心報複。他如此無情無義，侄女你說，我能容忍他嗎？”
“姑父，這些前情我不知。如今侄女嫁了他，以後決不許他做對不起姑父的事。這次求姑父抬抬手饒了他吧！”婉蓮眼淚花花求告說。
“不看僧麵看佛麵。侄女說到這裏了，就寬恕他這一遭吧！”柳氏也替婉蓮求情。
小龍或許吃飽了，仰著臉怔怔盯著姿容出眾的表姐，忿忿說：“什麽大不了的事，讓表姐這樣為難！”
“既然侄女求我，不管怎樣我也隻好答應。”萬家寶趕緊說，“其實，這次抓他起來，不過是教訓教訓他，不能目無國家法紀。現在小青年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把我這支書、功臣都不看成一個醬棗！”他似乎很無奈。
“我謝謝姑父的恩德了。”婉蓮站起身，對姑媽說，“我婆婆臥病在床，還得回去照應她呢。”
“真是好閨女，將來龍兒娶個像你這樣孝順的媳婦，俺老兩口也算修了！“柳氏站起身欲送。
“姑媽說哪裏話！小龍兄弟將來上大學，姑父、姑媽還能享完的福？”婉蓮說得萬家寶夫婦望著兒子喜笑顏開。
萬家寶也起身，對老伴說：“你幫小龍收拾他的房間吧。我到大隊部還有點事情要辦，順便送婉蓮一程。”說了，他陪婉蓮出了客廳。
三
萬家寶出客廳拐進了客房，裏麵亮著燈，敞著門，他躊躇一下，招呼婉蓮說：“侄女，我還有話跟你說，請進來稍坐坐。”
婉蓮猶猶豫豫進去了。
萬家寶掩上門，從壁櫥裏取出糕點、糖果，放到茶幾上，口吻很是親切，微笑說：“你看，光顧小龍了，沒能招待你，現在補上吧！”他坐在一旁沙發上，慢條斯理說，“瑞瑞的事，不是小事。一是偷樹，擾亂社會治安；二是破壞我家墳地風水，蓄意對我打擊報複。這都是違背當前恢複秩序、安定團結的方針政策，憑這，大隊把他送到縣上，也得關他十年八年。”
“姑父，你——“婉蓮驚駭得不知說什麽好。
“要不然，讓他在我母親墳前立一石人石馬，鎮壓住風水流失、地氣的變遷。“
“姑父，你看瑞瑞那寒酸，你把他的骨頭磨成珠子賣了，也給你修不起石人石馬。”婉蓮苦笑道。
“那你就聽我的！”萬家寶起身去拉她。
婉蓮吃驚地躲閃：“怎麽——”
“來吧，寶貝，我喜歡你！”萬家寶伸手熄滅了燈，撲過去一下抱住婉蓮。
四
幾乎同一時間，萬小龍爬到廳堂頂上去收拾電視天線，他母親站在房前仰麵叮囑：“小心些孩子，琉璃瓦打滑！”
“沒事，我在溜冰場都不會摔倒——”小龍拎著工具袋滿不在乎往上走，哪知一腳蹬跐，趔趔趄趄摔倒，竟骨骨碌碌滾下了房，隨著一聲慘叫，“咚”的一聲跌在磚地上。
“我兒，咋跌下了！”柳氏嚇傻了，上去就拉小龍，不動，一摸，沒氣了，立時發瘋一般嚎啕大叫，伏在小龍身上哀號，“兒啊，你醒醒，你不能死啊！老天爺，救救孩子吧！、、、、、、”
她哭天嚎地大放悲聲，在那夜晚人靜時，驚動得左鄰右舍男女老少全都張張慌慌跑來探望，驚問發生了何事。一時間，門前、院中擠滿了人，七嘴八舌亂嚷：
“小龍從屋頂摔下來，沒氣了！”
“怎麽不趕緊送醫院搶救？”
“家寶呢？”
萬家寶再藏不下去了，從那客房披著衣裳躥出來，連聲喊：“小龍怎麽了？快備車，去醫院！”他慌得連門也忘關了。
禿二混望屋中有黑影，便伸手把電門拉開，正見婉蓮從床上爬下來，衣履不整、披頭散發、張皇無措地欲躲藏，便破口大罵：“好你個臊狐狸，你敢迷惑我二叔？看不打破你的臊包！”要上去揪打，婉蓮奪路跑出門。迎著人群擠著拚命向外跑。
“這不是瑞瑞新過門的媳婦嗎？看模樣挺周正的，哪知是個狐媚妖精！才幾天，就勾搭上支書啦！”
“美人禍水真不假！瑞瑞被治安小分隊抓起來，沒準就是她引起的禍？這一來，她好和支書盡情鬼混了！”
人們亂紛紛的一片鼓噪、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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