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芳華’

來源: 紫鷗 2018-07-13 18:09:4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364 bytes)

九連的宣傳隊就是我們的‘芳華’,這一版的芳華中曾住著倆兒‘劉峰’!

能人之一黃秀成

他姓黃,小臉削腮,身材五短,且瘦,所以大家就叫他黃猴兒。

剛見這人是在樂隊,印象中他似乎拿起啥樂器都能給鼓搗出點兒動靜兒來。打揚琴,吹笙算是他的主場,但他也吹笛子,拉二胡,板胡,甚至小提琴,彈阮。那會兒正鬧革命,玩兒樂器講究的不是音色悠美,而是聲兒大,氣勢磅礴,這他在行。論音準他倒也差不離兒,節奏則是長項,他生來就帶著的,連走道兒都踩著。

他算是樂隊的頭兒,組織我們練伴奏的曲子,練器樂合奏。他的音樂表達基本就是大合奏,所有的曲子每件樂器都是主旋律,這種管樂齊鳴讓他感覺很爽,而他手裏的家夥事兒起碼就負責了總分貝的七八成兒,於是作為指揮他能聽見的多半兒是他自己的投入,一個曲子要練幾遍也主要是看他對自己的要求有多高,另外就是他那天的心情如何。黃猴兒絕對是個性情中人,高興了眉開眼笑,手舞足蹈,不高興垂頭喪氣,滿臉冰霜,基本上他就在這兩種模式中轉換,中間那一檔不常用。

黃猴兒的能漸漸得到了公認,而且那簡直就是無所不能。幾件事兒 –

女生宿舍的灶不知道是我們不會燒,還是出了毛病,那東西一點著就兼著煙霧彈功能,一鍋熱水的的副產品是幾個烏漆嗎黑的女小鬼兒在仙境中沉浮。

有人搬來了黃猴兒,他先給那灶相了相麵,順手兒塞了把柴火,趴在灶眼兒看了看,立即下診斷,拆了重新盤。他唱一個人的獨角戲,和泥,砌磚,溜縫兒,一氣哈成。新盤的灶又省柴火還不冒煙,從此我們脫離煙海。

我們連隊的前身是勞改農場,我們來了他們就給撤走了,接管了人家的房子,就手兒連帶著房子裏的原著民:一窩耗子。平時我們跟它們倒也相安無事,一屋兩製,兩班兒倒,我們白天幹一天活兒,晚上一聽熄燈號,恨不得號音還沒落就著了,耗子們則晝伏夜出,所以,經常哪個有點兒私貨的,忘了鎖箱子裏,就成了耗子們的口糧,可這種事不宜張揚,吃了虧隻好自己認栽。

終於有一天,耗子們引起了公憤。那日休假不上工,一閑下來大家突然都覺得嘴裏能淡出鳥兒來,一群人於是出發去了臨近的什麽疙瘩村,從老鄉家賣了幾斤鐵蠶豆,回來後一人一捧的分了吃。夜裏,我迷迷糊糊似乎聽著有嘎嘣嘎嘣的嚼豆聲兒,心裏說這人誰呀,讓這把豆兒鬧的,覺都不睡了。不想第二天早起發現,主語用錯了,夜裏大餐的是夜班兒的耗子,豆兒吃了也就罷了,凡是哪個兜兒裏剩了幾個鐵蠶豆的,衣服都被耗子們咬的慘不忍睹,而且好幾件還是新軍裝。憤怒的我們開始還擊耗子,往洞裏灌水,半桶水倒進去,蹤跡全無,不敢再倒了,怕把炕給泡塌了。和泥堵,白天堵上,還沒幹呢,耗子們夜裏就給掏開了,照樣暢行無阻。那時候沒有百度,也沒有油管兒,所以至此已經用盡了我們16歲的所有生活經驗和常識,沒轍了。

有過盤灶的事兒,我們一致認為還是得找黃猴兒,他吩咐我們剪點兒碎頭發,又找來些玻璃碴兒,加點兒泥堵上洞口,夜裏,能聽見耗子們在頑強的攻克障礙,但幾天下來,它們搬了,上別處找軟柿子捏去了。

盤灶,堵耗子洞,這是黃猴兒成為能人的初級階段,他的能在日後逐步升級。連裏死了匹馬,他把馬皮用米湯泡上,幾天後,從餿臭無比的漿液中把馬皮撈出,用刀細細地刮,一張皮竟變得柔韌光滑。再找來一塊不起眼兒的木頭,一番扣扣鑿鑿之後,繃上馬皮,居然做出一把像模像樣的革胡,也居然能拉出聲兒。瞧著這革胡的成品,我們目瞪口呆,驚歎不已,那些眼神兒讓黃猴兒理解為鼓勵,他接著又鑿出一把大貝斯,也能出聲兒,且這家夥身量兒唬人,有一人高,從聲音上和形象上讓九連這個不中不西的小樂隊頓時立體起來。

到後來,宣傳隊排全場‘智取威虎山’,每一場的布景全是黃猴兒的傑作,那些樹啊,房子呀,雪原啊,按全景比例一筆筆畫出來的,然後把它們粘到一張張線網上,演出的時候按順序掛網,一幕幕換,不用的時候卷起來,不占地兒,搬運起來還輕省。

黃猴兒成了公認的能人,於是大夥兒順理成章的接受著他的所有創作,可沒有人順理成章的想一想,他當時不過就17,8歲,文革前初中沒念完,也成長在城市,就說盤灶,熟皮子,那些常識可能來自民間,可那幾把琴,沒有任何圖紙,不說工藝的難度,就是形狀,比例,尺寸他是從哪兒知道的呢?他的所有作品都屬於無師自通,這麽一琢磨不僅不是順理成章,簡直就是匪夷所思了。

然而就這麽個大能人,卻沒得善終,嗚呼!此係後話。。。。

 

能人之二馬平來

他姓馬,身長,臉長,也瘦,故大夥兒叫他馬棍兒。

馬平來是名人之後,所以他的才能是有源可循的,那是出廠設置。

那時九連的宣傳隊就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樂器),可我們一整就是一台節目,且花樣翻新,有槍杆詩,對口詞,舞蹈,小品,快板,三句半,表演唱,器樂合奏,獨唱,折子戲。。。表演形式不同,但特色鮮明,槍杆詩鏗鏘有力,快板兒老道詼諧,三句半那半句是艮兒,小品甩得響響的包袱,難以置信的是這些風格迥異的作品全部出自一人兒,就是馬棍兒。

馬棍兒的肚子裏似乎裝著一個工作室,他把那些從娘胎裏帶來的詞兒,稍事順暢,各就各位,於是各得其所。也沒見他怎麽日以繼夜的寫,十幾個節目就出來了。但想必是腦子太快了,手沒那麽快,馬棍兒那筆字可稱得起是天書,在排練現場,念他那一小塊兒手稿,就是一場猜謎接力,通常是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傳上兩圈兒,能都猜全了,那算是昨兒晚上馬棍兒才思不暢,手還趕趟兒,否則就是傳上個幾圈兒,終是不得要領,還得等原主兒來了揭曉謎底。

馬棍兒還能畫,舞蹈動作,集體造型,他都畫出來,就憑這,他一人一馬,跑到內蒙京劇團一天時間就把全場智取威虎山給學回來了,十場戲啊,所有的動作,造型,畫了滿滿了一小本兒。

編十幾個節目對馬棍兒是駕輕就熟,泉湧般的才思又源源不斷,於是馬棍兒就大本兒大本兒的寫,日記,詩,詩般的日記。。。其實那時候我們好多人也寫日記,可心裏清楚那絕對不是寫給你自己的,寫的時候你得覺得有八百隻眼睛盯著看著你,你是寫給那八百個人看的,我想馬棍兒應該也知道這點兒事,怪隻怪他肚子裏詞兒忒多,我們激昂起來就會‘東風吹戰鼓擂’,講究點兒的抄寫幾句老人家的詩詞,到頭兒了。馬平來從來不是這個路數,所以他那一大本兒,到了阿指導員手裏,瞅瞅哪個詞兒都不是兩報一刊的標配,通篇就透著倆兒字-異類!阿指導員分管著宣傳隊,記憶中那場宣傳隊範圍的批判會大概連續進行了有一個禮拜,靶子當然就是馬棍兒的詩歌。巧不巧他姐姐正好從別的團來看他,還病了,批判會在女生宿舍的外屋如火如荼的進行,套間炕上他姐躺著發著燒。在三十九度的溫度煎熬中旁聽著這場口誅筆伐,後來每次想起來,心都微微的會悔痛,唉,人啊!人!怎麽可以那麽不善良!

馬棍兒的腦後絕對有反骨,自恃才高,多大的嘍子他也敢捅。那年團裏舉辦全團文藝匯演,各個連隊宣傳隊摩拳擦掌,暗暗較著勁兒,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節目,精選的人員,想一爭高下。那次匯演每晚兩個連隊,足足演了一個星期。殊不知團裏的真實意圖是團宣因為後門當兵走了幾員大將,想從匯演中發現有用之才,補充團宣。其實這也無可非議,可馬棍兒覺得他有話要說。那天是匯演結束的總結大會,所有參演人員,帶隊的連領導,團長,付團長,參謀,幹事,全在,在頭頭腦腦們無一例外的肯定了此次匯演是光輝思想的偉大勝利之後,正要宣布勝利結束,馬棍兒從人群裏站起來了,說他想說幾句,那個主持會議的幹事怕是從沒見過這陣勢,下意識的把頭轉向了付團長,付團長也沒主意,於是把頭轉向了團長,台上一溜兒保持著向右看齊,終於,團長揚了揚手說:“好,上來說!”

馬棍兒於是發表了一通兒要‘雪中送炭’不要‘錦上添花’說,他的論點是連隊是基層,擔負著活躍連隊生活,宣傳光輝思想的重任,從有利於連隊建設出發,團裏對基層宣傳隊應該做的是雪中送炭,而抽調連隊文藝骨幹充實團宣,恰恰是釜底抽薪,對連隊無益,而於團宣不過是錦上添花。

他酣暢淋漓的發完高論,四下瞧瞧,台下的,沒有揭竿而起,一呼百應,台上的,麵麵相覷,誰也不知該說什麽,團長張了幾下嘴,卻始終沒有吐出半個字,整個當時那個場麵就倆兒字兒:尷尬。。。

這等事兒對馬棍兒不是空前也沒絕後,不管啥場合,他想說啥誰也攔不住他,所以他雖然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幹活兒也從不惜力,我見過他春天往地裏挑肥的時候,一肩膀兒一扁擔,倆兒扁擔四個筐負重在他那棍兒一樣的身板兒上,還一溜兒小跑,可就是從來不得煙兒抽,至少在兵團那會兒沒人敢重用他。

時光飛逝,這幾十年的歲月對馬棍兒做了啥,不得而知。但如果用百度搜索‘馬平來’,得到第一條是他的長篇小說“滿樹榆錢兒”,此書獲得2014年老舍文學獎優秀長篇小說提名獎,2015年第一屆浩然文學獎長篇小說一等獎。

“馬平來,北京人。被稱為 “文壇超大齡新人”。曾赴內蒙軍墾7年,歸京後曾做工;從幹;任教;經商,閱世讀書頗豐。創作長篇小說和電視劇多部。”

作者介紹一欄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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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出能人 -Bellemom- 給 Bellemom 發送悄悄話 Bellemo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4/2018 postreply 08: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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