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之若儀(八十九)久病床前
作者:獅子羔羊
文字編輯:依琳
生了病的明皓給呂家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變化。開始由於體力不支,明皓還不能去醫院就診,都是濮大夫上門看病開方,靜儀去醫院掛號抓藥。靜儀除了上班,還要忙著跑醫院,安排明皓的起居飲食,照顧一家大小的衣食住行。她整天忙得走路腳後跟打後腦勺,走路帶風。
當著明皓的麵,靜儀強作歡顏。背著明皓和孩子,她哭著問姨媽:“是不是我的命太硬,一生下來就克死了媽媽,現在又克病了明皓?”
就像靜儀在家做姑娘時一樣,姨媽摟著靜儀陪著她落淚。“不是你命硬,是你命苦,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媽,現在明皓又臥病在床。唉……人在做,天在看。你盡心竭力地服侍明皓,菩薩看得見的。祂會保佑你的。自從明皓回來,我天天燒香拜佛、念經祈禱,盼著菩薩能慈悲為懷,讓明皓早日康複。”
家裏有病人躺在床上,對三個孩子也造成了不少壓力。屋裏屋外鮮少聽到兩女兒的笑聲。她們放學回來趁著天還大亮,就著窗下的光線,忙著做作業。做完作業後在媽媽回來之前,幫著姨媽做飯,照顧弟弟。
四歲的小純兒還不太懂大人的世界。他也不知道“生病”是個什麽概念。
“我生病時,姆媽都炒胡米茶給我吃,幾天就好了。爸爸吃了這麽多大米飯,怎麽還沒好呢?”
“爸爸整天躺在床上,又不起來陪我玩。姆媽總是叫我別煩爸爸,讓爸爸好好休息。爸爸要休息到什麽時候才能陪我玩呀?”
小純兒不時地琢磨著他琢磨不透的事情。
月底,上海寄來了工資。工資比平時還多了些。同時收到的還有一封信。靜儀打開信一讀,原來是廠會計室發來的信。信中代表廠長、書記向明皓表示慰問,並囑咐明皓安心治病。這次明皓病倒在工作崗位上,從返寧開始,到年底按一般病假處理,工資照發。廠工會決定給予明皓一次性補助二十塊錢。從一月份開始,明皓就轉入“長期病假”,工資打六折。根據廠長的建議,廠工會決定給予明皓長期困難補助,每月二十八塊錢,補足因長期病假而減少的工資。看完後,靜儀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至少一家人在經濟上暫時沒有問題。
在靜儀的細心照顧下,吃了濮大夫開的方子,明皓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開始下床走動。後來,他也能在靜儀的陪伴下去醫院看病。這樣就省了濮大夫每星期登門問診。
入夏以來,天氣日見炎熱。靜儀下班後就立即幫著姨媽弄晚飯,接著又在天井裏靠近自家窗下的一小塊地方,灑水衝去熱氣,洗竹床、竹椅,為一家人晚飯後納涼休息忙裏忙外,常常忙得大汗淋漓,自己後背的衣服大片大片地被汗水濕透。
晚飯後,明皓總是第一個洗澡。洗完後,靜儀讓他坐在竹椅上乘涼,然後把泡的茶遞到他手上。明皓一手輕搖巴蕉扇,一手端著茶杯喝茶,有時與鄰家男人們一起談天說地,有時看看院子裏的孩子們下棋。
晚飯後,靜儀忙著收拾桌子、洗碗,為一家大小燒洗澡水。明皓洗好澡後,姨媽、正瑛、正琅依次洗澡。靜儀先幫純兒洗,最後自己洗。洗完澡後,靜儀把一家人換下的衣服拿到外麵洗。乖巧的純兒不是拿著一把扇子為媽媽扇風驅熱,就是為媽媽端茶遞水。靜儀把衣服洗好涼上後,天色大多已經暗了下來。這時靜儀才能坐下歇息乘涼。小純兒睡在竹床上,靜儀坐在床尾。她輕輕搖動手裏的巴蕉扇,給純兒送來陣陣清涼。在媽媽的催眠曲中,純兒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夜深人靜,被太陽烤灼了一天的大地終於涼了下來。為了不讓家人受涼生病,靜儀挨個地把一家人叫醒,讓他們回房睡覺,最後自己抱起純兒進房。
靜儀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生病的明皓,盡心竭力地照顧著一家大小。她凡事出力在前,享受在後,有如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為了給明皓補充營養,靜儀變賣閑置的家具,金飾,給明皓訂牛奶,買營養品。每天單獨為明皓開小灶。為了節省開支,一家人在其它的花費幾乎為零。靜儀兩年沒做一件新衣服。正瑛穿媽媽的舊衣服,穿不得的舊衣服給正琅穿。正璿穿得更是縫縫補補的舊衣服。
六六年春天,在靜儀的悉心照顧下,在濮大夫的精心醫治下,吃了成擔挑的中藥後,明皓終於能夠自己坐公共汽車去市中醫院看病了。
大病初愈的明皓和以前判若兩人。以前的開朗活潑被悶悶不樂取代了,以前的體貼入微被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靜儀的照顧取代了,以前的夫妻恩愛、琴瑟和鳴被清心寡欲、興趣索然取代了。
開始回來時,靜儀念著他病重,全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後來,看著明皓慢慢地身體好了起來,依然是那樣地隻顧自己吃喝,依然地那樣任由靜儀忙裏忙外,很少伸出援手,靜儀在夜深人靜之際,悄悄地一人暗自落淚。但是,念著明皓身體沒有完全複原,也念著他對這個家的貢獻,靜儀依然如故地在上班工作之餘,悉心照顧明皓的起居飲食。
五月十七號,人民日報頭版發表了署名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通知》。《通知》反映了毛澤東關於“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論點。《通知》標誌著“文化大革命”的全麵發動。它完整地提出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通知》認定,黨內、國內的政治形勢是學術界、教育界、新聞界、文藝界、出版界等文化領域的領導權都不在無產階級手裏;從中央到地方,都有一大批“混進黨政軍和文化宣傳單位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奪取政權,把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例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他們正睡在我們的身旁”,“被培養為我們的接班人”。所以文化革命的目的是對他們進行批判,“清洗這些人,有些則要取消他們的領導權”。全國各地都積極響應,批判“中國赫魯曉夫”的運動如火如荼。
許多國營、大集體單位,各大學、中學相繼停產、停課,搞起了大串聯。彈簧廠因為下遊工廠停產,也被迫停產。
奇怪的是,一邊汪廠長這邊的彈簧廠被迫停產,另一邊幾個閑散社會人員卻神奇地取得了街道辦事處的批準,成立了“雙塘翻砂廠”,經營範圍為鋁、銅翻砂鑄造。一共十一二個人,幾乎個個都是有些曆史問題的老江湖。為首的姓顧,解放前與三青團沾上些邊。一位姓夏,解放前在市警察局醫務所工作,穿過國民黨的藍色警服。一位姓華,解放前在國民黨空軍裏做過地勤人員。還有一位長者,日占時期在汪偽政府裏做過文職人員。如此等等,大多是從舊社會裏過來的下層留用人員。他們曆史不清,其實並無惡行。
在解放後的一係列的政治運動中,這類人先後被淘汰出局,成了社會閑散人員。但是,與汪然那樣的知識分子右派不同的是,他們沒有汪然那樣天真、單純。他們有著豐富的社會閱曆,對國民黨、共產黨的政治局麵有些進一層的理解。他們自我保護意識極強,謹言慎行,在政治問題上從不多說一句。對於這個群體,“理想”、“抱負”都太奢侈。他們唯一的訴求就是能掙一份收入,養家糊口。在經營上,他們比汪然那樣的知識分子少了一些書生氣,多了幾分老道,還多了幾分狡猾。在那個特殊時期,他們把一個十幾個人的街道工廠辦得有聲有色。
聽說彈簧廠關張,靜儀又沒了工作,正好他們也需要個會計,就找到了靜儀。老顧再三強調,會計隻是工作的一部分,其它時間要參加翻砂鑄件工作。工資比彈簧廠高兩塊,十八塊。一年後再調。
為了生計,靜儀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回家與明皓一說,明皓也沒有反對。就這樣,靜儀一個月除了做幾天會計,其他時間做起了翻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