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鬱達夫(17)

來源: 胡小胡 2018-04-24 16:35:5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598 bytes)

17、送你一枝玟瑰花

 

星期天一早,我和大一還在床上,樓下傳來奚兒的低嗓音。她在樓下和科斯塔太太說話,送給科斯塔太太一份中國cake,不知什麽東西,反正是討好科斯塔太太。接著是她上閣樓的登登登的腳步聲。

“來這麽早幹啥?”大一甕聲甕氣。

“去大西洋城呀!不是說好了嗎?起來起來,快起來!龍哥,咱們乘九點半的車!給你們買早點了。”

奚兒買了豆漿油條蒸餃。我爬起來,大一還要睡。奚兒去掀他,他抓住被子不放。

“我不去。你和龍去。”

“不行不行!”

奚兒打開音響,是“一個美國人在巴黎”。大一喜歡格什溫的爵士樂,這和他的性格很合拍。我下樓去衛生間,等我回到閣樓,大一起來了。音樂裏是巴黎街頭的汽車喇叭聲。奚兒把豆漿分在三隻玻璃杯裏,身子隨著爵士樂的節拍搖晃。她的情緒很好,比我和大一好得多。她是來度假的小姑娘。大一端起玻璃杯喝一口豆漿,抓一隻蒸餃塞進嘴。

“哎,你不洗臉刷牙就吃!”奚兒說。

“我忘了。”大一繼續吃喝。

“他現在有點糊塗。”我說。“三天沒刷牙了!”

“是啊,糟透了!”大一說。

“還老出洋相。那天起夜,光不出溜下樓去,正好遇上科斯塔太太。”

“丟人!今天上大西洋城,龍哥請客。”奚兒說。

“你們倆去吧。”大一說。

“為什麽?”奚兒說。

“出雙入對嘛。”大一說。

“我們又不是情人。”奚兒說。

“心向往之。”大一說。

“你少廢話!你去不去?”

奚兒瞪起眼睛,舉起筷子。

“我要去找我的東西。”大一頭一偏,仍是津津有味地吃。

“你找什麽東西?活的還是死的?”

“當然是死的——活的是賊!”

電話鈴響了,奚兒放下筷子拿話筒。是個女人的聲音。

“找你的。”奚兒垂下眼。

“起來了嗎?”祖慧的聲音如清晨的鴿鈴。“今天天氣真好!你心情怎樣?今天我安排好了,龍,我來接你。我在車上——到拉瓜迪亞了——我從布朗克斯過來。”

拉瓜迪亞機場到埃姆赫爾斯特不要十分鍾。這麽早,她到布朗克斯做什麽?奚兒站在我邊上,全聽見了。

“怎麽辦?”大一也聽見了。“他跑了。”

奚兒不回答,坐到沙發上。

我喝完豆漿穿上外套準備下樓。我想阿慧不一定找到這幢房子,她上次來,我在馬路上撞到她。奚兒興興頭頭來了,被澆了一瓢冷水。在阿慧麵前,她變成一隻醜小鴨。

“我去了。”

我隻能這樣說,沒有看奚兒一眼,走下樓梯。外麵陽光明媚,是出行的好天氣。對麵是韓國人開的鮮花店,店主人正在把一桶桶鮮花擺在路邊,看見我招招手。那邊是一座拉丁十字小教堂,尖頂的鍾樓。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向那裏,是做禮拜的西班牙人。

阿慧的Volvo開來,停在我麵前。她戴著太陽鏡,穿一件寬寬大大的奶白夾克,一條淡黃粗斜紋棉布褲子,沒戴耳環也沒戴任何首飾。

“送你一枝玟瑰花!”

一大朵紅玟瑰,卷在玻璃紙裏。

“為什麽?”我說。

“不告訴你。”

 我回頭看見奚兒站在閣樓的窗口,一雙眼睛定定的。

Volvo一竄拐出了小街。阿慧送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到紐約以後,我還沒見過她嬌媚的笑容。這笑容使我想起當年。車向北行,拐上一座懸索橋。這裏出了紐約市,起碼是城市的邊緣,看不到高樓,也看不到密集的房屋。有很多水,一灣一灣的水,不知是海麵還是湖麵,亦或是大河的入海口。後麵是皇後區,左麵是布郞克斯區。天朗氣清,令人心曠神怡。路上的車也少了,一輛敞篷吉普車超過我們,車上一群美國小夥兒朝我們做鬼臉大叫,他們的心情比阿慧還好。阿慧今天擺出情人的樣子,陪我郊遊,請我吃飯,再送點什麽禮物,還會跟我上床。這一切都在她的笑容裏。

“你想去West point嗎?”

“West point?”

“西點軍校呀!在這條路上,向北一百英哩,山穀和河流環繞的一個堡壘——今天別去了,我有安排。我早說了,早晚帶你周遊美國。我們到拉斯維加斯租輛車,在西部轉它一圈。”

“叫上大一。他的Jane不是情人是仇人了。”

“那個Jane我認得。”

“真的?”

“紐約的華人,說不上怎麽就認識了。”

半個多小時下了高速路,到了一個很大的園子的大門,地上的花崗岩上刻著PEPSICO。這兒是PEPSICO的總部,一個供人遊覽的雕塑公園。大片的草坪上有一尊尊雕塑,都是名家之作,有好幾尊享利·摩爾。

我們停下車,從一尊雕塑看到另一尊。享利·摩爾是令人讚歎的,可是我的心思並不在景物上。

PEOSICO的總部是兩層樓的建築,在這個大花園裏隻占很小一部分。兩層樓被包圍在一片怒放的櫻花樹中。我們繞過櫻花,走到湖邊。清涼的風吹皺了草坪。湖心是一支高壓噴泉,一支水柱直上雲天,落下變作彩虹。湖邊和草坪上是三三兩兩的遊人。我一把抱住阿慧,死命地吻她。

“你把我弄疼了。”她說。

“老掉牙的台詞。”

“你真的把我弄疼了。”

“我叫你躲我!”

“你不好溫存點?我順著你呢。”

我們躺倒在湖邊的草地上,草地的一側是一片綠陰,擋住了陽光,使這裏有一種幽暗的情調。湖那邊的遊人離開我們好遠。我伸手到她裙下,她抓住我的手。

“咳,你想演‘紅高粱’嗎?”

“好呀!”

“狗屁!”

“我演過。”

“和誰?”

“和你。”

“沒有的事!”

忽然間雨從天降,是風將噴泉吹上頭頂,嘩啦啦穿林而下如傾盆大雨。我拉起阿慧便跑。雨追隨而來,直到我們跑出好遠,直到我們澆成落湯雞。阿慧的濕發粘在額頭,夾克衫一片水漬。我們相視而笑。

“報應吧?龍,我們回家吧。”

我們向回走。我想說些過去的事,可是阿慧不愛聽,她的心思我明白,她不想談及過去也不想談及未來。

“我給你買了生日禮物。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忘了。什麽禮物?”

阿慧指一指後排座位上的紙盒。打開是一套藏青西裝,兩條領帶,一雙皮鞋。

 

我們到了布魯克林區。足球場上的風流小子貝克漢姆在這兒生了個兒子取名布魯克林。阿慧的家在林肯街,街頭廣場叫“大軍廣場”好不氣派。林肯街上都是老式房子,紅色劵窗,花崗石台階,黑色鑄鐵欄杆,很漂亮。我抱著紙盒跟在阿慧身後。上到四樓,一間很大的起居室,有八九十平方米,連排的高大書櫥占了兩麵牆,好家夥!這裏是起居室兼書房兼餐廳,分成幾個區域。這裏有上萬冊圖書!中西文各半,中文書多是台灣版繁體字豎排本,也有一些大陸的書,二月河的曆史小說,餘秋雨的散文。幾百本大畫冊堆在地板上。牆上掛了幾張中國畫,張大千的壽桃,李可染的牧牛圖,還有一張任頤的人物畫,畫一個牽馬的武士。窗前一大盆杜鵑開了上百朵花。

我在屋子裏看來看去,阿慧則脫掉外衣甩掉鞋子,隻有胸衣和底褲,光著腳走來走去,她拿花瓶插上百合花,又到廚房煮咖啡,煮好咖啡端上來。

“這不像你的家。”我說。

“不像?”阿慧已經坐到我的膝頭,麵對著我。

“這是一個男人的家。那張畫是竇爾墩,一個盜馬賊。”

“你不覺得那賊很可愛?”

“女人不會掛這麽張畫兒。”

“我還想掛鍾馗呢。”

“他是學文科的,曆史或文學。”

“還有呢?”

“他比我大。”

“還有呢?”

“他出身名門望族。那張張大千有上款,寫給主人的長輩——張大千會給一個布衣百姓送畫祝壽嗎?還有寫字台上的銅鏡,是漢代的,這麽大!朱雀在上,白虎在下。這麽大的銅鏡很少見吧?這是珍貴古董,拿來作煙灰缸了,這不正是貴冑遺風,豪門氣派嗎?”

“行啦,你可真會觀察呀!他已經走了,別再提他了。”阿慧動手解我的襯衫扭扣。

“在你想要我的時候,當然不該提他。”

“你不想要我嗎?”

“我想一口把你吃掉!”

好久沒有女人了,麵對舊日的情人也忍耐了好幾回。站在窗前,她的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耀。我撕掉她的底褲將她翻在沙發上。她肆無忌憚地大叫,她也是好久沒有男人了嗎?她並不是爬到山頂而是故意這樣叫,因為我很快耗盡了。

“你真笨!”

“不是笨。再來一次會好的。”

“隨你便。”

阿慧翻身騎上了我的脖子。

“你能站起來嗎?”

“你怎麽這麽野?我好像來到剛第雷育街。”

我說的是梅裏美小說“卡門”:為了報答龍騎兵唐·育才,卡門領他到剛第雷育街。這本小說是我介紹給阿慧的第一本書。後來我帶阿慧到天橋劇場看中法合演的歌劇“卡門”。在剛弟雷育街,卡門把甜蛋黃甩在牆上,說是不要叫蒼蠅來打攪;摔碎盤子用磁片兒當響板跳馬拉加舞;騎上情人的脖子唱“你是我的羅姆,我是你的羅米!”她叫她的情人“龍”,和我的名字一樣。“羅姆、羅米”是巴斯克語中的“丈夫、妻子”。

“龍躲到教堂裏哭,卡門怎麽說?”我說。

“‘龍的眼淚還要拿來做媚藥呢!’”

“說的太對了!”

阿慧翻身下來喝咖啡。我到冰箱裏拿她準備好的三明治。

“我們該穿上點再吃。”

“不用,我們上床吃去。”

她今天隨心所欲。臥室在樓下,這幢房子住兩戶人家,一二層一家,三四層一家。我們赤裸走下旋轉樓梯,到了臥室。這間房子才是屬於她的,有臘染的壁掛,有仿製的古埃及金字塔上的侍女浮雕,還有一張馬蒂斯的剪貼畫,充滿女性氣息。她喜歡馬蒂斯勝於畢加索,她說過,畢加索表現的是男人占有,馬蒂斯表現的是男人對女人的欣賞和尊重。醃肉三明治很好吃。她吃完撲到我身上。這時候門鈴響了。

“呀,有人來了!”她推開我。

“找你的?”

“不,找你的。快穿衣服吧!”

阿慧套一件睡裙上樓去了,看來是熟人,並且是女的。找我?無稽之談!到阿慧這兒來找我?我跟上樓,剛穿上衣服,客人便進門了,原來是Jane,穿了長褲而沒穿裙子,我第一次沒見她穿裙子,腰上紮一條鱷魚皮帶,麵色黑了些,褪去了光澤,頭發半紅半黑的,隻有眼睛依然明亮。Jane慢慢坐下,顯得膽怯,不敢看我。停頓了幾十秒鍾。

“你說話呀!”阿慧說。

Jane還是不吭。可是尷尬的人不隻Jane,還有我,還有阿慧。因為阿慧向我丟眼色,是我的褲門沒拉上;而阿慧正坐在窗前,午後的陽光照在開得正豔的杜鵑花上,也照在阿慧身上,照出她白色睡裙裏既沒有胸衣也沒有底褲。但是最尷尬的還是Jane,她不抬頭,也不說話,使勁咬著下唇。

“怎麽回事兒?”我問阿慧。

“她有話對你說麽。”阿慧像是知道Jane的來意。

“你想叫我給大一傳話嗎?”我問道。

“是。”

“那你說呀!”

“我對不起大一。”

“你就想說這個?”

Jane忽然哭起來。看著她箍在細腰上的皮帶,想起“鱷魚的眼淚”那句俗話,想起蒂姆沙的臉。她還想耍花招嗎?哼,這個女人把我也算計在內,我的僅有的七千塊錢,我的全部家當,不也葬身魚腹了嗎?大一找她找了多少回,如果大一在,她不要先嚐一頓老拳嗎?就是蒂姆沙在旁,大一也敢下手。中學時候大一打架是一往無前的架式,他頭上是有三個“旋兒”的。“一眼兒橫,二眼兒楞,三眼兒打架不要命!”

Jane掏出紙巾擦眼淚,看著我。戲子可以頓時止住哭泣止住悲傷。

“你想怎麽樣?”我也變得凶惡了。“蒂姆沙是強盜,你是賊!”

“現在我說什麽,你也不會信的。”

“你為什麽還要來?”

“蒂姆沙答應把古董還給大一。”

“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來送空頭支票嗎?”

我在茶幾上一拍。

阿慧說道:

“龍,你別火。”

“你認為她在說真話?她在演戲嘛!”

Jane說道:

“龍,不管你信不信,等我找到那些東西,我會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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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 心狠手辣做得那麽絕,還有臉來求原諒 -貓姨- 給 貓姨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5/2018 postreply 05:4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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