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年輪(一百二十九)

來源: 撫今追昔 2018-04-20 12:04:2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0004 bytes)

第十四章  火紅的軍營(5)

 

我當兵五年,帶過兩次新兵,數69年這批兵的夥食最差。全站的老中隊食堂經過一年的建設,多少都有些儲備,再養個豬種點菜,生活已大有改善。新兵連隻是個臨時單位,柴米油鹽菜每星期都要去基地後勤拉。那年月人們熱衷於搞運動,誰去搞生產?又要備戰備荒,地方給部隊的供給越來越差。

 

在新兵一連,我第一次吃到了除玉米以外的粗糧:小米、高梁和青稞麵,難吃至極,印象遭透了。

小米本是好東西,熬粥喝是補品,聽說當時北京隻有孕婦憑票才能買到。可供給新兵連的小米是三年翻倉的陳黴小米,裏麵還摻雜了許多稗子。淘米時,水麵上漂浮著一層空米殼。夥房可不拿小米熬粥,而是煮成幹飯,吃到嘴裏,如同嚼糠,幹燥難咽。我每次都要默誦著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才能勉強吃半碗。

 

高梁米煮稀飯稍好點,不過那玩意兒吃多了脹肚子,不易消化,東北人怎麽拿它當寶呢?

 

最難吃的要算西藏的青稞麵。青稞類似內地北方的大麥,你說大麥誰吃啊?除了造酒隻能喂牲口。食堂用青稞麵粉擀麵塊,吃起來就像啃橡皮,粗糙而粘牙,吃完也是肚子脹,拉屎困難,有點像小說裏描寫的“橡子麵”,可能隻有藏民消受得了。

 

本來早飯玉米粉發糕就夠難吃了,現在中晚餐每周又增加了三頓粗糧,還讓不讓人活?難怪齊瑞霖遇到吃饅頭時,一頓脹5個。不過再難吃也得吃,我是班長,可不能在新兵麵前流露出怕吃粗糧的情緒。

新兵一、二連的廚房挨著,在一中隊右邊,離車庫大約150米,是兩間破敗不堪的幹打壘土坯房,當然沒有飯廳。吃飯時,兩個連十幾個班在各自廚房周圍找塊地方,派值日生打來飯菜,分給每個人,蹲在地上吃。遇到刮風就慘了,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碗裏經常吹進沙塵,新兵說是老天撒胡椒麵。

有一天午飯後,來自十二中隊的炊事班長蘇長生刷鍋,不小心觸到了身後爛牆上的斷電線頭,發出“啊呀”一聲喊叫,屋外的人急忙衝進去,看見蘇班長右手掌被電擊傷,燒糊了一大塊,趕快將他救下,報告杜連長,打電話叫來站裏小車,送到衛生隊醫治去了。

 

4月28號,“九大”新聞公報傳來特大喜訊:在黨的九屆一中全會

上,偉大領袖毛主席當選為九屆中央委員會主席,他的親密戰友林彪當選為副主席,正式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黨內二號人物。

 

會議選舉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文革的陳伯達、江青、葉群以及張春橋、姚文元等一夥所謂代表新興力量的造反派勢力進了政治局,而像陳毅、聶榮臻、徐向前等功勳卓著的老帥隻給了個中央委員。

 

毛主席在會上作了重要講話,發出了具有偉大曆史意義的號召“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當時從字麵上理解這兩句話,給我的感受是:全國的文化大革命已經勝利結束了,一切即將步入正軌。如果“九大”早一年開,我肯定會繼續讀書求學,當個什麽兵啊。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九屆一中全會上

 

“九大”閉幕後,新兵連開始全麵學習會議期間毛主席講話、林彪的政治報告、代表發言及大會文件。學習形式仍然是先由付指導員大會宣講,再分班討論。付指導員不愧是軍校畢業,每次給大家講課隻寫個提綱,話匣一打開就滔滔不絕,主題清晰,層次分明,幹政工也是一把好手。

不過他私下裏卻跟我說,他還是喜歡當連長幹實事,當指導員就是賣嘴皮子,言多必失,容易得罪人。付指導員這種話都跟我說,說明他不拿我當外人。我當然高興。

 

付指導員經常參加四班的討論。有一次,說到珍寶島戰鬥英雄孫玉國在“九大”發言,毛主席兩次起立為他鼓掌時,我突然想起湯文改的話“付洪玉參加過抗美援朝”,便對大夥說:“付指導員15歲就參軍入朝,給當楊得誌司令員當警衛員,歡迎他給我們講戰鬥故事好不好?”

“好!”

眾人馬上鼓掌,向付指導員投去驚訝欽佩的眼光。鄰近的5、6班聞聲迅速圍過來,跟著起勁鼓掌,引頸待聽。

付指導員一怔,隨即敷衍道:“過去快20年了,不記得了,現在討論九大代表發言,不要跑題。”

王好友立即接話:“怎麽是跑題?毛主席在九大上說要準備打仗,你給我們講戰鬥故事就是落實九大精神,這也是戰備。”

“說得好!指導員講一個吧。”大家興趣更盛,掌聲更響,把一排的新兵也吸引過來了。

 

付指導員見拗不過,就把五次戰役時,誌願軍和美軍大打坑道戰的戰鬥講了幾段,硝雲彈雨,屍橫遍地,聽上去比電影《上甘嶺》中的場麵還要悲壯慘烈。可他並沒談及自己,那是因為他當時是楊司令的警衛員,隻能在兵團總部保衛首長安全,怎能上前線衝鋒陷陣?不過我已經很佩服付指導員了,這麽年輕就參加革命,我15歲在幹嘛?

 

付指導員講畢,全連都圍過來報以熱烈掌聲。不知不覺中,我們接受了一次寶貴的革命傳統教育。

 

五一節後,一中隊要用車庫,新兵一連搬到了大樹裏火車站。

車站左邊有個小院子,裏麵有三四間幹打壘土坯房,駐紮著鐵管處的八連,負責大樹裏、162、153三個車站的管理和幾千米鐵路路基的養護工作。

小院再往左是連隊的廚房和飯堂,八連很友好,把其中一間飯堂給新兵連作廚房,另一間作連部,其餘三個排在連部前麵搭帳篷。這是我第二次住帳篷,那種滋味早已領教。

 

從火車站向南步行十幾分鍾便是大樹裏,當時營區仍在搞基建,聽說亂糟糟的,我從沒去看過。

 

到大樹裏後,新兵訓練已近尾聲,隻剩下投手榴彈和實彈射擊兩項科目。投彈仍是模擬訓練,考核時隻要達到30米及格線就行,並不投實彈。可能農村兵力氣大,才練3天,我班人人達標。特別是劉玉貴,沒見他費多大力,居然一擲就是45米,在全連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

 

這次實彈射擊訓練條件好多了,56式步槍槍基本上人手一支,保證大家有足夠的摸槍機會。每天除了練瞄準,還要熟悉槍的性能,要做到蒙上眼睛能熟練自如地拆裝槍的部件。我記得還練了一天刺殺,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實彈射擊全班總成績在全連拿第一才是我的目標。

 

為了取得好成績,除了正常的訓練外,我還逼他們加練。中午休息時,我畫了12個小胸環靶貼在帳篷壁上,讓大家趴在鋪上練習。

 

訓練中,我班絕大部分新兵情緒高漲,自覺刻苦,隻有齊瑞霖常發牢騷。他對劉花說:“趙班長訓練不講科學,隻會搞疲勞戰術。練射擊主要是掌握要領,要巧練……”馬上遭到劉花反對:“沒有時間積累,哪能掌握要領?”

 

其實齊瑞霖說的是對的,劉花腦袋笨,當然隻知苦練。不過我不能支持齊瑞霖,那樣會打擊大多數人積極性。

這個齊瑞霖,別光買嘴皮,到時打不好,我看你怎樣向我交代?

 

五天後進行實彈射擊。付指導員因家屬來部隊探親,請假回10號去了,打靶由杜連長指揮進行。

靶場設在鐵路對麵的弱水河邊。五月初,祁連山雪峰消融,大量的雪水匯成一股200米寬的洪流,由南向北,緩慢流經大樹裏,穿過甘肅和內蒙交界的大鐵橋,朝10號方向流去。

 

上午八點,陽光冉冉,晨風習習。全連在杜連長率領下,列隊精神抖擻地到達靶場時,站軍務股長劉兆佩和張參謀早已等候在河邊,他們說是來指導監督新兵連打靶的,其實是來過槍癮的。

珍寶島事件後,全軍戰備工作加強了,新兵實彈射擊子彈由六發增加到9發,仍然打第一練習:臥姿100米胸環靶。我心裏有點擔心,這幾天盡逼新兵訓練了,自己就沒練過幾次瞄準。不過我自信基本功和經驗在,9發子彈打個70環應不在話下,不會給新兵當笑柄。

全連在沙灘坐下,看軍務股的人試槍。隻見劉兆佩走到靶位前站定,端起56式步槍對著靶心“叭叭叭叭……”一陣速射,十幾秒鍾打光了一彈槽子彈。報靶結果:10發子彈,83環。

“啪啪啪啪……”全連響起一片掌聲。

媽呀!真厲害,立姿無依托喲。

接著,張參謀和杜連長換成臥姿速射,成績也不錯,都在70環以

上。

我向身旁的史排長誇劉:“瞧你們劉指導員,儀表堂堂,風度翩翩,槍打得又快又準,換我去打起碼跑一半的靶。”史排長笑笑:“那是,不然怎麽招女人喜歡?”他說的那事我也有所耳聞。

 

劉兆佩,1956年入伍,原是三中隊指導員。在四站,無論是軍政素質還是工作能力,他和三中隊長劉明生那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春年後,站裏風傳他與X中隊女技師胡搞,被人抓了現行。部隊男女作風在我們那個年代極易招人議論,28號就巴掌大塊地方,很快傳得滿城風雨,而且什麽版本都有。後來聽說馬政委愛才,把他調到司令部當了軍務股長。不久,那個女技師也調走了。

稍許,打靶正式進行,杜連長發口令指揮。射擊場隻設了三個靶位,按排班順序一組組來,進展緩慢。1小時後輪到二排,史排長、我和陳金山先打,新兵們靜靜地坐在離靶位20米處觀看。

我冷靜默誦要領,把握好節奏,三分鍾內分三次擊發完9發子彈,第一個完成射擊。一會兒報靶,9發子彈,我打了74環,其中有2個10環,還不錯。史排長72環,陳金山79環。四班新兵一陣歡呼,這一定是送給陳金山的。

 

第二組王好友、趙玉順、劉玉貴的成績都在75分以上,好,不愧

是四班的骨幹,我吃了個定心丸。

 

萬沒想到第三組的齊瑞霖首個三發子彈竟打了30環!給了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嘿,這家夥今天要爆冷!正當我瞠目結舌時,他卻不打了,放下槍,把頭磕在槍墊上。

出狀況啦?史排長一個眼色,我倆一齊跑了過去。

 

“史排……趙班長,我……我今天會打90環嗎?”齊瑞霖抬起頭,激動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

“趕快繼續射擊呀,超過時間是要取消成績的。”史排長催促道。

嗨!原來這小子野心發作,還沒打完就狂上了。我真想臭罵他兩句,但是不行啊,他現在需要的是鼓勵,是保持鎮定的心態和節奏。

我生怕刺激他,把口氣放得極為平和:“你先不要想結果,快靜下心來,按照要領一槍一槍打,一定打高分。”

齊瑞霖還算聽話爭氣,重新穩住神,連打兩個7環後,又打了兩個10環,最後總成績為84環,比劉股長還多一環,大大地露了臉!

 

最終實彈射擊成績統計結果:全連及格率91%,四班平均75環,全連第一;齊瑞霖84環,獲個人第一,可把他高興壞了。
 

今天齊瑞霖居然能打5個10環,這就不像是瞎蒙的了。真他媽邪

門,難道是我把他看扁了?後來我問和他同一大隊出來的李冀平,才知道齊瑞霖的爺爺是打獵出生,齊瑞霖從小就愛玩獵槍,肯定練過。難怪他平時訓練滿不在乎,原來心裏有譜。

 

不管怎樣,我都要感謝齊瑞霖,沒有他的出色發揮,我班拿不了第一,因為三排7班隻比我班少一環。

幾天後,新兵訓連結束了。在全連總結表彰大會上,我、史排長、六班長蘇躍明(新兵)、7班長劉XX(三中隊孝感兵)榮獲嘉獎。這是我入伍後獲得的第一個嘉獎,心中十分高興。

回六中隊前的一個星期天,我約陳金山、王好友、趙玉順以及五班新兵陳振喜,坐火車去10號看望付指導員。他們都是付指導員和杜連

長從磁縣接來的兵,平時又愛在一起打籃球,彼此感情篤深。

那時,從清水到東風車站,每天隻有單程客運火車,去10號出差辦事必須住一宿。從大樹裏到10號大約1個半小時。

 

付指導員的家在二招後麵的臨時家屬區一個單間裏,又小又破。房間裏除了一張雙人床,一張方桌兩把椅子,幾件簡單的行李,別無它物。

 

我們到來後,付指導員很高興,忙把懷裏三個月大的女兒交給他愛人,去鄰居家借凳子。付指的愛人熱情大方,端茶倒水,拿出花生瓜子招待大家,還當著我們麵和付指導員打情罵俏,既顯擺了夫妻恩愛又活躍氣氛。那場麵,我羨慕死了。

 

我向付指匯報了打靶情況,說到四班和齊瑞霖雙奪全連第一,他立刻當著陳金山他們幾個麵誇耀我:“這是你們趙班長嚴格要求和管理的結果,你們可不能埋怨他。”我明白,付指導員是在給我長臉。

 

“怎麽會呢?我們都特別感謝老班長,希望他留下。”陳金山真誠說道。

“就是就是,我舉雙手讚成。”王好友連連點頭。

“趙班長還得了嘉獎,全連隻有四個人。”趙玉順告訴付指導員。

“趙旭東表現不錯,帶新兵的確有兩把刷子,應該獎勵。”付指導

員說得很隨意。聽口氣,給我的嘉獎是他在連裏就定了的。

那一刻,我突然冒出個念頭:我不回六中隊了,就跟著付指導員幹,他到哪我到哪。

 

我早就想過了,六中隊起碼有一半的人有過專業培訓,加上那麽多大學生技師、高中生,他們要文化有文化,要技術有技術,已成為工作上的骨幹和主力,而我入伍就當老炊,如今什麽也不懂,隻能當個可有可無的勤雜工。

 

還有個原因,就是我從招待所回來後,明顯覺察到吳指導員對我的輕視,像吆鴨子似地把我趕來趕去。領導不睬你,幹得再好也白搭。

 

與其回去打雜,不如就在新兵連另起爐灶,反正大家都在一條起跑線上。何況我已經打下良好基礎,有一幫擁戴我的熱心兄弟,更有欣賞、看重我的付指導員。在一個有能力有水平的領導手下工作,也是我最大的願望。

想到此,我也不避嫌了,直接對付指導員說:“付指導員,你和吳

指導員說說,就讓我留在新兵連吧,我保證好好幹。”怕他不信,又重重加了一句:“我是認真的喲。”

三位新戰友也異口同聲:“我們都要求趙班長留下。”

 

付指導員回答雖快,但顯得勉強:“我當然求之不得,可不敢打包票,人員調動是要經過站裏的,哪那麽容易?”

這話讓我很失望,原來他並不在乎我,我上什麽杆子呀?

我們大約在付指導員家坐了一個多小時,起身告辭,去二招吃晚飯。出門時,付指導員把我拉到一邊悄悄說:“趙旭東你還是回六中隊去吧,實話告訴你,新兵連結束後,二連分配,一連暫時不分,去7號打井種地。我正在辦調動手續,也不回連裏了。”

噢,原來如此。我急問他調哪去,他說沒定,並要我保密。說完拍

拍我肩膀,感慨道:“人生就是緣分,緣分來了,好好相處,緣分盡了,泰然分離,讓我們記住這段時光吧。”

 

第二天上午,我們在商店買完日用品就乘火車回大樹裏。車上,陳金山他們問我付指導員啥時回新兵連,我故作輕鬆回答:“他說假期一結束就回來。”其實心裏充滿惆悵,好不容易遇到個好領導,又他媽有始無終。我在部隊和指導員就是沒有緣分。

 

吃過午飯,我依依不舍地告別杜連長、楊副指導員以及四班的弟兄們,和劉士寬一起步行回2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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