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中央政府勞動部對國務院製定的關於工人、職員回家探親的假期和工資待遇暫行規定實施細則中若幹問題提出了意見。《勞動部對於製定國務院關於工人、職員回家探親的假期和工資待遇的暫行規定實施細則中若幹問題的意見》成了工人使用探親假的法律依據。直到一九八一年三月，勞動部明確發文將五八年發佈的《意見》予以廢止。
五八年版的《意見》規定分居兩地的夫妻可享受兩周的帶薪休假，交通費用自理。這是新法實施的第一年，想著兩個女兒還沒去過上海，兩人在通信中討論決定今年靜儀帶孩子去上海過年。
五九年農曆臘月二十八，星期天早晨，上海，延安東路一零二五弄。裏弄裏很難見到幾個人，大概這時大多數人還捂在熱被窩裏睡早覺呢。陰沉沉的天，厚厚的雲，沒有一丁點太陽的影子。西北風裹著地上零星的積雪打著旋由西向東從延安東路向人民廣場呼嘯而過。穿得棉嘟嘟的明皓從弄堂裏的廁所走了出來，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煙，看看沒剩下多少，隨手把煙頭向路邊牆角一扔，兩手插進口袋裏，沿路向弄口走來。寒冷的早晨，明皓明顯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熱氣與外界的冷空氣相遇形成一團團氣霧在眼前飄散。這鬼天氣，真冷！
明皓走到裏弄頭上雙號第一家，二號，推門走進去。這是一個典型的石庫弄，原本是一家尹姓商人的私宅，解放前夕一家人舉家遷移到香港，現在裏麵住著七八戶人家。明皓住在麵對大門的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鄰居們大多是拖家帶口的幾口之家，隻有明皓和老羅“光棍”兩條。
走進小天井，明皓看著幾家鄰居都還沒有響動，加快腳步，走進自己四五米見方的蝸居。從寫字台後麵拿出一布滿灰塵的物件。拆開外麵包著的報紙，原來是一個漆得紅彤彤的馬桶。
在江南馬桶是在家如廁的用具，大多由家中女性清理。每天早晨家家戶戶的女人相繼出來倒馬桶，刷馬桶的聲音此起彼伏，形成江南小巷裏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明皓平時在上海單身一人，圖省事就去裏弄裏的公共廁所解決了，再說自己一大男人的，倒馬桶這事做不得，這人丟不起。想著這大冬天的，她們娘兒仨就要來了，還是別讓她們去外麵受罪了。可想到這馬桶很久沒用了，都幹裂了，還是先拿出來用水泡泡吧。
可是當明皓把一臉盆水倒進這久旱逢甘露的馬桶，地板上立刻出現放射狀的水跡，向四麵八方緩緩伸延。明皓一看這情況，傻了眼了，看來這恭桶是不能貢在屋裏了，再等一會兒就真的水漫金山了。可是拎著馬桶到院子裏，且不說被大媽大嫂們偷笑，老羅看見了一定會當麵取笑我的。可是這個泉源必須要請出去。無奈，明晧打開房門，伸頭看了看院子裏和各家門口。幸好，院裏空無一人。明皓決定鋌而走險，偷偷地把這肇事源請到院子裏。
遠遠地看著涓涓細流沿著青石板之間的縫隙向陰溝流去，明皓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眼間那馬桶的水已經所剩無幾，明皓趁著院子裏沒人又偷偷向裏加了一盆水。
今天是靜儀她們娘仨來上海的日子，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半年未見的太太和女兒，明皓心裏滿滿的柔情和興奮。明皓在裏弄口的早餐鋪買了一碗辣油餛飩，端了回來，坐在方桌旁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收拾了碗筷後，明皓繼續為母女三人的到來做準備。隻有二十平米大小的小屋，四口人至少需要兩張床。明皓向鄰居借了一副鋪板，用厚厚的棉被墊上，上麵蓋上一床新床單。躺在上麵試了試覺得夠軟，明皓起身從衣櫃裏取出兩個枕頭一床棉被。放好鋪平，這就是兩女兒的床了。
回頭看看自己平時睡的床，嗯，要加一個枕頭。還有，這被子已經有些日子了，該洗洗了。想到這裏，明皓把被子拆了，床單掀了，一隻枕套也卸了下來，放在盆裏，連盆搬到院子裏的水池旁洗了起來……
太陽終於衝破烏雲的縫隙出來了，冬天的陽光照在明皓的身上讓他感到無比溫暖。想著今晚就要與靜儀相擁而眠，明皓有說不出的高興。
當明皓把被子床單等全部洗好晾好後，太陽已近當午。明皓急急地趕去靠近人民廣場的小菜場買了一些蔬菜、水果，和兩斤小排骨，四條黃花魚。今晚要為她們做個糖醋排骨，紅燒黃花魚，讓她們也嚐嚐我的手藝。
做完這些，明皓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低頭一看，發現已經一點多了。明皓連忙放下手來，在碗櫥裏找了找，打開爐門，在爐子上把找到的剩飯剩菜熱了一下就草草地吃了。
火車下午三點到上海北站。看看手表，時間才一點半剛過。心想接火車還有一會兒，明皓接著清理食材為晚上的接風宴做準備。
做完這一切，明皓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脫下嘟嘟囔囔的棉襖棉褲換上了一條藏青色華達呢褲子，和他那藍色卡基麵的黑仔羔派克大衣，一雙棕色高幫皮鞋，戴上皮手套，明皓要出門了。就在關門上鎖之前，明皓探頭向屋裏看了看，原來就不寬敞的小屋顯得更加擁擠，兩張床占去了大部分麵積，兩個人在屋裏恐怕走動都困難，更別說四個人了。不過這樣才有家的感覺呀。從前一人進一人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晚上回到家裏，冷冷清清，連個講話的人都沒有。喝酒就像李白的詩寫得那樣“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她們來了就好了，我老呂也享受幾天“家”的感覺。對了，還要再弄個簾子，不然這晚上怎麽睡覺呀。悄悄地明皓在自己的購物單上又加了一條：布簾。
鎖好門，明皓轉身迎麵看到鄰家老劉的老婆成娣。看到了院子裏掛著的被裏、床單，也一定看到了角落裏的馬桶，成娣故做驚奇地問道：“哇，老呂，好勤快呀，今天是什麽日子呀？咦，你穿得像去相親似的，去哪兒呀？是不是嫂子她們要來了？”被成娣一問明皓就像一個做小動作的小學生被人捉住了似的，漲紅了臉。轉念一想，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家老劉有你，我老呂就不能有老婆呀。想到這裏，明皓大大方方地笑著說：“你還猜對了，靜儀帶著小毛正琅來過年，我這就去火車站接她們娘仨個。”
“還真讓我猜中了，看你開心的，嘴都合不攏了。快去吧，早點把嫂子接回來好過年。老羅也回六合鄉下過年去了。”成娣取笑道。明皓滿臉笑容，忍不住心裏的興奮，三步並兩步地出了大門。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斑駁的石庫門的小院裏，照在晾在院子裏的白色被裏，粉色床單上，照在小屋的窗戶上，給小院帶來了冬日的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