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香草敘述女巫島的曆史

某位氣候教育家(Local History)以植物為媒介,寫了一首詩歌《當地史》(Local History):

 

“魚鷹和烏鴉的前哨,一棵淹死的橡樹,一棵開白花的梨樹——

棲息在女巫島幹草沼澤的坳口。

Outpost of fish hawk and crow, one drowned oak, one white-blooming pear—

Lodged in the craw of the hay marsh, Hag Island.

 

碼頭樁基和平底船早已腐爛,房屋木料沉至地下;

鐵鏽、基石,和一個滿是枯萎香草的花園

The dock pilings and john-boat long rotten, house timbers sunk in the earth;

Rust, foundation stone, and a garden plot of haggard herbs.

 

止血的蓍草,止咳的夏至草,退燒的貓薄荷和澤蘭,

用來驅逐噩夢的商陸、毛地黃和旋花。

Yarrow for bleeding, horehound for cough, catnip and boneset for fever,

Pokeberry, foxglove, convolulus to drive off hag-ridden dreams.

 

幾根毛蕊花杖,齊腰高,淡綠色,每一根都像裝著螢火蟲的罐子

那麽酷,閃閃發光——它們一定是她的——女巫蠟燭。

Mullein scepters, several, waist-high, faint green, each cool as a jar

Of fireflies, glow—they must have been hers—hag tapers.

 

浸泡在牛脂中,花穗燃燒發出刺鼻的味道,

在一場風吹薊絨的盛宴上,每一個黑色種子都附著一個女巫靈魂

Soaked in tallow, the spikes burn down to an acrid smolder

Over a feast of winnowed thistle, one black seed for each hag spirit.

 

多變之風,不明確的留置權和產權。幾乎不算一個島嶼,

隻是一處被蘆葦、沙草和常見的愛討價還價的海鷗包圍的漂浮物

Shifting winds, liens and unclear titles. Hardly an island, flotsam

Among the reeds and sedges, witch-hazel, the usual haggling gulls.)

 

這首詩描述的是幾百年前歐洲移民在北美某個小島篳路藍縷的艱辛經曆。頭一次讀到有人從花草的角度來敘述這段地方史,感到很新奇。

 

當歐洲早期移民遠渡重洋九死一生來到北美時,隨身帶著各種草藥種子,每到一處,就在營地附近撒上這些種子。詩歌中的蓍草、夏至草、貓薄荷、毛地黃、旋花和毛蕊花都是以這種方式被引進北美的。在與北美土著相處的過程中,歐洲移民也學會了使用當地土生的草藥,如貫葉澤蘭(boneset ,學名Eupatorium perfoliatum)、商陸(pokeberry ,學名Phytolacca americana)等。

(蓍草)

(夏至草)

(貓薄荷)

(毛地黃)

(旋花)

(貫葉澤蘭)

  (商陸)

 

毛蕊花解決了移民們的照明問題。這是一種兩年生的植物,葉子毛茸茸的,像柔軟的兔子耳朵。第一年隻形成一簇低矮的蓮座叢,第二年長出長長的花莖,約一米半高。六月到九月是花季,黃色花謝了之後,幹枯的花莖仍驕傲地挺著。兩千多年前的歐洲人已懂得剪下幹枯的莖,輕輕搖晃,讓種子散落下來,然後把莖放在通風良好的地方進一步幹燥。再將完全幹燥的毛蕊花莖浸在蜂蠟或牛脂裏,就製成了質量上佳的火炬或蠟燭,點燃時發出的煙霧很少。毛蕊花火炬(或蠟燭)具有深遠的精神意義,點燃後可以淨化空氣、辟邪、驅散負能量等,故被稱為“女巫蠟燭”。

 

(毛蕊花與毛蕊花火炬)

薊這種植物是十七世紀被法國貿易商無意中帶到了北美的,很快泛濫成災。薊的莖、葉多刺,花周圍有尖尖的苞片,花謝之後的羽狀冠毛被稱為薊絨。薊的嫩莖和嫩葉是饑荒糧,薊絨被用來填充枕頭和床墊。 在愛爾蘭,薊被視為精靈植物。精靈在施展旅行咒語後,會騎著薊絨回到仙境。如果你發現一朵即將結籽的薊花,就把薊絨握在手中,許個願,然後吹向風中。詩人用“winnowed ” 一詞來形容風吹葪花、葪絨隨風飄揚的情形,黑色的種子落在陌生的地方,生根開花,受到異國風情的潛移默化,薊愈發桀驁不馴,淪為人人“談虎色變”的雜草。

 

(葪花與葪絨)

我在依山傍水的溫村生活了二十多年,曾坐渡輪去過溫哥華島數十回,憑著這些旅遊經驗,我自行腦補出詩中輕輕帶過的其他浮光掠影般的細節。我認為,早期歐洲移民的到來並未改變那個小島亙古不變的得天獨厚的平靜。那裏的白沙海灘在星鬥與皓月的輝映下,仿如仙境,潮水退後,留下數也數不清的貝類。大白日成群結隊的海鷗在海麵上飛翔,發出陣陣尖叫,一旦發現在水裏蹦跳的魚兒,便如箭般直衝而下,互相爭搶“獵物”,與愛討價還價的俗世中的人兒無大分別。

 

幾百年後,小島依舊保留著早期探險者的村落和拓荒時期的遺韻,成為遊客們的夏日打卡之地。 來到這裏的人,可以享受到優哉遊哉的時光。推開度假屋的後窗,不遠處的幹草沼澤風光盡收眼底。 小島有個“女巫島”的綽號,不知不覺中讓你的思緒開始天馬行空,把那片沼澤地想像成邪惡女巫的後花園,花園裏生長著檫樹 (Sassafras)、夏至草(horehound), 甘草( licorice)、蕁麻( stinging nettles)與苦艾草(wormwood)。女巫平時在儲藏室裏擺放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原材料,包括蠑螈眼、烏鴉羽毛、獾腸、孔雀舌、貓尾等,隻差一味藥引子 - 從兒童身體裏榨出的油,就可以製成最神奇的女巫藥水了。於是女巫日夜潛伏在花園附近,將調皮誤入的孩子全都捉去做藥。當地人常常告誡孩子:“千萬別往沼澤地去,因為一旦見到了女巫,你就再也無法見到你的爸爸媽媽了。她隻需看你一眼,就把你迷惑了,然後不費吹灰之力抓住了你, 把你扔進她的死亡之坑。”事實是,幹草下的沼澤地土質鬆軟,一旦陷進去,淤泥會緊緊包裹住身體,形成一種類似吸盤的效果,造成巨大的吸附力,人們很難掙脫出來。大人們懶得和小孩子們解釋這些自然現象,或者認為平實的訓誡遠不如駭人的童話管用,於是就編了女巫的後花園的詭異傳說來嚇唬孩子。

 

小島的生活雖然愜意,可是大多數歐洲早期移民的後代還是熬不住寂寞,遷居到大一點的城市去了。我這個從中國來到北美的移一代肯定不會長期生活在小島,那裏缺乏就業機會,沒有中餐館和出售中國食品的超市,甚至沒幾個講中文的同胞煮酒侃人生,長期呆下去精神上太苦悶啦!

 

將來我退休了,最好的享受就是每年春夏去小島住上幾個月(隻住幾個月就夠了),租一個帶著小陽台的舊公寓。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後騎著自行車在島上四處閑逛。我一定會學著早期加東歐洲移民的樣子,在陽台上種幾盆夏香薄荷(summer savory,學名Satureja hortensis)。五月栽下的小苗,到了六月便滿枝柔嫩香脆的葉兒,采下嫩葉尖,塞進烤雞的腹腔中做香料,或用來烹調蘑菇湯,便是連神仙都會垂涎的美味佳肴了。七月的香薄荷葉散發著盛夏自由自在的濃香,適合烤豬排或牛排。八月漂亮的白色小花盛開,花與葉皆可入菜。待到秋涼,我將濃綠的枝葉剪下,掛在陽台上自然晾幹,然後裝進玻璃瓶裏帶回城裏,繼續勾起我的味蕾。

(夏香薄荷)

夏香薄荷隻是一年生的香草,最美的姿態出現在每年的五月至九月,其味略辛,兼具薄荷與百裏香的芬芳,花朵像是張開的嘴唇,一副欲拒還迎的姿態。受到那位女詩人的啟發,我也想用一味香草表達最美好的退休生活願望,於是我選擇了夏香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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