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症室故事1: 跟病人大打出手

來源: 老歌經典 2021-01-16 16:53:1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973 bytes)

 

不是標題黨,知道你一定會驚掉下巴。在中國醫院經常會發生病人打罵醫生的事情。而在美國,這種事卻不常見。一是美國對人身攻擊和傷害處罰非常嚴厲,警察來後會立即把打人者拷走,隨後受害者就會起訴。二是病人有什麽不滿會找律師打官司,如果有襲醫前科,這官司就不好打了。而作為醫生,我們的準則是對病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那這跟病人打架是怎樣發生的呢,聽我慢慢道來。

 

這事發生在2020年四月份。我去Ohio的一個小county 醫院ER值班。這個醫院我已有幾個月沒有來了,這次是因為有一名急症科醫生家有急事,求我來頂班。我剛進ER辦公室,老印醫生Dr.R就樂嗬嗬地跟我打招呼,他說現在診室裏有一名患者,do you know him?  這種問法一般是指一些經常光顧ER的患者,我們叫他們frequent flyers 。我還好奇地望了診室一眼,隻見一個留著長胡子的中年大漢,像一頭囚在牢籠裏的困獸一樣在他的診室裏來回地走動,我說不認識。Dr.R 說:he is from Michigan, how come you don’t know him? (筆注:我是從Michigan 來的)說完他自己哈哈哈大笑。他隨後告訴我說:這人名叫David, 今天淩晨被人發現在高速公路上獨自行走,警察攔下他盤問,他說他從Michigan 開車過來,有外星人在追趕他,他要親自去Washington DCFBI 總部去報告,沒想到車開到中途沒油了,就決定徒步行走。這是個典型的有Hallucinations 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現在正在試圖聯係他的家人,他的既往病史和藥物使用情況一概不知。

 

這樣的Psychiatric 病人被警察送進來後,我們都要給他們做常規檢查,包括體檢,血尿檢驗和光檢查。因為精神專科醫生隻能在我們給了Medical clearance 以後,才能interview和接收他們。Dr. R跟我說David 的血尿檢結果都回來了,基本正常,現在就等胸X光報告了。說完他就算交班走了。我有過前車之鑒的教訓,就是不能光聽上一個班的醫生結論,必須自己查看病人和檢驗結果。這一看,還真看出問題了,Dr. R 因為David 心率加快order了心電圖,可他疏忽了自己沒看(事後他抱怨說護士做完後沒交給他)。心電圖上很清楚顯示病人有心顫導致的室性心動過速(Atrial Fibrillation with Rapid Ventricular Response)

這是一急症,需要做控製心率的治療。可這就意味著David一時半會兒也轉不了院了。

 

我剛要拿起聽診器去檢查病人,護士就把剛送來的胸片報告給我看,胸片報告說病人左肺有玻璃樣的病變(ground glass opacities),懷疑有COVID-19 感染。那時新冠剛開始在美國流行,包括我們醫護人員都緊張的如臨大敵,趕緊叫負責他的護士Sara戴上N95, 穿上防護服把David 趕緊轉到Negative pressure 房間去。由於David 拒絕躺在病床上,無法做心電監護。我隻好讓Sara把病人的Vital signs 通過屏幕報告給我,病人除了心跳在每分鍾120次左右,體溫,血氧飽和度,和血壓都正常。於是我決定先做快速鼻咽拭子試驗,等待結果出來後,才開始給他做進一步檢查治療。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能節省點兒PPE,要知道那時候PPE奇缺,一個N95口罩要戴好幾個星期。

 

David 可能是被幻覺的使命感驅動,要繼續他的旅程,要求馬上出院。對於這種患有精神分裂症又有急性病症的患者,我們有權強行扣留,剝奪他的自行出院權利。被拒絕了幾次的David開始煩躁起來,最後自己走出了房間。Sara企圖阻止他,被David 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要知道,David 是身高近六英尺,體重近二百磅的大漢,身材矮小的Sara哪是他的對手,被重重地推到了牆上。這時候,當班的唯一男護士Luke,很勇敢地一個箭步擋在了正走向門口的David麵前,David 又要伸手推他,被Luke一把給拽住了。沒成想暴怒的David 突然揮拳,一拳就打在了Luke的臉上,把他的眼鏡都給打飛了。但是倔強的Luke雖然受傷,卻也使勁地抓住David 的雙手不放。我這時候覺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不能再讓他傷到其他人員。來不及換N95口罩,我拉開醫生/護士站的門,衝著David 就撲了過去。

 

David 這時剛剛掙脫了Luke的糾纏,一回身就跟我來了個麵對麵,我知道此刻已不能再跟他理論什麽,必須先製服他。趁他立足未穩,我猛一彎腰抱住他前麵的左腿使勁地向上一翻,同時我的肩膀也猛撞他的前胸,一下子就把他摔了個四腳朝天。這一招還是當初陪兒子練習摔跤時學來的。要是David就這麽仰麵躺著,我們還很難控製住他。但他犯了一個錯誤,一翻身想要兩手撐地站起來。這一下給了我機會,我一下就騎跨在了他的背上,雙腿使勁夾住他的腰,雙手按著他的肩膀使勁往下壓。這時候,Luke Sara也都奮不顧身地衝了上來,一左一右拽住了David 的胳膊。我們三個人終於結結實實地把他按到了地上。

 

Luke被打得真慘,嘴唇腫了一大塊,嘴角和鼻子都在流血,Sara的後背也被撞得生疼。我一回頭,隻見另一名護士Anna receptionist Megan 兩個人就站在我們身後,隻見她倆雙手捂嘴,眼睛睜得老大看著這一切,顯然是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Sara 大喊: Megan,  趕快叫security 呀。我則衝著Anna喊:趕快給他打兩毫克Ativan, 和五毫克的Haldol。她倆都急匆匆地跑走了。這時候醫院的員工們也來了一大堆人,都站得遠遠看著,其中的院長助理Jane 見到我,還不無揶揄得喊了一聲: Welcome back, Dr. L。不一會兒醫院裏的三個保安匆匆趕來了,我一看馬上製止住他們,要他們先去戴上N95口罩。Anna也拿了兩個針管回來了,一下子狠狠紮進David的屁股裏。不一會兒,David 就不再掙紮了。隨後被保安們抬進了診室,四肢也被綁在了床上。(幸運的是David 新冠測試陰性,然後接受治療,收住院。這都是後話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馬上去醫生休息室換了口罩和Scrub 。當我回到醫生/護士站的時候。所有的醫護人員都給我鼓起掌來。Megan直稱我是一個heroAnna則說:when you were on top of him, you look like a badass 。我這才知道badass 還是一個褒義詞。我隨後到診室去查看Luke的傷情,他還是一名焦慮症患者,這時候他全身顫抖著,看到我開始哭泣起來。我趕緊幫他止住了鼻衄,處理了傷口,又給他服用了鎮靜藥。然後告訴護士長他今天不能上班了,必須回家休息。Luke也對我千恩萬謝的,他對我說,這種事以前也在ED發生過,但是沒有一個醫生幫忙幹預的,因為他們都認為這是護士和保安的職責。我現在有點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感激我了。但同時內心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有點太沖動了,這樣做有點不符合做醫生的身份。但是轉念一想,誰讓咱是山東人呢,生來就具有打抱不平的性格。就像我們當年的老鄉,水泊梁山好漢武鬆一樣,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該出手時就岀手。

 

這件事一下就在醫院裏傳開來了,Dr. R見到我後直豎大拇指,說中國的Martial arts 真是名不虛傳。更過分的是另一個男護士Steve, 他隻要跟我一起值班,在rooming 病人的時候他都這麽介紹我:今天值班的是Dr. L, 他的brother Bruce Lee, 他的cousin Jackie Chan, 他本人也是功夫了得  don’t mess with him。所以有好幾次我走進診室,剛介紹自己是Dr.L, 病人馬上說 we know,  you are the Kung Fu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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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老歌有經典,讚歌又新譜。博主身手太好了! -Vivian32817- 給 Vivian32817 發送悄悄話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6/2021 postreply 17:56:43

謝謝你,參觀你的博客,咱們也是同行?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08:54:24

她不願暴露身份,悄悄話你了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0:28:59

又不是地下黨,還用不上悄悄話。 -Vivian32817- 給 Vivian32817 發送悄悄話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頁 (53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3:31:23

不敢當!你是醫生,我隻是個小技工。 -Vivian32817- 給 Vivian32817 發送悄悄話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3:27:18

都是醫務工作者。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12:32

此者非彼者,差別天高地遠。 -Vivian32817- 給 Vivian32817 發送悄悄話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19:23

David 一翻身,你馬上一個BACK CHOKE, 一個人就可以製服他。哈哈 -隨緣隨喜- 給 隨緣隨喜 發送悄悄話 (177 bytes) () 01/16/2021 postreply 19:17:27

哈哈哈,謝謝,一個人很難能製服他。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08:55:40

同姓是一家,也算是Bruce Lee的兄弟了:) -樹枝兒- 給 樹枝兒 發送悄悄話 樹枝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08:46:18

哈哈,謝謝捧場。病人也經常這樣說。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08:57:02

哈哈,寫的很幽默!但是好危險啊 -我愛梔子花- 給 我愛梔子花 發送悄悄話 我愛梔子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2:56:02

謝謝留言, ER工作,危險無處不在啊。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13:51

老歌醫生不僅見義勇為,還細心體諒那幾位保安,先讓他們去帶n95口罩。難怪大家都那麽感謝你。很想 -summerfly- 給 summerfly 發送悄悄話 (19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15:35

謝謝留言。你是說這篇,還是說以後寫的文章發到“我愛我家”壇?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33:24

多多益善。您也可發到健康壇去。加油。謝謝! -summerfly- 給 summerfl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7:43:46

哈哈哈!老歌醫生太棒了。功夫了得! -糊塗姐- 給 糊塗姐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29:47

謝謝你的留言。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5:31:14

佩服樓主醫生,細心勇敢且有責任感。想知道這個病人的後續,他的Hallucinations有既往史?有些新冠病人會有神經係統功能損 -道具- 給 道具 發送悄悄話 道具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6:30:38

是的,有的新冠病人會有長期的神經功能問題,如失去嗅覺和味覺。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8:51:55

Hehe, interesting, keep writing -estar- 給 estar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6:40:51

Interesting, keep writing. -estar- 給 estar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6:41:43

謝謝鼓勵。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8:52:36

文采幽默,有膽有識! -plumblossoms- 給 plumblossoms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8:28:35

謝謝鼓勵。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18:53:34

點讚。 -isuiyi- 給 isuiyi 發送悄悄話 isuiyi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20:26:50

謝謝。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7/2021 postreply 20:30:33

LZ比某些美國醫生寫的東西強太多了,可信,真實。把它轉發到健壇,讓更多人的見識一下真正一線的美國醫生。 -鍋沿- 給 鍋沿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8/2021 postreply 08:44:39

謝謝留言和鼓勵。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8/2021 postreply 12:40:32

幽默有趣的記述。謝謝!Salutation to you, Kong Fu master! :) -LaBrisa- 給 LaBrisa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8/2021 postreply 10:55:12

謝謝留言和鼓勵。 -老歌經典- 給 老歌經典 發送悄悄話 老歌經典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8/2021 postreply 12: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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