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洛甫在長征路上始終沒有同居過,就是怕生孩子,直到瓦窯堡才同居。結婚的時候毛主席跑了來,說不請客就不承認。那時大家的關係是比較隨便的。毛主席有時把洛甫叫做“青天”,有時又叫做“皇帝”。他做過一首打油詩,大意是:風流天子李三郎,不愛江山愛美人;當今洛甫做皇帝,愛江山又愛美人。因為洛甫是總書記,毛主席說我是風流娘娘。我不承認是娘娘,說賀子珍才是娘娘。陳雲同誌開玩笑,也叫我“娘娘”。我不同意,他說,是毛主席說的嘛!到鳳凰山後,毛主席開玩笑,要來我們這裏的時候總是講,我要進皇宮了,見皇帝,見總書記請示嘛!賴傳珠的愛人孫湘是剛從外邊進來的,也愛講“進皇宮”。我說什麽“皇宮”喲!她說,都講是“皇宮”嘛!
洛甫在遵義會議後當了總書記。我問過洛甫,他說,選他當總書記是毛主席提議的。因為有國際背景。當時對共產國際是很迷信的。大家都相信共產國際。李德並不是因為高明大家才服他,就是因為他是共產國際派來的。那時候共產國際的威信高極了。博古犯錯誤就不能全怪他。他得服從國際啊!
【何方注:我對劉英說,現在都講毛主席在遵義會議上就確立了在全黨全軍的領導地位。】
實際上這是不了解毛主席當時的地位。遵義會議前,他既不是政治局常委,又不是別的什麽。許多人都支持六屆四中全會。博古有幾年力量很大。毛主席當時是靠邊的,還受到一些人反對。很多人都對毛主席不服,連林彪都不服。毛主席當時是跟著洛甫的,有事就推著洛甫出來講話。對遵義會議,要看怎麽講。論思想是毛主席的,但是出頭的是洛甫。當然洛甫講的又都是同毛主席先商量過的。後來從安排日程到通知開會,洛甫也都是先征求毛主席的意見。所以毛主席說他善於歸納。
在中央蘇區,博古是總書記,誰都稱他為總書記。他黨政都抓,但選舉時選的是書記,沒個“總”字。當時我在青年團。青年團每次開常委會,博古總是作為總書記代表黨來參加。他會隨便開玩笑的。博古、凱豐、我,大家都年輕,比較活潑。一直到遵義會議,大家喊都喊他總書記,沒有誰講他是負總責。遵義會議後,大家就把洛甫叫作總書記了。叫洛甫總書記,一直叫到1937年12月會議。
遵義會議後,實際上也是以張聞天為首,和毛澤東、周恩來一起組成核心,有事主要是他們三個商量決定。毛主席脫離中央隊“三人團”後,就隻管在前方打仗,其他什麽事都不管。到陝北以後,有幾年都是洛甫在管事。他的地位在毛主席、周恩來和劉少奇他們的上麵,是領導他們的。我們在保安和搬到延安以後一段時間,洛甫是總書記,中央就在我家裏開會。那時我家住得離中央很近,他們開會也不回避我,我也就聽到一些。1936年12月13日中央政治局開會談西安事變,就是洛甫召集的。那時候開會是很隨便的。我也在會上插話,說好不容易抓到蔣介石,當然應該殺。毛主席聽了咯咯地笑。郭洪濤當時就住在我們家隔壁,參加了當天晚上的會。他多次寫證明,這次會是張聞天召集和主持的。
瓦窯堡會議我沒有參加,因為發高燒,住到保安去了。長征時把原來的建製打亂了,到瓦窯堡才重新建製。軍隊、工會、青年團,各歸各的口。在瓦窯堡會議上,把軍隊和黨政分開了。那時毛主席在軍委,隻管打仗。中央的事,後方的事都歸聞天管。毛主席就是打仗,打遊擊戰,比較高明:怎麽打,怎樣迂回,怎樣曲折,怎樣保存力量,把敵人算得清清楚楚。也不完全是他一個人高明,彭德懷、林彪也出了主意。林彪還是比較高明的。林彪是北伐勝利後在黃埔直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彭德懷也是懂得軍事知識的。還有劉伯承。毛主席是總結起來,綜合了意見,看聽哪一個的。軍事方麵,他對中國的情況是比較了解的。對黨政這些東西,他不管。
整風之前,洛甫和毛主席合作得還是蠻好的,一直到1937年年底我離開延安去莫斯科養病的時候,都是很好的。毛主席有問題就來找他談。在這段時間,毛主席經常來。洛甫不在家,就讓警衛員到處喊,叫他回來,說毛主席來了。參加中央會議的人有博古、周恩來、楊尚昆等。那時的會開得不錯。大家談的都很隨和,熱鬧。
當時,大家有事就找洛甫,不會去找毛主席。郭洪濤、關向應、二方麵軍的就都來找洛甫。交通員來往送信,從別處帶信來,都是直接找洛甫。王林是第一任交通員,他隻認識洛甫,不認識毛主席。後來的交通員魯奔也是一樣,也是找洛甫。到延安後,地方上的事,那些人還是到鳳凰山來找洛甫嘛!後來,大概要抬毛主席嘛,就變成大家有事都去找毛主席了。曆史就是這樣的,好事都往一個人身上堆。洛甫做得對的,做的好多事,好像都不是他做的,說是毛主席做的。要那樣寫就那樣寫吧!我也不去管它。
在洛甫當總書記的時候,是毛主席來找洛甫商量問題的時候多。那時毛主席對洛甫很尊重,稱他為“明君”(開明君主)。說他辦事公道民主,開會做總結時也把他的意見總結進去了。
劉少奇在陝北時是到洛甫這兒來請示問題的。那時他對洛甫是畢恭畢敬的。他一回到延安就到洛甫這裏來匯報工作。是洛甫找劉少奇談話,分派他工作的。研究和組織白區工作,要派劉少奇去,就是洛甫決定,和少奇談的。關於61人出獄的問題,是劉少奇請示他,他和毛主席商量後,由他批準的。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劉少奇也不可能自己做主,是一定要向洛甫請示的。他在延安常到我們這裏來,我招待他吃飯,搞些辣椒什麽的東西給他吃。他是湖南人,要吃辣椒嘛!
劉少奇的好多東西都是在我們的窯洞裏,在洛甫這裏談的。他對哲學的興趣很大,也找洛甫談。我還按他的要求幫他借哲學書,幫他從馬列學院找人給他講哲學。我笑他:你都成了黑格爾了!劉少奇說過,他自己有的問題鑽得深,但是不像洛甫那樣善於概括;往往會上有許多意見,洛甫就能很快概括出幾條,這是因為洛甫有理論。要能概括就要有理論水平。所以劉少奇說他要學理論,光有經驗還不行。劉少奇也對劉彬【何方注:劉英的弟弟,當過劉少奇的秘書,冶金部副部長】說過:我這人喜歡鑽,鑽得深;洛甫善於綜合。可是,後來劉少奇對聞天也不公正哎!
遵義會議之前和之後,周恩來和洛甫都是很好的。洛甫當總書記的時候,周恩來是很尊重他的,每次外出回來總要來我們這裏。整風後才不大來了。他是經驗主義嘛。
周恩來是誰當權就擁護誰。過去非常擁護陳獨秀,擁護向忠發,也擁護李立三。在蘇區的時候,他同博古的關係非常密切,對李德也是崇拜的。武漢時期毛主席同洛甫在一起,周恩來同王明在一起。王明以陳(紹禹)、周(恩來)、博(古)、凱(豐)的名義號令全國。再後來是崇拜毛主席。
周恩來這個人是機敏的。顧順章叛變,是他下決心趕快轉移的。他在上海擁護向忠發,說:向忠發是工人,組織過暴動。實際上向忠發是個傀儡,開會時一言不發。他也說不出什麽來。事情都是周恩來這些人在做。向忠發叛變,是他發現的。向忠發穿著緞子長袍緞子馬褂,自己有老婆,又搞小老婆,逛窯子,什麽也不懂。周恩來對向忠發也注意安排,但還是出了事,被抓了。這是陳琮英(任弼時夫人)告訴我的。她就住在向忠發的機關裏,和向忠發一起被捕了。向忠發的小老婆跟她關在一起。她警告那個小老婆,千萬不要承認她是向忠發的人,承認就要被殺頭的。那個小老婆還能聽她的話。陳琮英沒有文化,但是政治上很堅定。她不承認是共產黨,隻說是當保姆的。她帶著遠誌,遠誌那時還很小。審判她的人叫她簽字,她到處亂寫,表示沒有文化;又捏遠誌的屁股,小孩子就哭,於是停止審訊。敵人覺得:這樣一個沒有文化的老太婆怎麽可能是共產黨?也沒有根據。敵人就把她放了,還給了她五塊錢。所以,國民黨的官也不一定都是壞的。
洛甫和陳毅在延安的時候就是很好的,一起跳舞,陳毅還到我那邊下圍棋。陳毅這個人很豪爽,很隨便。
整風時沒有把陳雲算成經驗主義。陳雲同誌和洛甫的感情很好,常來我們的住處談工作,談問題。他有一次說:我現在體會到,書要一本本地讀,讀一本就要弄懂它一本。解放後他住在北長街那邊,他們兩人還常有來往。
先派潘漢年,後派陳雲去白區,是洛甫的建議。出發之前也是洛甫同他們談的話。
潘漢年和洛甫很熟,平時同洛甫老是嘰嘰咕咕地談,兩個人是最要好的。洛甫當宣傳部長時,潘漢年當過副部長。陳雲對潘漢年也是很好的。潘漢年回到陝北先向洛甫匯報工作。他就住在我們窯洞裏,我同洛甫住在坑上,他支個行軍床睡覺。吃飯也在我這裏。他同毛主席隻談過一次話,還是洛甫帶去的。電視劇《潘漢年》,刪改了大量史實。潘漢年回延安明明是向洛甫請示匯報,電視劇改為是向毛主席。潘漢年還送一支鋼筆給洛甫,硬把它插到他的口袋裏,說:我在外麵搞得到,你在這裏沒有筆,隻拿個毛筆,連鉛筆都搞不到。他見我們沒有衣服,就送給洛甫一件針織的線衣,不是毛料的。衣服小了一點,就送給了我。男同誌也不懂得買東西。我說這是男衣,他說沒有關係。他叫“小開”嘛,總想給人送點東西,進來不好帶,檢查很嚴,又沒有錢。潘漢年被關起來後,洛甫和我說,說潘漢年是什麽什麽的,政治局連傳達都不傳達,我到現在都不相信。我說你不問一問?他說,問有什麽用啊?
任弼時搞白區工作,洛甫支持他,所以就出來了。洛甫不支持他,他就出不來。
康生對洛甫也是畢恭畢敬的。
劉曉、劉長勝每次回來都向洛甫匯報,要求給他們指示。
那時候要搞學校,學生來了學什麽,人們都到我們這裏來,找洛甫問。最後要搞魯藝,院長誰來當?那時康生已經到棗園了,他要洛甫當。洛甫說:不行,我兼職太多,不合適,你來當。在魯藝問大家的意見,大家還是讚成洛甫當。他的威信不一樣啊!當然應該是他當啊!後來叫周揚來當院長。
周揚是文化人,在白區“左”了,和馮雪峰弄不到一起,調進來了。回來後也是“左”的。在延安時他的處境很難,和洛甫談得來。我們是老鄉,他們夫婦兩個是經常來我這裏的。“文革”後,周揚自己被關了起來。 “四人幫”倒台後,在彭德懷的追悼會上我見到了周揚。他問我:“洛甫同誌怎麽樣?”我說:“不在了。”他很難過。這次和他談起過去的事,他說像是做夢一樣的。後來我也去看過他。他生病後,先前還可以講講話。我說要想寬一些,我們黨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笑一下,不怎麽講話。再去看他,他就根本不講話了。
洛甫反對“左”,是支持馮雪峰的。馮雪峰非常崇拜魯迅。聞天也很尊重魯迅,說魯迅是對的。馮雪峰和洛甫很好。是洛甫派馮雪峰去上海的。馮雪峰每次回來洛甫都同他談話,一談就談老半天,談魯迅。魯迅送了一條火腿,不好帶進來,他們就在西安分著吃了。但是馮雪峰既看不慣周揚,又不讚成統一戰線,說打了半天,還搞統一戰線?他就跑了,不幹了。但不幹了也沒做壞事情,就是消極了。這個人容易動感情。
在陝北,文化人互相鬥得不得了。文化人喜歡鬧意見。這個人來告狀,講那個人;那個人又來告狀,講這個人。丁玲,還有別人,都跑到洛甫這裏來,很複雜的。
伍修權在遵義會議後向洛甫表示,要求離開李德,洛甫同意了,他就下了部隊。
馮文彬到青年團負責,是洛甫調來的。到陝北後賴大超當少共中央書記。張浩建議由我搞少共中央書記。我說洛甫是黨的總書記,又讓我當團的總書記,多不好啊,還是劉道生當好。後來劉道生當了,但他是軍隊作風,實在抓不起來。耀邦和我一起去找洛甫,反映了這個問題。耀邦推薦馮文彬接替。後來青年團就徹底改組了。
一直到40年,洛甫都是很忙的。那時他還兼任宣傳部部長,幹部教育部部長,朱光是副部長。是1941年開始整風,洛甫去晉西北作調查後,才不再管中央的事的。後來不講洛甫當過總書記這件事了。洛甫是很清高的,人家不提他就不提他。他無所謂的,懶得講。過去錯就錯了嘛,後來正確就正確嘛。他不像博古。博古受不了,王明更受不了,因此挨整。後來鬥洛甫,把他的功勞拿給人家,他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