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故事13:七、吳越立國(上)

來源: 龍劍 2020-04-07 07:46:5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790 bytes)

                                                                      吳越立國(上)

    中唐以前分別是浙江西道和浙江東道治所的杭州和越州,晚唐成了鎮海軍和鎮東軍兩節度使的治所,都歸錢鏐治轄。原先杭州的地位一直低於越州,此時已經成為平起平坐的西府和東府,後來錢鏐更是花大力氣建設吳越國的都城杭州,不僅遠遠超過曆來在浙江占首位的城市會稽,而且隨著金陵的沒落,杭州在錢氏家族治理下,躍居東南第一大城市。怪不得一百多年後,歐陽修在《有美堂記》中說:“獨錢塘,自五代始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幹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又其俗習工巧。邑屋華麗,蓋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渺、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錢鏐有兒子三十多人,其中能讓錢鏐放心傳承江山的,是第七個兒子錢元瓘。天複二年(902)錢鏐因為軍事壓力曾被迫送錢元瓘到楊行密處做人質,心中又對他多了份欠疚。錢元瓘被楊行密扣押在宣州(今安徽宣城),第二年楊行密手下的宣州刺史田頵發動叛亂,欲取楊行密代之,錢元瓘趁亂逃回杭州。

    錢元瓘的能力在兄弟中也是當仁不讓的。錢鏐把主要助手和兒子們都叫過來,告訴他們:“我準備在你們裏頭挑一個做嗣主,你們都把自己立的功勞說出來吧,功勞最大的準備接班。”這幫弟兄其實也知道錢鏐早就屬意元瓘,誰也不會自找麻煩,皆道:“吳越立國,首功在父親,要說兄弟們中間立功最著、德行最深者,無如老七元瓘。” 錢鏐就是要他們把這話說出來,以免日後兄弟們扯皮賴賬,遂讓錢元瓘主政鎮海、鎮東軍,算是確立了錢元瓘“未來領袖”的地位,錢鏐活了八十一歲,是五代十國君王中壽命最長的,也保證吳越政權的順利交接。

    五代十國統治者家族內部父子、兄弟殘殺,致使政權覆亡的例子不勝枚舉。    

錢鏐這個由統治集團公議推舉繼承人的辦法,對避免內亂,生靈塗炭十分有效。第四位吳越國王忠遜王錢弘倧被廢,國內沒有大亂,而由其弟弟忠懿王錢弘俶平靜接位,錢弘俶也善待這位廢王哥哥,直到其壽終。“俶”字現在一般人都誤讀作shú ,實應讀為chù。當然也不完全如此,錢元瓘就殺過惹事生非的親弟弟錢元球和錢元珦,除了這個別事件,比起其他家族,吳越國一直是穩定的。

    前麵說過錢鏐小時候受過良好教育,有一定文化基礎,這對他治理吳越國有很大的幫助。他的原配夫人家鄉在橫溪(今臨安市錦城街道)郎碧村,對父母一直非常孝順,即使富貴後每年歲尾也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時間,看望並侍奉雙親,待來年開春後回到杭州。錢鏐身在杭城王府惦記著遠在臨安的夫人,一年春天夫人未歸,春色將暮,陌(道路)上已是桃紅柳綠,百花爭豔。錢鏐寫信給她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短短九個字,流露出一位丈夫對妻子的關切牽記之情,表現了錢鏐溫柔的一麵。

    一百多年後,蘇軾到杭州任通判,聽到這故事寫下題為《陌上花》的詩三首,其引曰:“遊九仙山,聞裏中兒歌《陌上花》。父老雲,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吳人用其語為歌,含思宛轉,聽之淒然,而其詞鄙野,為易之雲。” 其一:“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似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其二:“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若為留得堂堂在,且更從教緩緩歸。”其三:“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錢鏐也能寫詩,他曾仿照劉邦回沛縣那樣回臨安,大規模招待鄉親。聚會時仿照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場,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寫下一首《還鄉歌》:“三節還鄉兮掛錦衣,碧天朗朗兮愛日暉。功臣道上兮列旌旗,父老遠來兮相追隨。家山鄉眷兮會時稀,今朝設宴兮觥散飛。鬥牛無勃兮民無欺,吳越一王兮駟馬歸。”有一次路過將台山,見山頂平台整齊排列著兩行石筍,仿佛自己出行時兩旁排列兵丁的儀仗(當時叫作排衙),就命名為“排衙石”,並刻上九行十六句詩文。陸遊有詩:“介亭南畔排衙石,剝蘚剜苔覓舊題。讀墨南豐數行字,滿山煙雨共淒迷。”可見僅過二百多年,風化作用下,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介亭為宋英宗治平年間杭州郡守祖無擇所建,從陸遊的詩可知,它位於排衙石北麵不遠,現在連亭基也找不到了。錢鏐的詩文至今殘留有“東南一劍定長鯨”,“輝爭不仗禪明”,“建瑤台禮玉亭”這樣一些殘句。南宋臨安誌等中記載當時石筍共有20餘株,又經過幾百年的風化,不少已經倒塌,1987年已隻存十五六株了。

    下一代錢元瓘頗有儒士之風,他有兩句詩雲“別淚已多紅蠟淚,離杯須滿綠荷杯” 寫得相當不錯。被當時中央朝廷宰相、詞人和凝引用在所撰的《吳越文穆王錢元瓘碑銘》中。錢元瓘在杭州建立擇能院,專招出身寒門卻滿腹詩才的人物,對浙江文化繁榮起到很好的作用。再下一代文采更好,錢元瓘二兒子錢弘儇(入宋,因避趙匡胤父親趙弘殷的名諱,去掉錢元瓘兒子一輩名字中的弘字)的《遊南雁蕩》十分傳神:“十年曾作雁山期,今日來看似故知。好鳥隔林歌鬱酒,飛花繞筆索題詩。雲霞眼底原無物,丘壑胸中似有奇。蘿月鬆風清似水,何妨遊衍詠歸遲。”曾孫輩的錢惟演雖然人品不怎麽樣,文章和詩卻都寫得很好,是宋初西昆詩派的主將。錢氏家族千餘年來一直重視子孫的教育,現代文化界、科學界錢姓的名人,查其家譜,大多是錢鏐的後代。

    吳越國的近鄰吳國一直虎視眈眈,“保境安民、善事中國”基本國策使得吳越無論中原如何改朝換代,都基本不受影響。對中原政權稱臣以換取和近鄰對抗時的戰略空間,這種外交戰略無疑是正確的。但這需要向中原皇朝進貢大量物品,例如,祝賀宋太宗登基的貢品,“計有禦衣,通天犀帶,絹萬匹,金器、玳瑁器百餘事,金銀扣器五百事,塗金銀香台、龍腦檀香床、銀假果、水晶花凡數千計,價直钜萬;又貢犀角象牙三十株、香藥萬斤、幹薑五萬斤、茶五萬斤。” 在七八十年間,吳越國進貢中原達八十餘次,有時是幾年一貢,有時是一年數貢,納土歸宋前一年(977)的一年裏就朝貢了14次之多!數量之大,次數之頻繁,令人驚詫。再加上錢氏家族在杭州治宮室、造寺院,花費不貲。統治集團自然把負擔轉嫁到百姓身上,因此當時吳越國百姓負擔非常沉重。

    歐陽修筆下的《新五代史》對錢鏐的生活奢侈、稅負過重做了濃墨重彩的描述,稱“在杭州垂四十年,窮奢極貴”,“重斂其民以事奢僭”,吳越國人民“叫囂呻吟者八十年”,連中秋吃個月餅都有稅務部門上門收稅。但《吳越備史》稱錢鏐“自奉節儉,衣服衾被,皆用綢布,非公宴惟瓷磚漆器而已。”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也讚揚吳越國“輕賦薄斂”,史書上留下了自相矛盾的說法,迥然相異的評價是有些題外的原因。

    明人馬藎臣在《五代史吳越世家疑辯》中明確指出:“嚐聞歐陽子曾為錢文僖西京幕屬,與文僖有隙,故後修《五代史》,遂痛毀吳越焉。”這裏的錢文僖正是前麵所說的錢惟演,宋人錢世昭《錢氏私誌》、清人王奕清《曆代詞話》中都收入了引起歐陽修不快的墮釵故事。說的是某日任西京(北宋以洛陽為西京)留守的錢惟演在後花園設宴,客人來很久了,歐陽修才帶著一位歌妓姍姍來遲。錢惟演詰問遲到原因,歌妓答曰午睡時丟了一枚金釵,找了很久還沒找到。錢惟演見大家都不高興,自己也覺得歐陽修有點不像話,就告訴歐陽修:如果你現在能當場填詞一首,我便送金釵一隻給這位歌妓作為補償。歐陽修文采果然了得,即席作《臨江仙》一首:“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幹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眾人聽聞此詞,大加讚賞,錢惟演馬上實踐諾言,命庫房拿出一隻金釵賞給歌姬,並告誡歐陽修注意行為檢點。作為比自己年長三十歲的前輩,教訓一下當在情理之中,歐陽修卻認為折了自己麵子,懷恨在心。

    平心而論,吳越國人民在五代十國這個天崩地裂的大亂世中,難得有這樣相對平安的環境,百姓負擔即使比後來的宋初重許多,忍受程度仍會很大。錢鏐也明白百姓的忍受程度是有底線的,所以基本國策中有“安民”兩字,安民的最好辦法是發展經濟,“發展是硬道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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