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版)許德珩女兒、兩彈元勳鄧稼先夫人——許鹿希的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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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德珩女兒、兩彈元勳鄧稼先夫人——許鹿希的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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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既新

 

2009年08月02日15:12  來源:人民網

 


許鹿希(1992年4月 作者攝)

    許鹿希,初見這個名字,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她是誰;如果我說“她就是兩彈元勳鄧稼先的夫人”,大家就明白了。但是,這卻是許鹿希最不願意聽到的解釋。

    我從未遭遇過如此冷峻拒絕的采訪對象

    我同許鹿希相識,緣於1992年拍攝楊振寧的電視傳記片之時。

    楊振寧有個與之有著半個多世紀友誼的朋友鄧稼先。鄧稼先是中國的兩彈元勳,當時已不在世,我要表現楊振寧與他從中學時代開始的親如兄弟的情誼,收集和拍攝具體獨到的素材,就必須要找許鹿希了。

    1992年4月初,我去北京為拍攝踩點。為了和許鹿希取得聯係,我一邊采訪其他對象,一邊從早到晚往她家和醫科大學辦公室輪番打電話。那時候,在北京打電話還很不方便,所以我每到一個地方,首先就是找電話機。但是連續兩天始終沒有人接聽,直到第三天一早,我從北京西絨線胡同的招待所出門前再試,才聽到話筒裏傳來她平靜的聲音。原來之前她出差去了,這時剛回到家裏。我立刻十分激動地說明自己的來意和希望采訪她的打算,想不到,她非常冷淡果斷地回答說,她不接受這個采訪。聽她的語氣,要馬上掛斷電話了,我就加緊說明我們上海電視台拍攝科學家傳記係列片的初衷,我們的誠意,而且已經獲得了楊振寧本人的認可等等。

    怕好不容易接上的聯係又“掉線”,我越說越詳細越急迫,但是,我說了半個小時,她始終隻反複那句冰冷的回答:“我不懂你為什麽要采訪我,我又不是搞原子彈的。”如此,我隻好硬說“那明天我當麵來說明吧!”可能是因為我的韌性堅持,最後,她沉默了一下,答應我第二天上門去見一麵,不過規定在中午11點半,就是她午餐前的時間。“我12點吃午飯,這之前你必須走!”她語氣幹脆地說,接著又補充一句:“你得帶介紹信來。”

    在采訪中遭遇這樣冷峻的拒絕,在我還是第一次。但正因為這樣,使我要探個究竟的好奇心反而更強烈了。

    從另外一個角度我才知道了意外的背景

    第二天一早,在去許鹿希家之前,我先順道訪問了也在西絨線胡同的北京市第三十一中學。三十一中學的前身,就是曆史上的崇德中學,是鄧稼先和楊振寧的母校。

    校友會的一位老教師接待了我。聽到我就要去采訪許鹿希,她提醒說:“可能難有結果!”她的理由是,鄧稼先逝世後,母校想為他立個雕像,可是家屬堅決不同意,因為這之前光是出了個紀念性的小冊子,就為他們家找了很多麻煩:有不少大學生看了鄧稼先的經曆後說:“這是個傻子,太傻了!要是留在國外,不知能掙多少大錢,也不會這麽早死了!”三十一中在校內開展鄧稼先事跡的宣傳教育活動,不料十幾歲的娃娃們也疑問不少,說:“像他這樣值嗎?”老師們痛心疾首,大聲問:“都是這樣的價值觀,今後國家發展靠什麽?”顯然,許鹿希對采訪的冷淡態度與這背景是大有關係的。

    許鹿希的家在北太平莊的一個大院落裏,很普通的平頂式住宅樓。進了門隻見裏麵水泥地,白灰牆,裸露的管道和電線,像是沒有經過什麽裝修一樣,更沒看到有成套像樣的體麵家具和擺設。

    許鹿希把我引進一間顯然是待客的房間,那裏除了兩個布沙發,兩把鋼管椅,一個寫字台,一個小書櫥之外,最醒目的就是一幅直接貼在牆上的毛筆字:“兩彈元勳鄧稼先”,那是張愛萍的手跡。下邊有一張裝在小鏡框裏的鄧稼先半側遺像,斜靠在書櫥頂上。

    相比之下,倒是許鹿希的外表更出乎我的意外:如果不是她在開門的時候說“我就是許鹿希”,我就不會直接認她,因為她那件駝灰色的對襟外衣,那頭隨意梳攏的齊耳直發,那個膚色黝黑的麵容,看去絕對像個勞動婦女,與我頭腦裏預先勾勒的“元勳夫人、名門之後、大學教授”的形象相去實在太遠了。


1984年,突破中子彈後,鄧稼先、許鹿希夫婦的紀念合影

     楊振寧救出鄧稼先似乎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好在,麵對麵時的許鹿希,比昨天電話裏溫和親切多了;一坐下來交談,感受到她內在的思想情感,就完全是另外一種體會了。果然,一說鄧稼先和楊振寧的友誼,她立刻變得言辭委婉語意綿長,成了性情中人,再也沒提昨天給我的時間限製,以至我起身告辭時,已過了下午一點半,而她則完全忘記了吃午飯。

    許鹿希向我介紹說,鄧稼先和楊振寧同是安徽籍人,各自的父親鄧以蟄、楊武之都是清華大學教授,兩家同住清華西院宿舍,9號、11號更是緊近鄰居。鄧教美術史,楊教數學,性格很合得來。鄧稼先的媽媽和楊老太太都是賢妻良母式的家庭婦女,關係也很好,所以兩家是世交。

    鄧稼先出生於1924年,比楊振寧小兩歲。他們兩人生性都很頑皮,興趣也一致,兩人都曾在西南聯大讀書,但因為中學時楊振寧跳了一級,大學裏要比鄧稼先高三級,就更是一個大哥哥了,所以鄧稼先對楊振寧很親密。

    1947年,鄧稼先考上了赴美公費研究生,須由自己聯係學校。楊振寧那時在讀的芝加哥大學學費較貴,他就幫鄧稼先聯係了離芝加哥市很近的普渡大學,這樣他們來往就很方便。

    1950年8月29日,鄧稼先獲得博士當即回國了,那時楊振寧去了普林斯頓,之後兩人分隔了很長一段時間。1964年10月16日,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美國報紙登出了中國研究人員的名單,盡管是英文譯音,但是楊振寧一看就認定其中一人是鄧稼先。許鹿希說:“後來我問他,為什麽這麽肯定地相信那就是鄧稼先?楊振寧說,中央情報局是不可能去編一個名字恰好與鄧稼先同音的。”

    1971年楊振寧首次回中國,到上海之後定了一份要見的親友名單,其中第一個就是鄧稼先。

    說到這裏,許鹿希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她說,那時“四人幫”有個計劃,要把搞核武器的人打掉。年輕些的已被搞得非常之慘,那些忠實可靠功勞很大的人都被打成了特務,很多人遭了殃。當時有兩個口號:“會英文的就是美國特務,會俄文的就是蘇聯特務”,可見迫害之烈。有個很有貢獻的炸彈專家錢晉,他們拷打要他承認是特務,他堅決不承認,結果被活活打死。年輕的一批搞光後就輪到高層的了。因為不能在北京搞,他們就把鄧稼先調到青海的“221基地”去,組織了一批士兵和工人去鬥他,理由是有兩次核試驗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抓住科學測試的失誤上綱上線,目的就是要把負責人鄧稼先搞掉。就在這危急的時刻,楊振寧要見他。周恩來命令把鄧稼先召回了北京,僥幸得救。

    許鹿希感歎道:“我盡管不信佛,但是對這件事情總覺得冥冥之中上天有個安排,讓楊振寧來救鄧稼先一命!1990年我去美國時,與楊振寧談起,他大吃一驚:‘有這樣的事?’其實,無意之中他還救了一大批中國搞核武器的人。這樣的巧合真不能用語言來描述,簡直太絕妙了!我至今想不出該怎麽表達,我為此非常感激他!”

    雖然最初知道拒絕采訪,然而一開口談這個話題,她就一瀉難止了。這讓我怦然心動。

    談論原子彈,鄧楊兩人是那麽神秘地心照不宣

  許鹿希以輕鬆的語調說了件軼事:最初見麵,楊振寧問鄧稼先在什麽地方工作,鄧稼先說“在北京之外”,“什麽單位呢?” “京外。”楊振寧不明究竟,後來到上海就問弟弟楊振漢“京外是什麽單位”,楊振漢聽了大笑說,“哪有這個單位啊!”

  許鹿希說:“實際上,那之前楊振寧早已知道稼先是搞原子彈的了。後來兩人見麵什麽都談,楊振寧就是不再問稼先有關單位的事情了。”直到最後,在離開北京去上海回美國的飛機舷梯旁,楊振寧突然問送行的鄧稼先:據說中國搞原子彈有美國人參加?鄧稼先為難地推說:快上飛機吧,我以後告訴你。因為鄧稼先肯定和否定都不行:肯定吧,不是事實;否定吧,那就證明他自己也在搞,所以知道。

  “其實楊振寧是在測試稼先,” 許鹿希笑著解釋。事後鄧稼先馬上報告周總理,總理指示要盡快答複楊振寧:中國的原子彈氫彈都沒有外國人參加。鄧稼先連夜寫了封信,交專人送到上海。這時上海市革委會的頭頭們正在為楊振寧返美餞行,送信的人在宴席上把信交給楊振寧,楊振寧打開一看,知道是中國人自己在這麽困難的條件下搞成功了這樣的大事業,頓時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為了不至失態,他馬上起身到洗手間去了。

  對於這件事,在後來的拍攝中,我專門詢問過楊振寧,他的回答也是這樣的。

  許鹿希說,那以後,楊振寧每次來中國,當鄧稼先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楊振寧口若懸河地講,鄧稼先在一邊靜靜地聽。因為楊振寧了解全世界最前沿的研究進展,什麽都是公開的;而鄧稼先恰好相反,什麽都是保密的,他不得不謹慎開口,生怕泄漏任何一點“天機”。所以,往往是鄧稼先簡單提問,楊振寧滔滔回答。


1994年,在“求是科技基金會傑出科學家”頒獎典禮上,代鄧稼先領獎的許鹿希始終用丈夫的照片遮著自己的臉

    鄧稼先留下了一張非常特殊的照片

  許鹿希非常痛惜地說,鄧稼先去世時患的是直腸癌,照理,當時直腸癌已經不是絕症了,有好幾個他們相識的人,相同的病,動手術後又活了二三十年。但是鄧稼先因為長期從事這工作,骨髓裏就有了放射線,所以一做化療,白血球和血小板馬上跌到零,全身大出血,背上的出血瘢有麵盆那麽大,嘴裏全是血,耳朵裏也是血,非常痛苦,更難挽救。

  許鹿希特別給我解釋說:中國的核試驗,外麵知道都是成功的,其實有好幾次失敗,而且事故很嚴重。那種時候到事故現場去,鄧稼先總是衝在前頭。如有一次空投預試,氫彈從飛機上下來,降落傘沒有打開,直接掉在地上,幸好沒有爆炸,但是摔碎了。這是一次後果嚴重得難以預測的事故,核彈非得找回來不可。因為沒有準確的定點,一百多個防化兵去找都沒有找到。鄧稼先就親自去了。結果核彈被他找到了。當他用雙手捧起碎彈片時,自己也就受到了最嚴重的放射線侵害。

  許鹿希說她保存著一張特殊的照片,那是鄧稼先尋得那顆未爆核彈時拍下的。平時的鄧稼先從來不拍工作照,可能是他在找到這核彈以後,已意識到這事對自己的身體將有決定性的嚴重後果,就一反平素的習慣,在上吉普車前返回時,主動要求和他同去的二機部副部長趙敬璞一起拍了這張照片作紀念。之後,鄧稼先怕許鹿希擔心,從沒給她看過這張照片。現在這張,是她在趙副部長那裏見到之後自己翻拍的。

  許鹿希說:“外國情報說中國一共進行了45次核試驗,而我們自己則說進行了46次,那多出的一次,就是指降落傘沒有打開的這一次。後來核彈照原樣重做一個,降落傘打開了,也就成功了。”

  她說隻有中央軍委下命令她才接受拍攝采訪

  兩個月後,我帶了攝製組去北京實地拍攝。

  那天夜裏,我給許鹿希打電話落實第二天的拍攝內容和要求,我說除了拍信件和照片,最主要的是要請她講一段話,說說楊振寧與鄧稼先青少年時代的友誼,和楊振寧回國時要求見鄧稼先而無意中救了他的事情。想不到許鹿希又斷然拒絕了:“這絕對不行!”並嚴肅質問:“你上次怎麽沒說要拍我?”意思是如果我上次提出來,她早就回絕了。

  她說:“在楊振寧的片子裏決不能出現許鹿希!不論你怎麽說,我都拒絕!即使楊振寧來動員,我也堅持自己的意見,相信他是會尊重我的。我堅決不拍,因為我不是搞原子彈的!”她又說:“照片不能出我的家門,你們隻能在我家裏把它拍完。”

  第二天我們去許鹿希家,見了麵,她卻又是那樣溫和與善解人意。她已準備好了七張照片和兩份信函的複製件,不但給我們開電風扇納涼,還端上了冰鎮西瓜。指著一張他們夫婦在醫院裏與楊振寧的合影,她深情地說,這是鄧稼先最後一張照片,當時他正在大出血,嘴角上還有擦不淨的血痕。這張照片對她是最寶貴的紀念,她絕對不讓它離開自己一步。

  我見她這麽平和,就又試著說服她接受拍攝采訪,不料她馬上“絕情”地板起了麵孔:“我已經說過了,絕對不行!我接受拍攝采訪隻有一次,是在《兩彈元勳鄧稼先》的電影片子裏稍微講了幾句,那是中央軍委下了命令我才說的。”

  沒有辦法,我們隻得作罷。等大家坐下來休息時,許鹿希又談笑風生了,還為她昨天和剛才的堅決拒絕道歉。她表白說:“希望你們理解我們這樣一撥人,因為如果為了多賺錢,為了有好的房子、好的家具,那鄧稼先肯定不會回國的。我自己也兩次去美國,前不久又去了日本,我完全可以留在那裏,那裏的工資是國內的一百倍……所以我們所追求的是另外一種東西,希望你們能理解。”我說我們不但能夠理解,而且更看重她這樣的風骨和人格。


1958年,鄧稼先接受研製原子彈任務後與家人合影

    許鹿希語調沉重地感歎:“對鄧稼先並不是所有人都理解的,而他是應該被很正確地表達的。但有些人的方式我認為很不妥當,對不理解的人我很害怕。譬如人家要把鄧稼先搞原子彈的事拍成他與我許鹿希的愛情故事,就有人這樣點過題。他們感興趣的是我們為什麽在一起?是怎麽談的戀愛?我隻回答是世交。我不願理睬這些專門搞花絮的俗氣的人,所以我堅決不答應拍。稼先是個很莊嚴的知識分子形象,不能被歪曲成兒女私情。我現在開放一點了,是為了給可信賴的人留點真實的東西。”

  許鹿希說,曾經有個記者去采訪,說著說著她就和他吵起來了,因為那人事先就有個固定的想法,一定要把鄧稼先塑造成像前蘇聯電影《播火記》中的人一樣,“他鄧稼先出門一定要有車隊、有保鏢,家裏要有洋房草坪,否則怎麽能代表我國的成就呢?”她回答說:“你一定要這樣寫,那你就去寫吧,但那是不真實的,而且你不能用鄧稼先的名字。我不能容忍吹捧。吹捧是會把人吹死的。鄧稼先盡管做了些事,但如說過了頭,也把別人抹煞了。現在九院還有一批非常好的人,還在默默地幹,鄧稼先不過是個代表。我是非常佩服他們的,隱姓埋名,盡管現在條件好一點了,但是總的說還是很艱苦的。要是沒有這批人,我們怎麽同別人對抗呀!”


    北京三十一中學曾經要把校名改為稼先中學,許鹿希沒有同意,她認為這個學校出了九位院士,還有很多人才,都是非常棒的,作為中學,應該紀念所有它培養過的人才對,不一定就改為“稼先”。學校通過北京市委找上門來,因為家屬不同意,也就沒有結果。

  許鹿希說:“有的人會求之不得,會巴結上去。你們能理解嗎?能理解我的個性嗎?我認為要紀念未必要用這種形式,因為另外的人也很棒,不一定要以一個人的名字來命名。”

  回程路上,我一想到她幾次三番地說“希望你們理解”,心中不禁有些悲哀:他們平時竟然就這麽不被人理解?以至她總是擔心我們也理解不了他們……


1979年,尋回未爆的核武器彈頭後,鄧稼先(左)與趙敬璞合影於核試驗基地的戈壁灘

    在傑出科學家的頒獎會上,她用鄧稼先的照片遮著自己的臉

  後來,1995年秋的一天,我在談家楨家的書桌上見到幾本“求是科技基金會”的年度紀念冊,其中1994年和1995年兩冊的幾張照片中,獲獎科學家的行列裏都有許鹿希,但是她的形象很特別,不管是站著還是坐著,都舉著一個裝有鄧稼先側麵照片的小鏡框,嚴實地遮著自己的臉。雖然匆匆瀏覽,但還是給了我深深的觸動。 

  許鹿希出席的是求是科技基金“傑出科學家”的頒獎儀式。這個獎是由香港查濟民家族出資設立的,規定隻頒給在世的有貢獻的科學家。但是1994年那一屆,十個大獎得主中卻有鄧稼先這位已去世(1986年)的,評委們一致認為,在中國的核科學中,論功勞貢獻,不頒給鄧稼先很不合理,所以盡管他已去世,也要給他這個榮譽。許鹿希是代鄧稼先去領獎的。

  後來香港求是基金會也給我寄來了整套的紀念冊。再細看其中許鹿希舉著鄧稼先的頭像遮住自己麵孔的照片,我仍然為之感動。我當即給許鹿希打了個問候致意的電話。在話筒的那一端,她顯然有些動情:

  “那天我舉照片得罪了好多記者。他們非要我把照片放下來,說應當正麵的顯示自己。我沒有照辦,所以有好多記者不高興,拉我,要我放下來……宴會上,楊振寧和夫人坐在主桌,他們特意來找我,找了好久才見到我,說你怎麽坐在這裏?意思是太邊上了吧。他們夫妻倆同敬了我一杯酒,楊振寧說非常理解我當時的心情,他們的酒不是光敬我一人的。我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出,他們也是希望,這時候鄧稼先如果自己能來……”

  兩彈一星表彰大會上撲伏在椅背上抽泣的人就是她

  1999年9月18日,北京召開兩彈一星功臣表彰大會。在中央電視台所作的實況轉播中,會場裏始終洋溢著昂奮、激動人心的氣氛。但是突然間,一個插入的鏡頭,使我看到台下的座席裏,有一位老年婦女,突然撲伏在前排椅背上抽泣起來。當時我心裏馬上有一個反應:這會不會是許鹿希?

  事後,我打電話到北醫大解剖學係找許鹿希,她的學生擋駕說,老師不接受任何采訪。我再三說明來曆,他就要我報出名字,十分鍾後再打去。再去電話,他說老師願意與我交談,告知了另外一個號碼並提醒我,許鹿希最近心情很不好。

  在電話裏我首先提到上麵這個猜測,許鹿希回答說:“那是我。”

  許鹿希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平靜情緒。她說她也不知道是哪位攝像師拍下的:“當時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周圍。事後非常後悔,我應當背過臉去,人家都高興,我怎麽哭起來了呢?同這個場合不合拍的,挺抱歉……”


1949年,鄧稼先(中)與楊振寧(左)楊振平(右)兄弟合影於美國芝加哥大學

    她再三問我“這印象不好吧?”那膽小純真恰如一個孩子。我說,這有什麽不好,你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的,而且看了很感動。她這才說,“鄧稼先那工作是一個人用一生去做也值得的,別人都這樣鼓勵我。有個美國朋友打來電話安慰我說:‘請你一定堅強地把自己維護好,好好過日子,鄧稼先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老哭。’我聽了很感動。許多老同誌也打來電話,沒有一個責備我的。當時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這雖然是真情實感的流露,但到今天我還感到抱歉,應該是高興的呀!”

  我們在電話中足足談了兩個小時,我問了她好幾個問題,她都詳盡地回答了。

  她說,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以後,有人問我:當時你是不是高興得跳起來了?我回答“不是的。”因為平時家裏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上,這時隻是鬆了一口氣,心放入肚子裏去罷了。這28年,對稼先是非常沉重的負擔,對家屬也是非常殘酷的損傷,這點旁人是無法體會的。在外國,搞核武器的科學家是輪換的,而我們中國是同一批人搞到底,從原子彈到氫彈到中子彈。作為家屬就這麽長期的提心吊膽著,所以我們從來沒有狂喜。這次發獎隻是感覺到,他如果還在世那多好!在世的人非常高興,非常快樂,唯獨我這樣的家屬心情不一樣。所以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像別人一樣狂喜過。

  我知道,當鄧稼先領受任務神秘“消失”的那一年,許鹿希才30歲,而家裏既有雙方的老人,還有兩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許鹿希是許德珩的女兒。當年正好是她母親誕生一百周年,我們的話題就轉到了她的父母。

  她說,父母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回憶到這些事,我心裏就難過。許多人認為我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家的小姐,生活一定非常優越,其實正好相反。我父親年輕時主張抗日,所以被捕了,經過宋慶齡、楊杏佛營救才出獄。五四運動時他是北大學生會主席,也被捕過;後來又被北大解聘教授,到別處去教書,為之家裏生活很困苦。我是家中長女,弟弟小我一歲,所以許多事情得我做。當時我們一家的經曆,不是現在很多年輕人可以理解的。許德珩雖然沒有像領袖那樣去打仗,但是他在自己的崗位上,為中華民族不受欺負做了很多工作。所以他後來會那麽支持鄧稼先搞原子彈。

  許鹿希還說,按北方一般的習俗,是常要叫女婿到家來幹活、向老人問寒問暖的,而鄧稼先非但做不到這一切,還去向不明,還要家人成天為他提心吊膽。之前,我父親盡管不知女婿在搞原子彈,但知道是搞國防武器,在做保密工程,他又不能問,唯有把好煙好酒留給稼先……

  我又提到當年在北京三十一中學聽到的介紹,許鹿希說,那老師說的情況確實有的:很多人不理解,說自己如有鄧稼先這本事,早去換錢了。1971年楊振寧回國時,許鹿希家裏還沒有電視機,就有不少人問:你為什麽不去向楊振寧要一個? 

  說稼先是傻瓜的人確實很多,不光當時,到現在還有。我家兩個孩子早已習慣,由人去說。他們覺得父親是了不起的,有這麽大的學問,要不是做這事,吃了放射線,可以多活好多年。因為稼先的父親20歲得了結核病後來還活到了81歲,母親活到70歲。稼先卻隻活了62歲……

  “我們的孩子是新一代,他們也考慮人生有個值不值得的問題。現在在美國的女兒,不滿15歲就插隊去了內蒙古,說到當時邊界上集結了前蘇聯的百萬軍隊,她立刻就理解爸爸了,認為爸爸的一生很值得,那個事業不是所有的知識分子都有機會去貢獻的,他使國家有了脊梁骨……”說到這裏,話筒那邊傳來許鹿希輕輕的欣慰的笑聲……

  摘自《檔案春秋》2009年第7期

 

所有跟帖: 

04/03/2020 我 發表了 “ 鄧稼先夫人:文革四人幫指使造反派活活打死兩彈專家” 一文,有網友質疑其 真實性 -華崢嶸- 給 華崢嶸 發送悄悄話 (1026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09:08:08

“是非真假,自有曆史公論” 。希望如此,有的很顯然的事情,有的人就是不想承認。 -欲千北- 給 欲千北 發送悄悄話 欲千北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1:55:07

不可信! -龍劍- 給 龍劍 發送悄悄話 龍劍 的博客首頁 (494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3:29:40

讚佩仗義執言!-:) -有言- 給 有言 發送悄悄話 有言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9:39:09

就是不可信!有些陸瑟,到處造謠。 -南國鐵樹- 給 南國鐵樹 發送悄悄話 南國鐵樹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15:47:55

-1,多方的史料證實歸國專家姚桐斌在武鬥中被打死,包括駐七機部的軍代表楊國宇將軍的回憶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705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0:45:19

姚桐斌自己就是個(支持)造反派(的人),實際上,錢學森當時也是。 -bayroam- 給 bayroam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02:39:56

龍劍所說與史實不符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485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06:52:05

她的女兒是在中國屢次考不上大學才通過關係去美國念書的,鄧死時回國奔喪,要求九院報銷路費 -bayroam- 給 bayroam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09:43:55

不知真假。機票報銷不是光榮的事,但合理。鄧86年逝世,貢獻巨大,為國捐軀,完全應當為他女兒報銷路費。 -欲千北- 給 欲千北 發送悄悄話 欲千北 的博客首頁 (115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1:51:30

謬論 -puyh- 給 puy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2:09:33

對的,特事特辦。對一個民族英雄,適當照顧一下他的子女有啥錯?否則會寒了多少人的心 -刁小山- 給 刁小山 發送悄悄話 (86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3:14:09

小三啊,看清了再發言;人說的是其女要求報銷在先。哪是什麽樣的人才會要求公家負擔其私家開銷滴,嗬嗬。 -多哥- 給 多哥 發送悄悄話 多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5:22:08

估計報銷,既然她自己提出來了,公家可能會找個名目給她報了;沒有名目,無法入賬,懂不懂啊? -多哥- 給 多哥 發送悄悄話 多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5:25:32

多哥:莊則棟病故前,是體委特批的給他治癌症的錢,雖然他已不是體製內的了。鄧的女兒當時當然不是體製內的人 -刁小山- 給 刁小山 發送悄悄話 (236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2:06:21

小三啊,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鄧的女兒能和莊則棟比嗎? -puyh- 給 puy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00:19:22

按理說鄧稼先這麽大貢獻,應該給他女兒一個大學名額,連毛新宇都能上人大 -firecloud- 給 firecloud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2:22:28

雖然我不會這樣做,也做不到,但是很欽佩。因為我們對家人子女也有責任和義務。國家不應該要求個人犧牲家庭。 -stop-loss- 給 stop-loss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3:12:00

我覺得我也做不到,但要鄧稼先再次選擇,他很大可能還是走這條路。他那個時代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文革是極度荒唐的,但很多科學家並沒有 -通州河- 給 通州河 發送悄悄話 通州河 的博客首頁 (518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7:15:45

讚!讚! -行者一路歌- 給 行者一路歌 發送悄悄話 行者一路歌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0:09:17

要讚。多哥是腦子有問題的人,而且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時沒人理他他反而會正常些 -刁小山- 給 刁小山 發送悄悄話 (177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2:08:56

小三啊,想當年盡管搶民女包裹但也算是個抗日英雄民族楷模;發言跟帖要看看清楚再說話哦,嗬嗬。 -多哥- 給 多哥 發送悄悄話 多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2:36:20

哪裏有問題?我受正統教育,文革的確是被否定了點,是關於這個嗎? -通州河- 給 通州河 發送悄悄話 通州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22:42:29

這話有點怪,什麽是正統,什麽是不正統。 -puyh- 給 puy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00:29:14

俺又讀了一遍。-:) -有言- 給 有言 發送悄悄話 有言 的博客首頁 (135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01:41:54

通網友是當前中國畸形社會的產物、縮影; 缺乏世界觀但還是有脊梁骨。 -多哥- 給 多哥 發送悄悄話 多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10:23:35

你要找習老大強烈反映一下,我同學30幾人,價值觀和我差不多,大多數是行業的主力。 -通州河- 給 通州河 發送悄悄話 通州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15:50:37

鄧稼先、於敏都是中共一員。 -quest- 給 quest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19:16:25

鄧稼先是全中國人民 的英雄 -高楓大葉- 給 高楓大葉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5:06:47

鄧稼先的女兒 -haha88- 給 haha88 發送悄悄話 haha88 的博客首頁 (1214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6:11:31

我聽來的是她在塔院的鄰居說的。他們和鄧家很熟悉。在九院,對鄧稼先有不同評價,有人認為他隻是個老好人 -bayroam- 給 bayroam 發送悄悄話 (41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6:34:18

氫彈構型的確應該是於敏獨立想出來的 -加州耍猴人- 給 加州耍猴人 發送悄悄話 加州耍猴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11:00:32

鄧稼先的兒子 -月城- 給 月城 發送悄悄話 月城 的博客首頁 (517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7:33:50

家國情懷對他們那一代是義不容辭的,中國傳統文化被他們傳承下來。如今的年輕人很難理解。那不是背背古詩詞就有的。 -一唯- 給 一唯 發送悄悄話 一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05/2020 postreply 18:51:44

同意,他們那一代人的家國情懷似乎與生俱來,且很多人至死不變。一方麵是傳統文化,另一方麵,與他們生活成長的時代和環境(中國的和世界 -西北東南- 給 西北東南 發送悄悄話 西北東南 的博客首頁 (89 bytes) () 04/06/2020 postreply 22: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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