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大醬缸”裏的嚴文井和趙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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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醬缸”裏的嚴文井和趙樹理

 

來源: 北京晚報     2019年04月19日        版次: 36     作者:汪兆騫
 
 

北京火車站向北,正對的南小街,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胡同,因曾是明代總輔衙署所設地,後稱總布胡同。其東總布胡同46號,住過許多如張光年、趙樹理、嚴文井、蕭乾等文化名人。他們在1949年7月,因第一次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召開,風雲際會於北平,後來自解放區的文化人奉命留在北京工作,不少人成了文藝部門的領導。東總布46號是他們集中住宿地之一,蕭乾戲稱“大醬缸”。曾請教蕭老,蕭老對曰:“臭知識分子紮堆之謂。”實在意味深長。

    “大醬缸”住戶,似走馬燈變換,時任作協負責人之一的嚴文井,及主持大眾文藝研究工作、曲藝協會主席、《說說唱唱》主編趙樹理,算是穩定業主。嚴文井生於乙卯年,屬兔,性格溫和圓熟,被高洪波昵稱“老兔”。大嚴文井九歲的趙樹理,屬馬。偏偏這位“一手攥筆杆,一手握驢鞭”的“驢背上狀元”,性格倔強,有驢脾氣,人送不雅綽號“強驢”。

    他們對我的文學生涯有重要影響,嚴文井有著濃鬱的詩情畫意和深刻哲理的詩體童話,開啟了我的文學之門,後我進入他當社長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當編輯,為我提供了一個廣闊、可以眺看文壇的平台,曾有機會為許多著名作家做嫁衣裳,在我擬撰寫七卷本《民國清流》時,他又是最熱情的鼓勵者。我與趙樹理接觸不多,但他那生機盎然的作品、肝膽忠烈的文化人格,一直影響著我。斯人早已西去,但思念如江河般悠長。

    我認識嚴文井,是在1958年我在北京六十六中讀高中時,校長請來以《黨費》、《七根火柴》小說聞名於世的軍旅作家王願堅,給師生做革命傳統教育報告。會後,我們文學小組又邀他座談。結束時,我們騎車回家,發現我們都住在南小街,他住祿米倉,我住遂安伯,隔南小街東西比鄰而居,從此我們有了亦師亦友的親密關係。是我請王願堅帶我去“大醬缸”,拜訪離我家不足半華裏的嚴文井。那次,他們卻討論了趙樹理的長篇小說《三裏灣》。我讀過這部寫中國農村矛盾和農民心理的長篇小說。王願堅認為,小說以大團圓的方式,表現當時農村生活中並沒有真正解決的社會矛盾,使其思想性和藝術性受到局限,也削弱了小說的美學價值。嚴文井沉默了一會兒,說《三裏灣》刻畫出農民在當時曆史條件下躁動不安的靈魂,至於局限,不是老趙的責任。然後以“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鼓勵王願堅。我回家問爺爺,方知是《史記·商君列傳》中的名言。

    認識趙樹理,有些戲劇性。節假日,我喜歡到遂安伯東口一家小飯鋪去買油條豆漿。有幾次遇到一個高個兒黑瘦臉的老漢,身穿舊黑色布衫,腰間別著小煙袋,和趕大車蹬三輪的漢子們擠在一條長凳上,端著一碗澆著紅辣椒油的老豆腐,就著火燒,很有聲響津津有味地吃著。一位街坊笑我:“怎麽,你不知道?他就是寫《小二黑結婚》的趙樹理呀!”後來,讀老舍夫人胡絜青之《老舍與趙樹理》一文,知趙樹理的老朋友“副省長王中青來京出差,趙樹理為盡地主之誼,便誠心誠意地領著他,也到這家小飯鋪裏喝了頓老豆腐,被人傳為笑料”。聽嚴文井說,當時名重一時的老趙,稿費滾滾而來,但他在1953年以前,將巨額稿費的一半交了黨費,之後不再領工資,出公差的車馬食宿費用,從不報銷,看病自己交錢,也不享受公費醫療。老趙一直恪守家訓“不履斜徑,不欺暗室,積德累功,慈心於物”,終老不變。

    閱讀所知,1946年《解放日報》發文說趙樹理是個在創作、思想、生活各方麵都有準備的作家,一位具有新穎獨創的大眾風格的人民藝術家,是實踐《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理論指導和基本精神的典範。但在進北京之後,他的創作和工作似並不順利,他因在其主編的《說說唱唱》上編發了一篇寫英雄人物也有缺點的短篇小說,遭到《文藝報》的批判。帶有諷刺意味的是,作家們都掉進“假大空”、“高大全”的概念化泥潭,趙樹理卻不見風使舵,讓我們看到他的文學價值和人格魅力。

    但嚴文井卻說,老趙心裏苦啊。他講了老趙常常“送戲上門”的故事:深夜時分,老趙會突然推門而入。“老嚴,我給你唱段上黨梆子!”不等讓座,他早已坐在書桌邊,雙手齊用,以打手指頭代替打板和鑼鼓,節奏急促緊張。同時,他哼著高亢的過門兒,上黨梆子便繞梁飛天。剛唱罷,不等聽者評價,他馬上又說“再來段更好的”,便又自顧自地引吭高歌。

    嚴文井家有架老式留聲機,有一堆黑色唱片,多是西方古典音樂的。每次播放,對屋的老趙就扔下手裏的三弦,到嚴文井屋裏來聽。一次留聲機裏正播放一位花腔女高音的詠歎調,老趙推門進屋,說:“貓尾巴又被門擠了!”卻津津有味地聽。聊天時,他說上黨梆子也有和聲,演員的歌唱和伴奏的樂器不是一個聲部平行進行的。嚴老說這個老師範生,學過樂理,是具有一定西方音樂知識的。由此又說,人們都說老趙是“土得掉渣”的民間作家,殊不知他有深厚的國學功底,唐詩、宋詞、元曲無不精通,其有韻的《打卦歌》就有白居易詩的神韻,不少短戲有元曲的遺風。他肚子裏的洋貨也不少,有一次與人說起某人的“桃色新聞”,老趙聽罷,就聯想到契訶夫的《在避暑山莊裏》,連小說裏巴維爾妻子的假情書,都背得滾瓜爛熟,逗得大家笑出眼淚。早在1932年創作的短篇小說《歌生》,竟是以“象征主義”、“意識流”等西方手法,講了一個借屍還魂的故事。

    1960年,讀大學時,我與王願堅又去看嚴文井,趙樹理已離開“大醬缸”回山西老家沁水縣了。王願堅告訴我1959年,廬山會議之後,趙樹理給陳伯達發出了一封長信,表示彭德懷的萬言書並無過錯。於是被定為“與彭一文一武,遙相呼應,猖狂向黨進攻”的罪狀,遭到嚴厲批判。趙樹理桀驁不馴的驢脾氣來了,他在向有關部門交的書麵檢查中,說自己寫信“其精神是把問題解決”。又說“按我的觀點來檢查,你們通不過;按你們的要求來檢查,我自己又通不過”。那天,嚴文井一個人落寞地聽著留聲機,播放的是花腔女高音的詠歎調。聽完望著對麵老趙曾住過的小屋,說:“很久沒聽到老趙的三弦和上黨梆子了。”

    我看見文井老人的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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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從醬缸裏出來的醬瓜,哈哈哈哈! -方家胡同- 給 方家胡同 發送悄悄話 方家胡同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0/2019 postreply 16:48:51

+性情中人!現在不多了。現在人精致多了,油光水滑,假的厲害。 -一唯- 給 一唯 發送悄悄話 一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1/2019 postreply 06:39:58

老趙本色為農民,科學農民有慧根。 -大江川- 給 大江川 發送悄悄話 大江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1/2019 postreply 07: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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