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夫和斯大林的幾次飯局
一直沒時間讀書，有點閑暇就把讀過多遍的舊書複習複習。最近蹲馬桶的讀物是朱可夫元帥的《回憶與思考》，冷不丁發現他在書中提到幾次和斯大林吃飯或喝茶的情景，頗有幾分玩味之處。
第一次是一九四一年衛國戰爭爆發前。一九四零年底，朱可夫在蘇軍高層舉行的大規模戰略戰役演習中出了點風頭，被斯大林提拔為總參謀長。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斯大林向國防人民委員鐵木辛哥問起這位上任新官。於是朱可夫帶了一份匯報提綱來到斯大林別墅。在場的除了斯大林，鐵木辛哥，還有朱可夫極其討厭的庫利克和幾位政治局委員。這次匯報看起來就像斯大林對朱可夫的interview。大家閑扯了幾句後，斯大林邀請大家吃飯。“晚餐很簡單。第一道是烏克蘭濃湯，第二道是燒得很考究的蕎麥飯，第三道是煮水果和新鮮水果。斯大林很高興，有說有笑，喝著一種格魯吉亞淡酒，並用這種酒招待客人，但大多數人卻寧願喝白蘭地。”
這次飯局其實就是入股酒，表明朱可夫已經被蘇共中央這個小圈子接受了。輕鬆隨意的氣氛也表明斯大林對這位新參謀長比較滿意。但要真正取得斯大林的信任，朱可夫還有一段路要走。
很快，蘇德戰爭爆發。出乎蘇軍預料，德軍的主攻方向不是指向烏克蘭，而是指向了白俄羅斯。馮-博克元帥的中央集團軍群把帕夫洛夫的西方方麵軍打了個落花流水。戰爭開始的當天，斯大林感覺前線各方麵軍司令員有些吃不住勁，準備向各方麵軍派出統帥部代表。沙波什尼科夫和庫利克這兩位老革命被派往形勢最混亂的西方方麵軍，而朱可夫則被派往形勢稍好一些的西南方麵軍。起碼在這個時候，朱可夫還沒被斯大林看作了不起的人物。然而在殘酷的邊境會戰中，朱可夫坐鎮的西南方麵軍，不管因為什麽原因，表現遠比兩位老革命坐鎮的西方方麵軍好。沙波什尼科夫生病了，庫利克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斯大林隻好找回朱可夫，主持製定斯摩棱斯克的防禦計劃。
斯摩棱斯克戰役持續兩個多月，蘇軍雖然損失慘重，總算遲滯了德軍的攻勢。但這個時候，由於蘇軍在基輔的堅守，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突出部。朱可夫預見到這一危險，向斯大林請求放棄基輔。斯大林大怒：“‘那裏還有什麽反突擊？真是胡說八道。把基輔交給敵人，虧你想得出來。’”朱可夫也火冒八丈，不聽老子的話，還要老子這個總參謀長幹什麽？馬上請求辭職。斯大林馬上說：“如果這樣提問題，那麽我們缺了你也行。”於是解除了朱可夫的總參謀長職務，任命他為預備隊方麵軍司令員。
朱可夫還是氣鼓氣漲，馬上想走。沒想到斯大林說：“‘再坐一會兒，我們還可以談談別的。’”於是兩人坐下來喝了會兒茶。
這通茶非同小可。按斯大林的脾氣，這麽頂撞老夫，老夫不追究就不錯了，還會對你丫的這麽客氣。主要原因還是通過這一段的戰爭實踐，斯大林已經開始認識到朱可夫的本事。當此危急存亡之秋，用人之際，不想把事情做絕了。
斯大林堅持的基輔戰役以慘敗告終，而朱可夫指揮的耶爾尼亞反擊戰和列寧格勒保衛戰均以勝利告終。斯大林終於認可了朱可夫的才華。一九四一年十月，德軍突破維亞濟馬防線，西方方麵軍遭到自開戰以來第三次基本覆滅。朱可夫從列寧格勒被緊急召回，重建了西方方麵軍，直接擔負保衛莫斯科的任務。這是朱可夫第一次取代鐵木辛哥成為斯大林在整個戰爭中的主要助手。莫斯科保衛戰，蘇軍基本命懸於一線。朱可夫也沒有記錄什麽和斯大林吃飯喝茶的故事，沒時間，估計也沒心思去記。十一月底，斯大林的精神近乎崩潰，給朱可夫打了一個著名的電話：“你堅信我們能夠守住莫斯科嗎？希望你作為一個共產黨員誠實地回答。”
這種精神狀態也很難邀請誰去吃頓飯。朱可夫隻是最後的救命稻草，恐怕連斯大林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哥們兒究竟靠得住不。
結果除了德國人，皆大歡喜，莫斯科保衛戰蘇軍大獲全勝。蘇聯各報刊紛紛登載指揮莫斯科保衛戰的蘇軍將領照片，朱可夫的大頭像被排在報紙頭版最顯著的位置。朱可夫和斯大林的磨合期終於結束了。這位天才將軍獲得了斯大林的絕對信任。
有趣的是，朱可夫和斯大林的飯局次數明顯增加。
一九四二年八月底，朱可夫被召回莫斯科討論南方戰線的局勢。幾個月前，鐵木辛哥在卡爾科夫碰了大釘子，損失二十萬人。德軍在頓河草原橫衝直撞，直逼斯大林格勒。斯大林要求朱可夫趕快到斯大林格勒去，挽救那裏的局勢。
“最高統帥問我：‘你何時可以啟程？’
我回答說，我需要一晝夜的時間研究情況，到29日才能飛到斯大林格勒。’”
於是，“斯大林突然問我說：‘你不餓嗎？不妨稍微吃一點。’
有人送來了茶和十份夾肉麵包。”然後兩人邊吃邊談前線的情況。
這才是推心置腹的聊天啊。
千金無價一頓飯，換來的是斯大林格勒大捷。用德軍總參謀長蔡茨勒的話說：“整個東方戰線就被打斷了脊梁。”
一九四三年三月，德軍在曼斯坦因指揮下重新奪回卡爾科夫。這是東線德軍最後一次回光返照的勝利。朱可夫又被召回莫斯科，開了個戰時工業生產的會議後，已是夜裏三點過，斯大林忽然走到朱可夫麵前問：“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朱可夫答。
“那和我一起走，順便談談卡爾科夫地域的態勢。”
看見沒有，比斯大林格勒戰役前的那頓飯，氣氛又緩和了很多。但斯大林依舊非常信任這位救火隊長。士為知己者死，要人賣命，有時候真的不需要金錢。
庫爾斯克戰役後，蘇軍開始戰略大反攻。朱可夫在烏克蘭節節勝利。一九四四年初，蘇軍計劃從列寧格勒到克裏木對德軍展開全線進攻。製定計劃時，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在總參謀部工作了五天，斯大林曾數次請他們到克裏姆林宮宿舍裏吃飯。
“大家知道，斯大林的生活過得極為簡樸。”朱可夫在這裏簡單介紹了幾句斯大林的日常起居。
這幾頓飯雖然還是斯大林的特殊待遇，但已經是普通工作餐了。尤其還添了一個華西列夫斯基，簡直就是小三的味道。所以朱可夫也沒有記錄斯大林專門對他說過些什麽話。
白俄羅斯戰役徹底粉碎了德軍中央集團軍群。“至於德國已經徹底打輸了這場戰爭，對這一點，我們任何人都不存在疑問。”朱可夫寫道。
“‘我尚未吃早飯’，他（斯大林）說，‘我們到餐廳去，到那裏再談。’”
朱可夫和安東諾夫已經吃過早飯，但也沒有拒絕就餐。
這似乎是《回憶與思考》全書中，朱可夫和斯大林的最後一次正規飯局。注意：這次飯局，朱可夫已經略帶迎合的意思了。
不久，因為華沙戰役，朱可夫不同意以疲敝之師繼續進攻。斯大林的態度發生了重大變化。他把朱可夫和羅科索夫斯基招回莫斯科匯報前線情況，朱可夫發現：“斯大林急躁不安，他一會兒走到地圖跟前，一會兒走開，一會兒又走近來；他那凝視的目光忽而瞧著我，忽而瞧著地圖，忽而又瞧著羅科索夫斯基。他甚至把煙鬥擱置一旁，這往往是他開始失去冷靜和對某種事情不滿意的表現。”
書中也寫過幾次斯大林對朱可夫發脾氣，特別是莫斯科戰役期間，因為一個小村落失守，斯大林指責朱可夫驕傲了，號稱要管教一下他。但這次完全不同，斯大林的不滿完全不是軍事原因。果然，第二天，斯大林提出最高統帥部直接指揮各方麵軍，取消最高統帥部代表的協調任務。
明顯的削權行為。
當時斯大林不太好意思，擔心朱可夫賭氣。朱可夫也感覺到斯大林的想法不僅僅是昨天爭論的結果。以後，朱可夫雖然還是斯大林的助理，但實際責任主要是指揮白俄羅斯第一方麵軍。
一九四五年三月，戰爭臨近結束。朱可夫在一次匯報後，斯大林突然提出：“我們出去走一走，我怎麽感覺有點精神不濟。”
“他的整個麵容，動作和言談都給人一種身體相當疲憊的感覺。”朱可夫寫道。
散步時，斯大林還出人意外地和朱可夫談起了自己的童年生活。在交談了一個多小時後，斯大林說：“我們喝茶去，還有些事要同你談一談。”
後來我們知道，斯大林得悉自己的兒子死在了德國的集中營。
天然流露的父親心態。“他（斯大林）坐在桌旁，沉默了很久，一點東西也不吃。”朱可夫寫道。
這個時候，斯大林和莫斯科的拯救者，第二次世界大戰最優秀的軍事統帥談這個問題。我們就隻能玩味了。
戰爭結束後，朱可夫唯一一次和斯大林有關飯局的故事發生在波茨坦會議。在會議宴會上，英國首相丘吉爾忽然對朱可夫敬酒。朱可夫別無他法，隻好回敬，卻不自覺地把丘吉爾稱做隻有共產黨才相互稱呼的“同誌”。丘吉爾是美蘇英三巨頭中最激烈反共的主，所以大家都有些尷尬。“第二天在斯大林那兒時，他和在場的人都為我這麽快就得到了丘吉爾這位‘同誌’而發笑。”
有點危險的政治玩笑。
一九四六年，斯大林簽署命令，指責朱可夫：“不謙虛，過於傲慢，把戰爭期間取得所有重大戰役勝利的決定作用歸功於己。”“朱可夫元帥懷著仇恨，準備網羅一些失意者、被撤職的司令員，從事反對政府和最高統帥部的活動”。朱可夫被貶到敖德薩軍區任司令員，後又被調到烏拉爾軍區任司令員。雖然斯大林臨終前又召見了朱可夫，但裂痕已經無可挽回。
嗚呼，老板的飯局，寧不慎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