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與我之間》Between the World and Me 讀後感

來源: 拂了一身還滿 2019-10-28 11:34:0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589 bytes)

《在世界與我之間》Between the World and Me

讀後感

 

 

             身為記者,不惑之年的寇茨(Ta-Nehisi Coates)在2015年寫給他年約15歲的兒子薩柔密(Saromi)一本書,名字為《在我和世界之間》,分析了生而為黑人在美國社會帶來的傷痛。他用理性的思維,哀而不傷的口吻,揭開了世代黑人的傷疤。

 

           “世界與我之間”這個標題有一絲隱藏的傷感。聯係“我”這個黑人和世界的究竟是什麽?這個給了我們生命的世界,又給了我們如此多與生俱來,無法去除的痛苦,怎麽與之和解?

 

            對於習慣了閱讀西方主流人文主義作家的大眾,我們熟悉狄更斯筆下那些雖然有痛苦童年,但是最後走向愛和寬容以及宗教,與世界和解的主人公。相較而言,寇茨筆下的他自己作為黑人是個並不討喜的角色。1975年出生的寇茨和我們幾乎同齡,而彼時的美國的興旺發達,與寇茨的童年和青少年幾乎無關,宛若是現代的雙城記。他描繪了他在黑人聚居區的童年和青少年世界的艱難時世,以及那份經曆,經驗帶給他的特有的隔絕,懷疑和冷漠,以及那份自我奮鬥者的警醒和界限。除了身邊的幾個人,世界沒有給他愛和安全,那麽他回報世界的,也不會比他已有的更多,畢竟人不能給出自己沒有的東西。

 

             這本書收到很多好評,也有許多批評。對於習慣於尋找積極點的我而言,這本書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第一個衝擊讀者既有認知的,是寇茨描述的身為黑人自幼即有的,無孔不入的恐懼感。街頭就是戰場,稍有不慎便大難臨頭。略大一點,就發現警察不是保護者,而是不可控製的可以“合法”不合理消滅你肉體和存在的工具。而爸爸們普遍缺席,要麽去了監獄,要麽因為太早有了孩子無力承擔而一走了之。那些個有幸沒有去監獄,也沒有拋下妻兒一走了之的爸爸們,為了教會孩子遠離麻煩,用皮帶狠抽自己的孩子,說:與其讓警察和製度殺死不懂事的你,不如我來打死你(至少我的打是出於愛護的目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稍有不慎就有生命之虞。這樣的惡劣環境下,黑人青少年自然無法專心學習,也覺得學校教的東西與現實脫離太遠而不感興趣,加上學習效率不佳,認為學校故意刁難從而產生敵視。學校呆不下去,自然就走向街頭,早育,無力撫養,爸爸一走了之,單親媽媽又無力教養,家庭缺乏溫暖和管教,形成惡性循環。

             我了解了,黑人許多誇張炫耀的行為背後是恐懼,他們習慣性地播放大音量音樂,大聲音說話,誇張的動作,高頻的不雅詞匯,炫富的飾品,頻繁地升級小衝突,都是以先發製人的方式進行積極防衛,展示牙齒,護衛自己的領地。(相當部分黑人其實對於亞洲人是比較友好的。部分針對亞洲人的衝突和犯罪,不排除是出於實際的原因容易下手而不是歧視和反感)

 

             這本書第二個明確的特點,是表達對大家習以為常的美國夢的反感和解構。寇茨認為,看似無害的美國夢,追求房子,工作,核心家庭,狗和度假,背後並不是完全無害的,而其害處被普遍忽視。

           首先,寇茨認為,美國夢包含的安全,機會和財富,是擁護事實上的個人至上和既有利益者,特別是為曆史上的白人至上做背書,有著與生俱來的不平等和對黑人的剝奪淩略。

         其次,寇茨認為,這樣的美國夢裏,富有的白人們以及像RG這樣縣的富有黑人們,因為富有,所以希望保有安全,機會和財富,需要將自己與其它黑人,貧困等隔絕。這個願望催生了美國最濫權的警察執法現象。泛濫的對黑人動用武力之後,是濫用武力的警官屢屢被提升。美國夢不是無害的。

         第三,寇茨認為,相信美國夢的人脫離現實,生活在虛假的泡泡裏。美國夢定義的幸福太雷同了,使得人狹隘。

         第四,寇茨認為,美國夢的標準太高,使得必然有許多人達不到所謂幸福成功的標準。那些達不到這樣經濟條件的人也有權利獲得幸福。成功的定義不應該一樣。(是做美國夢的人修改美國夢的時候了。)

         第五,寇茨認為,美國夢的標準太高還導致人類普遍對環境的過度掠奪,將使得人類走上不歸路。

 

 

            這本書的第三個大特點,是現實主義的特色,拒絕虛假的期望,反對崇高,保持清醒的視角。一個黑人小男孩,在一個平常的午後,麵對另一個小孩子的槍口和死亡的可能性,忽然長大,對生命和人生產生顛覆一樣的反思和認知。死亡和死亡的可能性成了寇茨的身份,再也無法脫離的身份。寇茨描述了那些在警察暴力下無辜而死的黑人,回顧了他們的母親麵對怎樣的空虛。寇茨通過描述曆史和現實,分析了人性的黑暗殘酷和冷漠。曆史上太多北美部族之間因為殖民者的挑撥而相互對抗相互消滅的例子,符合了殖民者的利益。那麽黑人自己對抗黑人,也就符合了白人統治者的訴求。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美國的所謂優秀和超越是建立在長期的,係統的壓迫黑人的基礎上的,也就難以更改。

              他認為,兒子的時代雖然不同了,有了一定進步,例如有了黑人總統,以及聯絡眾人的網絡媒體,但是黑人能憑著自製和努力去掌握自己的命運仍然是夢幻。其實,寇茨進一步結構白人和黑人這個概念以及這兩個群體背後的分別,他認為白人和黑人的分別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思維和社會運作的結果。代表性的證據包括白人的概念和邊界一直在變化,天主教,猶太人,威爾士人過去都曾經被排除在白人之外,而現在卻是白人群體的一部分。他進一步認為,所謂種族並不是天定和固定不變的,而是人的幻想製造出來的理念,白人們聚集起來,組成階級,來壓迫黑人這個階級。

             這樣的冷靜而悲觀看法背後,寇茨主張,必要的動武在黑人聚集的環境可能不可避免,使自己強壯保護自己是必要的,但是,切莫試圖美化黑人自己的強身健體。畢竟,黑人的人生本應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去追求。不安全感吞噬了黑人本可以用來追求美好廣闊世界的機會。他呼籲,即使不安全感永遠存在,黑人也不要忘記去追求圍牆外的自由和廣闊。

 

             這本書的第四大特點,是對於救贖的反思。寇茨愛上第一個女人,是因為她的一半印度血統和加州長大帶來的無法歸類。因為她無法歸類所以得以享受一定獨立自由,不受拘束。其後,寇茨愛上了一個雙性戀,並從中意外地發現了他從未覺察到的自己對同性戀的認知局限和偏見,以及對他人的壓迫。他還從雙性戀身上看到一種更無拘束的愛的關係,是他從父母那裏從未感受過的。寇茨從自己的經驗裏走出去,接觸不同的人,看到自己的局限,得以理解他人,並建立有意義的聯係,與不同的群體,與自己,與世界。如果你不接觸不同的人,你永遠無法超越偏見。

            在愛上不同類後,寇茨漸漸走向成熟。他去黑人聚集的酒吧看黑人自由地跳舞,雖然他自己不跳。然後,他用筆,用記者身份和做新聞報道,跳出了與黑人類似的同樣自由的舞蹈。他的白人編輯既不怕他,也不替他害怕,該咋呀咋樣。世界之門徐徐而敞亮地打開了。人們對他敞開心懷接受采訪,他追求自由的努力終於在青年時代開始開花結果。

             這時候,他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了。寇茨對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給孩子取名為Saromi。Saromi的名字是源於非洲幾內亞一位抗爭者,對抗法國殖民者,其寓意就是抗爭。在孩子出生這樣的本應該歡樂的日子裏,他想到了奴隸製的禁錮,想到了強加於黑人的250年以來的壓迫。他的語言翻譯稱中文語境就是,不要把奴隸製(和背後的黑人被歧視迫害)看成一大片的沒有名字和麵龐的眾多人數的堆積,奴隸製是投河的翠花,被打傷的來順,是被處死的阿貴,是被逼著做奶媽自己孩子餓死的阿香。他們一個個在沒有救贖的盼望的日子裏,有血肉有思維,走入無法抗拒的沉淪,並沒有來世。給孩子取名為Saromi,他把兒子的命運與黑人綁在了同一條戰船上。這,也是他試圖的救贖的一部分。

           寇茨的書,寫給美國夢中的眾人,寫給與他一起困惑掙紮的黑人,更是寫給兒子和下一代。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戰士,不是體力上的,而是直麵慘淡人生和淋漓鮮血這個事實的思想上的戰士。他能給孩子的,不過是消除那些誤人子弟的錯誤觀念,消除海市蜃樓的幻影。因為看清事實,是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他告誡孩子和年輕一代,去偉大化,不要美化苦難帶來的成就,成就不能救贖人為加添的苦難,不能救贖人性的蒙昧和惡性。不要認為尋找改變的解藥是黑人的義務,不要去背解決黑白矛盾的重負。打破舊世界創造新世界不是黑人的責任。黑人是受害者,在世上存活已經非常之不容易。這個鍋不能給黑人背。(同樣道理,麵對盛行的性騷擾,不是在立法和公司學校政策上積極改變,而是要求女性承擔義務去注重衣著,打扮,言語,承擔更多的舉證責任,是男權世界的一種本能,是直男們躲避義務,拒絕反省的表現)。

          世界並不完美,但是寇茨愛自己的兒子。孩子會生活在不安全的恐懼裏,但是,還是請去愛這個世界,願他成長如茂盛的樹叢。這種告誡和祝願,也是他試圖救贖的努力。

 

              這本書的第五大特色,是寇茨之為寇茨的局限性。死亡和死亡的可能性這個寇茨的身份,成就了寇茨,也是他最大的局限。從寇茨的講述中,我們知道他可能並沒有親身經曆肉體上來自於白人的之間傷害,否則他一定會講出來,但是暴力下的陰影束縛了寇茨的視野。

            一個例子是他的四歲兒子Saromi被一個白人女子不善地推了一把後,寇茨勃然大怒,出言指責。其它白人站出來說,我可以叫警察把你逮捕起來,雖然沒有訴諸實施,但足以深知其後的厲害。這展示了黑人缺乏安全感背後,輕易激發出來的或逃跑或作戰的本能。而這種本能的存在,也許是陪審團判處許多死無對證的案件中警察不承擔責任的理由,因為有合理懷疑,即使受教育如寇茨也會忽然失去理性。

             另一個例子是寇茨去歐洲旅行,得以擺脫美國黑人的身份做一個無名氏,在歐洲意外找到了心靈上的暫時的安全和平等,因為無名,不懂得語言,所以不被注意和評價。有趣的是,他找了一位想學英語的法國朋友做語言交換,法國朋友非常熱情帶他去這裏那裏參觀,穿街走巷。而他,一直等著對方翻臉露出真麵目,在某個黑暗街頭圖窮匕現呢,結果等來的是好客的對方各種指引後的一句再見。他反思自己失去了平常心看問題和人,錯過的真的隻是這一次和一天本有的體驗?

             再一個例子是寇茨的無法在現實主義之外擁抱宗教的可能性。寇茨的大學同學王子死於警察的暴力之下,真相永無曝光之日。王子的血管裏,流著了不起的數代黑人女人的血。王子的外婆是單親媽媽,白天給白人擦馬桶,晚上讀書。王子的媽媽在充滿歧視的高中和白人女孩抗爭,成了學生會的頭,繼而讀了大學,博士畢業,做了受人尊敬的醫生。王子的媽媽送王子一路私立學校上來,心心念希望孩子讀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結果孩子選了全部是黑人的大學Howard大學,然後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警察的手下。王子的媽媽並沒有崩潰,她的自持和高貴來自於她的宗教信仰和多年的習慣隱忍。相信塵世短暫,沒有來世,沒有宗教信仰的寇茨比王子的媽媽更不能接受。寇茨認為,人生而有價值,人生而各個不同,肉體的消滅就是最大的罪惡。他在回顧王子之死後感歎,他和他周圍的許多黑人不一樣,他沒有宗教信仰這條船來渡他,助其熬過歧視和暴力帶來的黑暗和無路可走。

           最後的例子是寇茨麵對911事件的冷漠和疏離,以及對Malcolm X的擁護。黑人家庭內部的每一次暴力,學校的每一個失敗,都是把一個本是溫血的黑人變成不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然而,強調其局限性是過於苛求了。人之所以為人,在於他有局限性,有弱點,而且有很多。既未投之以木桃,又何求其報之以瓊瑤?我們無法要求一個人超越他的時代和出身,或是要求一個人給與別人和社會他自己從未得到和擁有的東西。

 

             用一句話作為總結:感謝寇茨的坦率。

 

Sophie Li, 2018年7月21日

(看書不仔細,寫的快,細節錯誤不可避免,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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